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促成这一缘分的契机,倒是让宋云舒有些始料未及。
她竟是那个穿针引线者。
原来, 上元节宋云舒落水那日, 谢祯帮了忙,送昏迷不醒的云舒回府, 周窈窈不放心一路相随到宋家。
也不知在哪一个瞬间,谢祯就对长相娇艳可人、身段窈窕惹人的周窈窈动了心。
于是乎, 谢祯默默惦记了周窈窈许久。
可惜当时周窈窈有婚约在身,谢祯虽然心中对其爱慕不已,但从未有任何表露。
如今, 谢祯见周窈窈退了亲, 他便想要娶她为妻。
他花费了好一番功夫, 才说服武昌侯、和侯夫人季氏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前几日,谢祯托了信得过的媒人, 递了口信给周夫人,意欲向周家提亲。
周夫人得了信儿后,起先不信自家女儿退了亲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亲事,但媒婆拿出武昌侯府的信物,周夫人惊诧过后也就不疑有他了。
自古就有男子低娶, 女子高嫁这一说,周夫人自是满心满眼地希望促成这门亲事。
毕竟武昌侯府的门第在上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再说了, 谢祯长得一表人才,如今又调入刑部任职,身上还有爵位,如此男儿,谢家的门槛早让媒人踏破了。
却难得未曾定过亲。
如今,他属意周窈窈,想要迎她进门做正妻,周夫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周夫人其实也要私心,府里几房妾氏不省心,总想着压过正室一头,周夫人自然想借着女儿的婚事,在这些人面前彻底扬眉吐气一回。
只是,让周夫人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她将谢祯打算求娶的消息告知女儿时,女儿居然会断然拒绝。
周窈窈拒绝得干脆,连谢祯几次私下约见,周窈窈都避而不见,她不出府,把谢祯逼得无计可施。
枉费谢祯有万般手段,最后也无可奈何,他总不能上周大人府上堵人去。
因而,才有了今日谢祯醉酒的这一系列后续事件。
“那你是怎么想的?”宋云舒问周窈窈:“你也听见了,他走前可是说明日要上你家正式提亲的。你不了解谢祯,据我所知,他这个人的性子,可是说一不二的。”
“也许他刚才是说的醉话呢?”周窈窈仍然心存侥幸,“我不太想......”
不太想什么?
宋云舒自然明白。
无双还在外面,宋云舒压低嗓音又问周窈窈:“那你有把握拒绝得了谢祯吗?”
周窈窈双肩一垮,一脸的颓丧,泄气道:“没有――”
谢祯那人生起气来真的很可怕,周身似寒冰裹身,冷得不近人情。
全不似以往的冷静沉稳。
方才周窈窈已经深有体会,这个男人强硬不好说话,叫他松开自己,他却越抱越紧,早已越过男女大防。
周窈窈想起方才情绪失控、不愿听她说话的谢祯,此刻还心有余悸,她心中恐惧,语气是压不住的惊慌无措:“云舒,谢祯好凶,我怎么办啊?”
“可要我嫁给他,我真的――”
周窈窈心里乱糟糟的,完全没想过自己跟谢祯能有点什么?而且,当初揭发郑家想要秘密处死有孕的通房一事的也是谢祯。
她还感谢过他呢。
她那时天真的以为,谢祯是个好人。
如果让别人知道谢祯对她早有心思,而今又打算娶她,光是想想,周窈窈都害怕,她估计能被整个上京城说闲话的妇人的泡沫星子给淹死。
退亲时,周窈窈便领教过一回了,再来一遭,她不敢想。
眼见周窈窈愁眉苦脸的模样,云舒也有些不忍心,但她想,以她娘和武昌侯夫人的交情,以及这么多年谢祯对她的照顾,她还是有必要替谢祯美言几句的。
“窈窈,兰青哥哥只是看着凶而已,他其实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对府上的幼弟幼妹都很宽厚。连我家SS对这个义兄也是赞不绝口,夸他面冷心热,只是不太会哄人......”
