青年沉声:“宁姑娘。”
宁十安尴尬的直起腰,往里眺望:“涂好药了?这么快?”
沐寻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一手按着她的肩转身,带她往外走:“好了。”
两人出了城主府,不过几步便到了中央树前,中央树枝干粗壮,高耸入云,因着高并未遮蔽太多光线。
沐寻忽而停下脚步,宁十安跟着停下,他仰头看,她便也仰头看,看了片刻问:“怎么了?”
沐寻眉心一拢:“这树……”
宁十安不明白:“如何?”
沐寻缓声:“要腐化了。”
宁十安震惊:“什么?”
她不可置信的又去瞧,枝繁叶茂,哪瞧着都健康,不安的道:“你没看错吧?”
“没有。”沐寻沿着中央树巡视一圈,平静,“的确要腐化了。”
宁十安下意识按住他的手:“你别冲动,这树不急着砍,我们从长计议。”
沐寻盯着她用力的小手,眉心微缓:“你又信我?”
宁十安小鸡啄米般点头:“信信,当然信,不信你信谁呀。”
“一直信么?”
宁十安要攻略他,当然知道该说什么话,没有思考直截了当:“当然一直信。”
沐寻目光落在她头顶,凝住不动,忽而道:“世间怎会有宁姑娘这样的人?
宁十安仰起脸,嘿嘿一笑:“配你不是正好?”
沐寻:“不是正好。”
宁十安小脸一僵:“沐寻!”
他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在她的慌乱中低语:“配我委屈。”
宁十安尚未反应过来,耳边忽而风起,原是他抱着她掐诀遁走,她只得紧紧搂住他的脖颈,身后传来嘈杂声响,原是巡逻的人靠近。
高处风寒,她紧紧搂着他,脑袋闷在他肩颈,声音软软的贴着他的耳。
“阿寻,不委屈。”
·
宁十安醒来时沐寻已在大堂,穿过客栈的木窗,可见远处生机勃勃的中央树。
宁十安打着呵欠坐下,青年脸颊上系着丝绢,宁十安给自己灌了一杯茶,这才压低声音:“中央树还有多久腐化?”
“正在腐化。”沐寻将早已叫好的桂花糕推给她,“再有几日便不可逆转,得在这之前砍掉。”
“根系扎入整个临海之境,一旦魔化,整个城池四分五裂不说,城中所有人都会被魔气吞噬,从而丧失理智。”
窗外的中央树没有丝毫异样,宁十安根本看不出变化,她拧眉:“城池四分五裂会坠毁么?”
沐寻道:“自然会,下方是守云城,云海之境坠毁,便会落入守云城境内。”
那可太惨烈,且不说通知守云城的人撤退需要时间,就算来得及,他们也不能轻易相信。但若是擅自砍树,那梁子又结大了,况且这里还有身份不明的初酒。
店老板是翼族,挥着翅膀来送甜草汁,笑眯眯的多送了一壶:“小丫头爱喝,拿去喝吧。”
宁十安惊讶:“多谢老板,今日有喜事么?这般高兴?”
老板笑呵呵:“最近中央树的灵气愈来愈充裕,我精神比从前好了许多,我夫人一直重病在床,近日也能下床活动,再有个把月,大抵能痊愈,当然高兴了。”
老板说完笑呵呵的走了,宁十安看向沐寻:“灵气愈来愈充裕?”
“的确如此,腐化是圣树内里出了问题,圣树为了抵抗腐化,便会释放出更多的灵气用来反击,表面看来灵气的确比从前充裕很多。”
这就更麻烦了,也许城中有不少人像老板的夫人一样,正借住这灵气修炼或是康复,若被砍了,定然激起群怒。
沐寻道:“这些只是饮鸩止渴罢了,一时的治愈如何与丢掉性命相比?”
“但他们不知道,知道也不会信,毕竟你是外族。”宁十安道,“恐怕只有方万里说他们才会信,方万里也不信么?”
“数年前在无风林,我最先找的便是方万里,方万里不信。”
宁十安奇怪:“方承玉都能看圣树的问题,方万里为何看不出来?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沐寻道:“不清楚。”
“若方万里知道却不说,那便是至族人性命于不顾,方万里同族人有仇么?”宁十安不解,“在无风林圣树被砍之后,又将族人带上云海之境,重新栽种圣树,结果圣树又出问题。为何如此巧合?怎么看都像是想将族人献祭吧。”
沐寻尚未回答,少年在这时跑进大堂,气喘吁吁,正欲向店老板打听,忽而瞥见两人,便闷头跑来,正是方承玉。
“我打听到了。”方承玉抹掉鼻尖的汗珠,低声道,“有两位要找的人,住在城主府的客房,叫初酒,今夜城主在主厅宴客,他也会参加。”
他说罢,取出一份羊皮卷,在两人间犹豫一番,交给宁十安:“这是城主府的地图。”
宁十安谢过,请他坐下,指着窗外的圣树问:“你瞧圣树可有问题?”
