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再喝小姐要醉了。”
宋云舒举着食指,央求道:“好杏雨,再一杯,一杯就好。”
“好不好嘛?”
“杏雨......”
杏雨被她缠得没办法,“那好吧,最后一杯。”
“嗯嗯,就一杯。”少女点头如捣蒜的答应下来,“不多喝。”
中途,杏雨因为内急,去了净房一趟,回来发现云舒又偷喝了两杯,她再是着急也无用。
好在青叶盏不如桃花酿醉人。
一整晚,宋云舒都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机会将玉簪还给顾衍,好不容易等他出了大殿。
宋云舒也寻了个借口,跟章氏说了一声,随着顾衍离去的方向,从侧门追了过去。
宫宴上拿着匣子不方便,杏雨便将东西暂放在了偏殿供命妇们歇息的地方,她看了眼顾衍行进的方位,断定他是去偏殿西北角那处被小黄香掩去一半的凉亭。
“小姐,奴婢去将世子爷送的玉簪取过来,你去那处亭子等我。”杏雨指着远处的亭子对云舒道。
她匆匆去偏殿跟在外值守的宫女说明来意,宫女叫人领了杏雨进去。
宋云舒跟着顾衍到了亭子,那凉亭里只有他一个人,云舒也不知他是不是也是因为喝多了酒,才会想到来这儿吹冷风。
他的身边亦是一个随处都没有。
“顾衍,你为什么要送我生辰贺礼?”
被喊到名字的男人,恍然听见这道熟悉的女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问你为什么要送我玉簪?”
“就想送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顾衍站起来,他只喝了一杯玉清酒,但身处酒香浓郁之地良久,衣物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浓烈的酒气。
不算难闻,但怕熏着她,他自动退开了两步。
“无功不受禄,我不要。我叫杏雨去取了,待会儿你带走。”
“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还给我,我也不收。”顾衍垂眸看着她,嘴上说着拒绝的话。
“你为什么不收回去?”情急之下,她伸手想去抓着他的袖子,可衣料太滑,她不小心握住了他的手腕。
酒意上涌间,云舒的思绪都跟着混沌了,她拉着他的手腕甩了一下,竟没有甩开,“......你的,我不要......”
顾衍一晚上的愁云惨淡,都因为她这个醉意使然的无心之举,而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想,以后,万不能再让她喝酒了。
谁知道?
带几分薄醉之后,桃腮染霞的她,行为举止竟然这般可爱。
顾衍嘴角噙着笑,目光温柔地扫视着面前少女的眉眼:“云舒,你会不会忘记今晚?”忘记今晚主动靠他这么近,忘记握过他的手腕。
“什么?”宋云舒没听清,她一直朝外张望着,心急如焚,想杏雨怎么还没来?
顾衍甩甩头,笑着看她,没有再开口,有人从远处走来,顾衍怕引人误会,于是对云舒说道:“我先走了,杏雨应该马上就会过来了,你小心些。”
“你等等,你的簪子,我还没还你呢......”
“留着吧,我说了,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
“不......”醉了的人也不忘坚持。
恰巧,杏雨的身影从缭墙后的宝瓶门洞穿过来,她跑得急,气喘吁吁地将东西递给向她走来的云舒,“小姐,给。”
宋云舒急急地将东西递过去,没成想,脚步不稳,又踩住裙摆,一下摔到眼前男人的怀里。
情急之下,宋云舒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下意识伸手便抱住了男人劲瘦的腰腹。
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杏雨已经吓得立时捂住了双眼。
顾衍:“......”
静默的气氛只维持了几息,宋云舒转瞬回神。
如此尴尬时刻,谁都没有开口,宋云舒只好面上佯装镇定。
她稳了稳狂跳不止的心跳,从顾衍怀里退出来的瞬间,温热的唇瓣儿,偏又好巧不巧地吻到,男人脖子前端凸│起的喉结。
瞬息之间,男人再次僵住。
这次,顾衍是真的不敢动了。
同他一样,呆愣在地的还有回来替圣上传口谕,途径此地的大太监苏仁善,眼前一幕委实......
这宋丞相家的大小姐对定国公府世子爷,又搂又抱。
还亲上了。
哎哟喂――
那早前,遍布市井、宫墙内府的传言,果真是真的。
宋大小姐心悦世子爷。
第35章 35
意外来得过于突然。
顾衍和宋云舒都没注意到凉亭外围小径上的苏仁善。
至于杏雨, 那是已经吓傻了。
眼下她家小姐,还抱着人家世子爷不撒手呢。
况且,方才宋云舒不小心亲到顾衍喉结的时候, 她可是透过指缝看得清清楚楚。
苏仁善身边随行的两名小太监, 亦只敢匆忙埋下脑袋,不往那处凉亭瞧。
“咳......咳......走吧。”苏仁善捏着嗓子, 疾速调转步子,朝另一侧的小径去, 俄而, 还不忘叮嘱身后的小太监们,“待会儿回去, 莫多嘴。”
“是!”