“窈窈,也不是我非要替兰青哥哥辩驳,但我与他自幼相识,他这个人品性极好,又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他既然说心悦你,必定是真的上心了。”
“你千万别因为他这次行事鲁莽,就全盘否定他――”
周窈窈了解云舒,知道她轻易不夸人,谢祯能得她如此高的评价定然是个好的,但好男人谢祯,周窈窈并不想嫁。
自周窈窈记事起,她便常被人说不够聪慧,周窈窈从不否认。她确实资质平平,甚至还不如几个庶妹在父亲面前得脸,但周窈窈愚人贵在自知。
她清楚自己与谢祯之间的不合适。
周窈窈一直想要嫁给文质彬彬的男子,因而幼时父母做主替她定下同郑家的亲事她也是欢喜的,只不过命运弄人她没能如愿。
哪怕退了亲,周窈窈想要嫁的仍然是言情书网、文官之子,如谢祯这般出生武将世家的儿郎,从来不再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再则,母亲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全然忘了两家家世悬殊过大,她如果真嫁给谢祯属于高攀。
武昌侯府那样的显赫门第,谢祯以后又要承袭爵位,掌管偌大的一个侯府,周窈窈自觉自己应付不来。
周窈窈也怕男人图一时新鲜,更怕自己以后万劫不复。
她从小就受够了府上妻妾争宠的戏码,只想嫁给跟周家差不多的人家,如此一来,若是她以后在夫家受了委屈,好歹爹娘还能帮衬着些。
可谢祯这样的身份,以后就算他想纳十个八个的妾氏,她恐怕连个“不”字都不能提。
更别论,她若是真的婚后不如意,她爹娘就算想上门帮她讨公道,都够不上身份。
毕竟,哪怕作为翁婿,国子监祭酒见到身有爵位的侯爷也得主动行礼。
“云舒,我跟谢祯,我们真的不合适,无关乎他好与不好?只是我们的身份摆在那里,本就不是对等的关系,又何苦非要强求呢?”
周窈窈叹了叹气,忽而直视云舒的双眼,很认真地说道:“我爹娘先前因为郑家的事对我心怀愧疚,所以这次放了话,再议亲会尊重我的意愿。”
“云舒,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我不想再选错了......”
周窈窈的神色很平淡,并没有过于起伏的情绪,云舒却读懂了,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嫁给谢祯。
可谢祯离开前说的话那般狠绝,云舒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难道真的要强求一段姻缘吗?
窈窈不愿意。
谢祯会放弃吗?
此刻,云舒竟然也劝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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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舒先将周窈窈送回周府,分别时特意叮嘱她别多想,随后自己才转身往丞相府走。
无双双手抱臂,手中握剑,奉命送云舒回去,无声无息地跟在云舒身后,二人中间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
云舒心里闷闷的,也没心情说话。
然而,无双更是,她是暗卫,性子在暗卫营里出了名的寡淡,除了先前同顾衍说了一句话,便再也没有开过口,沉默得就像个哑巴。
不熟的两人踏着夜色,一前一后缓步朝前走着,偶尔能碰上那么一两个形色匆匆的百姓。
沿街商铺未打烊,屋檐下悬挂着一排的灯笼,烛火投射下来的光影昏黄,不太能照得清脚下的路。
青砖铺就的街道,雪化之后整个路面湿湿漉漉,宋云舒的裙摆过长,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渍。
她也无心理会,任由它们继续托曳在地。
先前伫立在巷口吹的冷风,后劲到这会儿才体现,宋云舒吸溜着鼻中清涕,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受寒了。
她的手帕早在替周窈窈擦眼泪时便弄脏了,而今只能时不时地吸溜几下。
很像是在哭。
跟在云舒身后的无双听觉异常灵敏,听到她吸鼻涕的声音眉头下意识的紧蹙。
无双虽是女子,但平时几乎没怎么跟姑娘家相处过,身边全是粗狂不羁的男人,前头的娇滴滴的贵女走着走着居然莫名“哭了”。
要不是世子爷说了要送宋云舒回府,无双真的很想立马将她撇下就走。
心思各异的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地走到了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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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雨早抱着披风等在角门处,她心里记挂着自家小姐,晌午饭都没吃就回了宋府。
一直等到酉时还不见云舒回来,急得都快要哭了。
湿冷的空气起了雾,包裹住四周的夜色,杏雨瞧不见太远的地方。
直到,瞧见身穿翠色衣裙的云舒穿破层层雾色出现在视野里,杏雨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她快步奔到云舒身边,将披风抖开披在她身上,“小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奴婢都担心死了。”
云舒甫一见到杏雨,沉闷的心情,顷刻间便好上了几分,她将披风往身上拢了拢,朝杏雨笑道:“去见阿玖了,他病得厉害,我耽搁了会儿。”
“没事儿啊。”
整理系带时,杏雨不小心碰到云舒的指尖儿,发现凉得惊人,“小姐,你手怎么这么凉?暖炉呢?”
暖炉是今早杏雨出门前塞给云舒的,留给了梁玖,云舒怕她念叨,忙转移话题。
“对了杏雨,我发现一家特别好吃的羊肉汤,我跟窈窈吃了两大碗,这会儿还唇齿留香呢,赶明儿我带你过去尝尝鲜!”
宋云舒不想提及周窈窈的事,但她跟杏雨很亲,这大半年来,她和杏雨几乎没有分开过。
之前云舒病了,为了照顾她,杏雨连家都很少回,哪怕回去一趟,待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了。
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宋云舒很依赖杏雨的陪伴,一整天没见到杏雨,云舒很想跟她说说话。
云舒随口问起:“爷爷还好吗?天儿冷,他老人家的老寒腿没事儿吧?”
