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雨看了看更漏指示的时辰。
心下了然。
还好,时辰尚早。
府上近来没什么要紧事,江妈妈今日也趁着这个空档儿在海棠院躲躲懒,眼下她坐在云舒房里喝茶,等着待会儿云舒收拾好,随她一道去正院。
宋云舒畏寒,前头咳嗽才好利索,杏雨担心她去正院一趟再染风寒。
虽然宋云舒自认已经穿得很厚实了,但杏雨还是又替她找了几件披风出来,让云舒自个儿选想穿哪件?
云舒坐在床榻边儿,手里捧着暖炉,神情泛懒,不想挑。
偏杏雨又是个纠结的,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小姐,还是你来选吧,奴婢看哪件都好看,实在抉择不了。”
宋云舒倒也没说啥,瞥了一眼暖榻上那堆,堆得得有一尺高的衣物,纤纤细指随意指了件宝蓝色的。
一堆衣服里,就数这件最厚实,可瞧着颜色也分外暗沉老气。
杏雨有些犹豫:“真要穿这件吗?”
这颜色也太老气了些,还是小姐去年的冬衣呢。
一旁等人的江妈妈见状,忙插话道:“入冬前,不是刚给府上几位主子各做了两件新的披风吗?”
“老奴记得,当时给大小姐做了件大红色的。”江妈妈在那堆衣物里翻了翻,没有找到那件。
“杏雨,你将那件里子是缎面给找出来,那披风可厚实了,不仅暖和还好看。”
宋云舒疑惑,她有这件儿披风吗?
怎么江妈妈说的那件大红色缎面的披风,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同样,
杏雨也没什么印象。
宋云舒完全不记这些琐事,除了吃的,她对其他东西的兴趣寥寥。绣房那边送衣服过来那日,她恰好出去了,且她的衣服首饰一直都是杏雨在打理,自己那几柜子的衣裙实在太多,好似有些都还没穿过。
忘了也实属正常。
至于杏雨想不起,完全是因为,那日她恰好碰上府上的旬假,她回了家,衣服是燕云收的。
收衣服那阵儿,燕云刚到院中伺候不久,她东西放的位置常常出错,如今找起来颇费劲儿。
今日燕云有事,不在府上。
也没得问。
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最终,杏雨在隔间的黄梨木雕红珊瑚迎门立柜里找到了这件衣服。
――一件大红织锦羽缎白狐肷披风。
确实如江妈妈所言,又暖和又好看。杏雨抱在怀里都感受到了它的分量。
她服侍云舒穿戴好。
江妈妈素来会来事儿,嘴巴更是厉害,见云舒这一身富贵花一样的装扮,忙不迭地夸起来:“哎哟,大小姐穿这艳丽的衣裙就是好看,衬得人是说不出的水灵儿......”
江妈妈平常夸人七分真三分捧,但今日这般夸赞云舒却是十足的真心实意。
江妈妈自幼看着云舒长大,又是章氏的心腹,章氏年轻那会儿也是冠绝上京城的明艳美人,云舒长相随了章氏有八成。
几十年间,她老人家见过的美人儿,那也是不在少数的。
江妈妈觉得,如今,宫内宫外,单论样貌,上京城是真没一个能比得过她家大小姐的。
杏雨也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她家小姐稍稍打扮一下,就能真的美得惊人。
杏雨正扶着云舒欲往外走,临出开门前,江妈妈又亲自替云舒,将披风上那毛绒绒的兜帽给她戴上。
宋云舒那张巴掌大的莹白小脸,被罩在白绒绒的狐狸毛里,长睫密而翘,一颤一颤的,漆黑如墨的双眸含笑望着眼前的江妈妈,笑盈盈地同她道谢。
杏雨用力拉开门,外头的冷风一下子猛灌进来,吹得三人直打哆嗦。
宋云舒将手揣进在袖口里,率先跨出门外,“咱们快走吧,不然雪厚了不好走。”
“是。”杏雨撑着伞走在云舒身侧。
途径荷花池前的那道抄手游廊时,廊道上穿涌而过的股股劲风,差点没给云舒吹得当场厥过去。
寒湿空气夹带冷风,将云舒的鼻头吹得通红,还有那簌簌落下的雪花,也不知怎么回事?连伞都遮不住,老爱往她脖领处钻,冷得她心肝儿直颤......
......
一家人的午饭是聚在正院的暖阁里用的。
暖阁里烧着地龙,很暖和。
宋云舒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到时宋妍S和章{儿正在软榻上下棋,她没看一会儿,章氏便招呼几个孩子过去用饭。
为了应节,今日府上都吃的饺子。宋云舒数了数,桌上每一盘一种口味,可是足足包了六种呢。
冬至全府上下都吃饺子,云舒想:这人多,饺子都不知要包多少才够吃?