方承玉仔细看了片刻,瞳孔陡然一缩:“怎么……怎么……”
他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再次看去,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为何又开始腐化?”
宁十安安慰道:“别担心,最不济,你沐大哥在呢。”
话虽如此,方承玉还是坐立难安,只稍作停留便告辞离去。
宁十安扫过他慌乱的背影,继续方才的话题:“你说方万里是不是有问题?”
沐寻道:“晚上去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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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时分,长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灯火逐渐点亮,若星子散落深海。
沐寻带着宁十安跃过高墙,翻进城主府,他避开巡逻修者,很快到了主厅外。
两人靠在暗处的廊柱,主厅内灯火通明,内里觥筹交错,丝竹悦耳。
宁十安在沐寻的气息庇护下探头去看,便见主座上坐着位一身青衣的女人,约莫二十七八,眉目美艳慵懒,正同身侧的青年对饮,那青年眼熟,正是初酒。
宁十安低声道:“那女人是方万里?”
沐寻道:“不错,正是方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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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里歌舞翩翩,方万里饮下杯中酒,慵懒靠在宽大的梨木椅背上,同初酒道:“你惹他做什么?还要逃到我这里来。”
初酒愤愤不平:“他有什么好?主上那么喜欢,还得是我才能助主上成就大业。”
“主上就喜欢他那冷漠劲儿。”方万里摇头,“你差远了。”
“论冷漠果决,我比他强多了,他那般优柔寡断,不能成事儿,我就是要主上看看,他选错了人。”
方万里嗤笑:“他优柔寡断?你疯了吧。”
初酒哼道:“你别不信,我看他早被身边那位宁姑娘融化了。”
方万里来了精神,惊讶道:“宁姑娘?他按道理绝不会动情,怎么会被个姑娘打动?”
“不算打动,但我看离打动也不远。”初酒冷笑,“心智薄弱,成不了大事儿。”
方万里根本不信他,重新躺回去,慢悠悠道:“上回在无风林他就砍了我的树,你若是将他引来,岂不是又要坏我的好事儿。”
“我这不是无处可去么,被他重伤,只能来找你。”初酒狼狈道,“对了,你那圣树准备怎么处理?要腐化了,你真打算拿一城族人血祭?”
“怎么是血祭?”方万里皱眉,“是优胜劣汰,如今族人实力太弱,圣树腐化可以激发灵根变异,虽然死伤大半,但活下来的族人却可以实现质变,我翼族便不用再蜗居在小小云海之境。”
“你可知在无风林时,我翼族东躲西藏过的有多艰难?你可知因着体型特殊,大多美貌,守云城的地下水牢锁着我翼族多少族人?又因为羽翼可以炼化为飞行法器被多少人觊觎?”
“没有力量如何守家?没有力量如何立足?”方万里饮下杯中酒,“总要有所牺牲,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初酒钦佩:“我欣赏你的魄力,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方承玉那小子……”
方万里笑:“没人听他的话,看他挣扎也挺有趣。”
初酒看了看漆黑如墨的远空,收回视线:“他追来是早晚的事儿,我不能一直东躲西藏,他砍了你的树,你一定也很恨他,不如我们联手。”
方万里抬眼:“要如何做?”
初酒便道:“从那位宁姑娘下手试试。”
方万里笑:“宁姑娘么?我也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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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十安瞧了半天,只见首座上两人相谈甚欢,却什么也听不清,便问沐寻:“他们两说什么?”
沐寻摇头:“有灵力屏障,听不清。”
这时初酒起身离席,方万里独自一人留在厅中饮酒,歌舞仍在继续。
沐寻搂住宁十安的腰身猫进夜色,跟上初酒。
初酒很快转进客房,就在他进去的一瞬,沐寻同宁十安也跟着进去,屋内黑漆漆一片,初酒察觉风动,警惕道:“什么人?”