“嗯,谢谢小姐的关心。爷爷很好,用了小姐给的药膏腿也不咋疼了。”
杏雨扶着云舒迈上石阶,“爷爷还让我给小姐带了些茯苓糕回来。”
杏雨的爷爷靠卖茯苓糕、松花糕这些小食挣些糊口钱,先前杏雨没在云舒身边伺候,做粗使丫鬟的月钱很少,还了父亲生前欠下的药钱,爷孙俩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云舒看杏雨攒银子辛苦,索性拿了银子彻底帮她还了家里的欠债,并且拒绝了杏雨以欠银抵月银的提议。
如今,年逾古稀的老人家无债一身轻,为了给孙女攒嫁妆,仍是没有把多年的营生给丢弃。
雷打不动的日日出摊。
宋云舒偶尔也会前去光顾,对那位有些驼背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印象很好。
杏雨和爷爷都是知恩图报的人,明白像云舒这样体恤下人的主子难遇。
为此,杏雨每回回去,老人家都要催着她赶紧回来。
待要进门,云舒才想起身后跟了一路的无双。
“你回去吧。”云舒突然转头,看了身后的无双一眼,见她仍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云舒也没什么好跟她交代的。
哪怕要道谢也该是向她的主子顾衍,暗卫奉命行事,实在没必要她屈尊降贵。
“我平安到了,你可以回去复命了。”说完,云舒一脚便要跨进门内。
“是。”
无双不带迟疑,转身就走。
“小姐,她是谁啊?怎么冷冰冰的?”杏雨作势要关门,不料,去而复返的无双一掌拍在门上,她力道有些大,震得杏雨差点没站稳。
“你干嘛啊?”杏雨不悦地看着高出她许多的无双,一双眸子集聚起怒意。
杏雨暗自腹诽:这人怎么这样?眼瞅着是个女儿身,行事却与男子无异,手劲儿也忒大了些。
刚才若是她家小姐站在这儿,只怕都摔了。
无双不回话,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到杏雨怀里,“世子爷叫我给宋小姐的。”
语毕,不待杏雨反应,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唉,这人怎么这样啊?”杏雨抱着一团油纸包着的东西,单手将门栓给推上。
“怎么了?”
已经走出几步的宋云舒倏然回头,见到杏雨怀里贸然多出来的东西,忙问道:“你抱的是什么东西?”
杏雨摇摇头,表示不知,走到云舒身边,“刚才那人说是世子爷给小姐的,是顾世子吗?”
上京城不止顾衍这一个世子爷,镇国公府的沈垣也是府上请封的世子,连谢祯也是武昌侯府的世子。
这些人,将来都要承袭府上的爵位。
不过为了区分顾衍和谢祯这一对好友,大家都唤谢祯为“小侯爷”。
云舒掀开层层包裹的油纸,赫然看见几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她抬眸看到杏雨亮闪闪的眸子,突然就笑了。
“是啊,是顾衍。”
云舒拿起一串,递到杏雨嘴边,“吃吧,你不是也爱吃这个,这个时节,怪难得的,剩下的给SS和嫂嫂留着吧。”
说完,云舒不再管她,抬步往自己院子走。
落后云舒半步的杏雨注意到,似乎小姐的心情较进门时轻快了不少。
杏雨嘴里咬着冰糖葫芦,呐呐问道:“世子爷怎么突然对小姐这么上心了?”
“又是安排暗卫护送,又是给送吃的。”
走在前头的宋云舒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听见,直至回到海棠院都未对杏雨所提之问作答。
第29章 29
心里记挂着周窈窈和谢祯的事, 宋云舒一整夜都没睡好,她白日受了寒,半夜里喉咙干痒、咳意明显, 怕惊扰已经睡下的杏雨, 云舒一直捂着嘴忍咳。
但,咳嗽又岂是忍得住的?
睡在隔间小榻上的杏雨, 觉察到里间主子的不对劲儿,瞬间从榻上起身, 抬手撩帘, 急急步入内室。
宋云舒不习惯夜里房里有太多人伺候,因此, 夜间除了杏雨留在隔间的小榻上陪夜,偌大的屋子里便再无其他丫鬟婆子。
“小姐, 奴婢去叫大夫过来。”杏雨不放心,她想起云舒回府时穿着单薄,怕是受了寒, 想请府医过来瞧瞧。
说完, 转身便要往外走。
“别......杏雨, 别去了。”
云舒念着时间太晚,家人都早已歇下, 这时召医诊治必定惊扰众人。
若她娘知道了,怕是又要担忧一夜,她摸了摸额头没觉着有发热的迹象,便对杏雨道:“我没什么大碍,明日再请府医过来吧, 这会儿太晚了,没准儿歇一晚就好了。”
靠墙的长条案几上, 几盏烛火火苗正在跃动,室内被照得亮堂堂的。
宋云舒怕黑,晚间的火烛从来不灭。
丁香色透光绡帐被杏雨拂开,旋即,她手脚麻利地勾过床柱旁的一副金钩,将绡帐挂起。
床上的云舒已经撑坐起身,青丝如瀑,散在她的后背和胸前。
原本粉嫩的唇色因为染病,变得有些淡白。虽病弱,却美貌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