纯手工饺子又是要和面又是要擀皮儿的,还要剁馅儿一个个包起来,工序实在不少。
大厨房里的厨子和帮厨们,今日怕是累得不轻。
饭后,宋丞相有公务上的事要和宋清b商量,他先去了外书房,让宋清b吃好后立即过去寻他。
外书房离宋清b夫妻俩住的绾竹院极远,一来一回要花费近三刻钟。
章{儿近来习惯,在饭后歇晌半个时辰。
宋清b不放心章{儿一个人,本来执意要先送妻子回去的,结果宋妍S自告奋勇说,要替兄长送嫂嫂回绾竹院。
这才叫他安心去了外书房。
章{儿有孕了。
连章氏这个婆母都没想到,小夫妻俩的动作竟会这般快。
半月前,府医给府上几位主子例行请平安脉时发现的。
章{儿月份浅,肚子里孩子也乖,这都半月过去了,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吐、不嗜睡,能吃能喝,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这可急坏了头回当爹的宋清b,他后来算了下日子,孩子应该是在他们回青州之前就有的。
一路颠簸回京,又是坐船又是骑马的,途中辛苦历历在目。
宋清b就怕小妻子身子骨有个好歹。
说句大逆不道的,这个孩子他可以不要,妻子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越是相处他越是爱慕{儿,娇妻才十六,这么小的年纪他就叫她有了身孕,是他之过。
但孩子既然有了,小夫妻俩也很开心,但他目睹过生母早产差点丧命,始终心有余悸。
宋清b害怕意外,他还想同{儿表妹白头到老呢。
还是章氏看他魂不守舍,担忧得食不下咽,做主张罗请了几轮大夫入府。
甚至,连胡太医都被请来号过脉,诸位名医断言:母子无碍,这才叫他将心收回肚子里。
“舒舒,你瞧没瞧见你兄长刚才那紧张的样儿,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没眼看了。”等人都走了,章氏突然打趣道:“成婚后跟先前简直判若两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疼媳妇儿。”
“先前叫他成婚还死活不肯,这才多久就这个德行,真是――”
章氏捂着帕子低笑:“话说你兄长这点随你爹爹,别看你爹爹平时看着严肃正经,私下也挺会疼人的。你兄长跟他老子有得一比,这黏人劲儿,我都怕{儿受不了......”
宋云舒亦是笑着,倒没有说什么,兄嫂亲昵她可是看在眼里,用饭间隙,她不慎将筷子碰掉在桌下,弯腰去捡时,瞧见桌子底下小夫妻俩人的腻歪举动。
她差点没眼看。
刚捡起的筷子又给摔下去了。
小嫂嫂的两条小腿都被兄长夹在长腿中,是取暖还是干嘛,她真是说不清......
宋清b知道妹妹发现了,表现得镇定自如,甚至还好心地替云舒夹了个饺子放到她碗里,笑着叫她吃。
三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兄妹两个一脸云淡风轻,只有小嫂嫂一个人羞得面红耳赤。
宋云舒兀自笑起来,风清雅正的兄长,私底下还挺会。
“娘,嫂嫂才十六,生孩子太早会不会很危险啊?”宋云舒担忧地问道。
她其实很理解兄长的过度紧张。
“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危险的?”章氏幽幽叹气,“娘当年生你的时候差不多也跟你嫂嫂年纪一般大。”
“发作那日,也是如今日这般大雪纷飞,我摔了一跤,害你早产了一个月,我那时几乎是鬼门关里走一趟,才把你生下来......”
章氏回忆着往事,同云舒细细地说着。
宋云舒的生辰,在冬至节气过后的第三日。府上三个孩子,只有她生在寒冬腊月里。
宋云舒刚出生那会儿,正值府上受难的时候,条件远不如现在。章氏生她那年也不过才十七,也就跟宋昱洞房夜那一次,她就怀了云舒。
她有孕后,宋丞相也没有多上心,他那时有娇妾爱子,哪里还有心思分给不喜的嫡妻和她未出世不得他心的孩子?
章氏体态轻盈,有身孕后几乎只长了肚子,加之她盆骨窄,孩子又养得过大,这个孩子她生得委实辛苦。
生生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
产后大出血,要不是元后派了太医又送来最好的止血药过来,只怕云舒生下来便会失去母亲。
“娘......”宋云舒眼眶温热,搂着母亲的胳膊,靠在她肩上,“您受苦了,是女儿的不是。”
章氏慈爱地摸了摸云舒的发顶,女儿如今健健康康地长大了,又懂事又孝顺,这让她心里熨帖极了。
而今多年过去,章氏想起往事仍是有些后怕的,“舒舒,待你成了婚,娘怕更是要担心受怕咯。”
“这女儿嫁人要愁,生孩子要愁,若在婆家受了委屈更是抓心饶肝的心疼,娘算是理解你姨母当年送娘出嫁的心情了,这滋味儿真不好受。”
章氏强颜欢笑,捏着女儿的手,若不是宫里动向不明,她是真不愿这么快给云舒议亲的。
宋云舒已经不再纠结嫁人之事,她反而劝慰道:“娘,您别担心了。”
“如今亲事都未定,女儿嫁人生子都还早着呢,再说我手上有钱,若以后真的在婆家受委屈,夫君也拎不清,大不了我和离回家来,哥哥嫂嫂总不至于不给我一口饭吃吧?”