一柄匕首便贴上脖颈,青年淡声:“好久不见。”
初酒暗中叫苦,他知道来得快,不知道这般快,他慌道:“别动手,有话好说。”
宁十安坐在一旁的八仙桌上,慢悠悠问:“你手上的红梅印记怎么回事?”
初酒借着月光看清宁十安的脸,回道:“这是主上的赐福,接受过主上赐予的人便会有这个红梅印记。”
“所以容长青也是因为你主上给予他功法,才有了这个印记?”
“不错。”
宁十安又问:“你主上是谁?”
初酒抿唇不答,大有杀了他也不会说的架势,宁十安便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针对沐寻?”
初酒倒是实话实说:“主上欣赏他,我不服气。”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初酒忽而笑,“我也没有痛下杀手不是么?”
宁十安搞不清初酒的目的,他一定还藏着许多东西没说,恐怕和那位主上有关,真杀了他,线索便断了。
沐寻显然也想到这点,并未直接动手,而是封了他的经脉,将他摁在椅子上。
外面忽而狂风大作,木门被吹得吱嘎乱响。
初酒转动眼珠,忽而道:“沐寻,你不去砍树么?腐化快要完成了。”
沐寻挑起木窗,果然见府外的中央树内里漆黑一片,他转身回来,捏住初酒的脸,迫使他张开口,喂进一颗通体血红的丹药,眉目清冷:“在这儿等我,离开会死。”
初酒转向宁十安,苦着脸:“你瞧他,是不是比我恶毒多了?”
宁十安:“呸。”
沐寻攥着宁十安的手腕带她离开,宁十安临走时初酒忽而扯了扯她的衣服,她扭头,便听初酒道:“你还没拿下他啊?”
宁十安脸一红:“要你管。”
初酒便笑:“我帮帮你。”
第29章
宁十安与沐寻赶往圣树,将将靠近便听人声鼎沸,便见方才还空荡荡的圣树此刻挤的满满当当,似是在举行什么祭礼。
沿街的火把点亮漆黑天幕,翼族与远道而来的修者皆在把酒言欢。
宁十安头痛:“这定然是初酒搞得鬼,圣树如何?”
沐寻的视野中,圣树内里的黑色已经满到溢出,一丝一缕融入到外界,他直截了当:“得砍。”
宁十安看向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圣树,这模样根本不可能让这群人相信圣树要完蛋,但硬来的话会出大问题。
这儿不比地面,云海之境乃方万里以大神通制成,几乎相当于她的法器,对沐寻很不利。
“两位道友远道而来,可愿与我共饮一杯?”女人爽快的声音响起,一身青衣的方万里提着一坛酒出现在两人面前。
宁十安便问:“好喝么?比甜草汁还好喝么?”
方万里笑:“当然好喝,这是我酿了数十年的酒。”她在圣树下的木桌坐下,拨亮桌上的油灯,笑眯眯招手。
宁十安望沐寻:“去尝尝。”
青年便与她一道落座。
方万里给两人斟满酒,酒液清香扑鼻,她见宁十安不动,自个儿先饮一杯,脸颊泛红,漂亮的凤眼微醺:“你们瞧,没毒。”
宁十安捧起酒杯小啄一口,有些辣,她吐了吐舌头,沐寻不语,目光冰冷的落在方万里身上。
方万里纤细的手臂从宽袖中伸出,握住酒坛坛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盯着清澈的液体,慢悠悠道:“其实这是我们翼族自己的事儿,你们又何必在意?”
宁十安眉心一跳:“你果然知道。”
方万里懒散的用手掌支着脸颊,宽袖散落,露出素白如霜的手臂。
“我种的我能不知道么?”她看向宁十安,笑道,“两位何必淌这趟浑水?没有好处,说不定还会一不小心丢了性命,何苦呢?”
她说话间,有少年几步登高,振臂大呼:“圣树要腐化了,大家快离开云海之境,现在走还来得及。”
正是方承玉,他奋力疾呼,一声接连一声,可全场无一人信他。
“阿玉又来了,总这样胡闹。”
“算了,自从他爹走后他便有些不正常,孩子小,也可怜,想来是受刺激过重。”
“赶紧把他弄下来,别让城主瞧见,不然又要罚他。”
众人议论纷纷,却只拿这事儿当玩笑,不过片刻,便有几人将方承玉捉下高处,带到旁苦口婆心劝说。
“你们看,阿玉说了几年也没人信,你们两个外乡人更不可能。”方万里道,“你们不就是要初酒么?给你们便是,我不阻拦,从前砍树那事儿我也不再计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