和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宋府永远是宋云舒的底气,章氏嘴角扬起笑,道:“那是自然,怎么都不会差了你这口饭的。”
“.......”
母女俩又聊了会儿关于云舒生辰宴那日安排的事儿,章氏问云舒今年生辰想请哪些人过府庆贺?
云舒却言:这次谁也不请了。
她就想跟家人简简单单吃个饭。
章氏什么也没说,心里明白,这是女儿嫁人前在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
第32章 32
冬月廿十二。
是宋云舒的生辰。
此次生辰宴, 果然如宋云舒三日前所言那般,真的办得极其简单。
除了一家六口,再无旁人。
宋云舒虽然没有邀请亲友入府, 但相熟的世家千金, 当日也都遣人送了礼物过来。
她的两位好友,亦是用心准备了她此次的生辰贺礼。
其中, 梁玖送给云舒的贺礼最为贵重。
――座沉香木镂雕牡丹花嵌镶汉白玉八扇屏风。
姑娘们送的无非就是女子常用的那些头面、首饰,皆按照以往云舒送她们的那些差不多价值的。
而周窈窈显然用心许多, 她的绣工极好, 这次绣了幅云舒的小像作为贺礼。
双面绣上面的画像,正反两面姿态神情各不相同, 却同样如同对镜自照般传神。
此种技艺宋云舒还是头一回见,一拿到那装裱好的绣品, 可把她稀罕坏了。
左瞧右瞧,怎么都瞧不够。
还是杏雨看不过去,叫她再瞧瞧其他人送的贺礼, 她这才念念不舍地将其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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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震惊万分的是, 顾衍竟也托人送了宋云舒一份生辰贺礼。
一大早, 外院管事刘娘子就抱着一堆贺礼到海棠院来,当刘娘子将定国公府送来的生辰贺礼交给杏雨, 并说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送的时候,着实让杏雨错愕了许久。
“刘娘子,你没听错吧?”杏雨不确定地问道:“真是定国公府送来的?”
“那小厮确定说的是,顾衍?顾世子?”
刘娘子难得同府中的丫鬟们和缓说话,她朗声笑道:“咋可能听错哟, 杏雨姑娘,婶子这耳朵好使着呢。”
“那小厮说自己叫明芜, 还说大小姐身边的杏雨姑娘也认识他,杏雨姑娘,你瞧,这定是不可能错的......”
杏雨:“......”
这刘娘子是个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又是府中刘总管那边未出五服的亲戚,向来喜欢仗势欺人、看人下碟。
杏雨是宋云舒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府上下人都得给她几分面子,刘娘子自然也不敢得罪大小姐的人。
今日要是换了燕云来,胆敢提出质疑指不定要挨刘娘子一顿训,哪儿还能听到她好脾气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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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杏雨又把东西再转交到云舒手上时,毫不意外的,云舒也是同她先前如出一辙的反应。
这定国公府的世子贸然送来贺礼,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真是顾衍给的?”云舒双手捧着那个分量十足的乌木雕花的匣子,迟迟未打开,她蹙眉看向杏雨,疑惑道:“会不会是刘娘子听岔了?”
“奴婢先前也是这么想的,结果人刘娘子说了,送东西过来的是明芜,这......这便不会错了。”
杏雨这样解释道。
“顾衍无缘无故送我东西做什么?”宋云舒手指扣着匣子上的铜锁,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也想不通,他为何要遣人送东西过来?
他的生辰,她可从来没送过什么东西。
难道是谢祯出京前,叫他帮忙携礼相送?
可是不对啊,武昌侯府昨日就提前将贺礼送到了母亲那边,谢祯也拜托侯夫人给她备了一份,昨晚黛鸢一道给拿过来的。
那顾衍这......
她有些犯难。
更猜不准了。
宋云舒明显感觉近来她和顾衍的关系有所缓和,但她深知自己什么都没做,几乎可以说是顾衍单方面的在忍让她。
宋云舒不知道顾衍为何突然对她就和缓了?但想着:
或许是他年纪渐长,也或许是大家都懂事了。最近几次碰上,关系虽谈不上热络,但总比两人从前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强多了。
“这东西是跟着顾姝小姐的贺礼一块儿到的。”杏雨盯着那匣子,心里有些好奇,也想知道顾衍究竟送了什么贺礼过来,于是她道:“顾姝小姐同小姐你交好,没准儿就是顾姝小姐备礼时世子爷恰好碰上,就随手给了件儿带过来......”
宋云舒却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小姝是因为是SS的闺中密友,常来府上走动,一来二去跟云舒也熟了。
她自然会遣人送礼过来,就像她每年生辰,宋云舒虽然不会去定国公府,但生辰贺礼云舒可从来没落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