“是。”
两名小太监恭敬道,提着六角长柄宫灯目不斜视地跟在苏仁善身后, 往景晖殿走去。
“......你。”顾衍手足无措地开口,他现下脑子里已经全乱了,想要去扶云舒的腰, 手伸到一半, 又觉得不合适。
双手失去力道, 就这么垂落下来。
青叶盏的后劲儿袭来,云舒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身上也软了力道。
她的披风落在大殿内,所处的凉亭四处漏风,风雪一个劲儿的往她袖口和脖领里灌,雪花融化趁势滴进她细长的脖子里,“好冷――”
顾衍身上太过暖和, 宋云舒循着他身上的热源,在醉意的趋使下无意识的贴近了他半寸。
远处的景晖殿, 透过门扉可见里头人影绰绰,高悬于屋檐之下的排排宫灯随风摆动。
八角宫灯外镶的细绢,透出一道道暖黄的烛光。
落雪的天,夜晚视线所及远不如白日。从景晖殿侧门往这处瞧,只隐隐能瞧见几个人影。
模模糊糊,连男女都辨不清。
好在,天气太冷,侧门并无宫人看守。
自然也无人注意到他们。
但大庭广众之下,他们此番行为已然越矩,顾衍不得不出声:“云舒,你松开我。”
闻言,醉意朦胧的宋云舒,顷刻间清醒,她松开了他,但过长的裙摆不小心被顾衍踩住了,她的上半身没办法直起来。
两人维持着,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
她的胸口就紧贴在他身前,那隔着厚重的宫装,也能感受到的绵软触感,他忽视不了,再这样下去,他身体该有反应了。
顾衍这会儿,真是急得鼻尖儿都冒了汗。
寒冷的冬夜里,他干燥的手心托着她的肩膀,将她从身上扶起来。
杏雨见状,忙去接过云舒,将她往自己这边揽。
“你的脚,踩住我的裙摆了。”云舒好心提醒道。
“抱歉。”
顾衍向后退开,下意识地将身上的披风往身前拢了拢,今日宫宴人多嘴杂,这里不是人迹罕见之地。
他们不能久留。
顾衍朝四周看去,还好并未有宫人往这边走来,他垂眸看向立于亭子入口处的主仆,道:“我先走,杏雨照顾好你家小姐。”
说完,顾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亭。
“唉,他的东西还没拿走呢。”宋云舒急道,手里拿着那个乌木雕花的匣子,脚下步子踉踉跄跄的,就要迈下亭外的石阶。
杏雨怕她摔在雪地里,赶紧拉住她,“小姐,人都走了,别去了......”
她将人扶到长椅上坐好,将云舒微凉的双手捧在手里搓着,以此为她驱寒。
想起刚才的事,杏雨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姐,你明早起来,还会记得今夜自个儿干了什么吗?”
不知是酒意漫过云舒的大脑,导致她神思倦怠,还是风声过大掩盖了杏雨询问。
总之,宋云舒并未立即回答。
良久之后,
“这个意外,我大概希望自己不要记得。”宋云舒将木匣子放在一边,折了枝伸进亭子内的小黄梅拿在手上,那花开得正艳,黄│色的萼片泛着一层釉质光泽。
她摘下一朵,转头看向蹲在她脚边的杏雨,将花簪在她头上的绢花旁,若有所思道:“杏雨,你也忘了吧,明早也别问我今夜之事,好吗?”
不待杏雨回答,云舒又继续说道:“我要议亲了,若裴公子答应我,以后不纳妾不收通房,我想嫁给他。”
宋云舒嗅了嗅手中的梅花,如雪清冽的香气,让她的酒意清醒了几分。
她没忘,她今日来参加宫宴的目的。
“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喝酒误事。”宋云舒想起未还回去的玉簪,和刚才手足无措的顾衍。
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顾衍为何要送她生辰贺礼了。
他对她,不知何时起,有了别样心思。
然而,扪心自问,她呢?
她没有。
至少,此时此刻,她没有。
不管顾衍是为何改变了态度,宋云舒都不想去探知。
***
深夜。
宫宴结束后,宋云舒随父母,乘坐来时府上的马车准备归家。
下过雪的官道,马车行驶在上面极容易打滑,再厚实的软垫也架不住颠簸的路面。
宋云舒被晃荡的马车摇得差点吐了。
宋丞相醉得厉害,眼下正靠在章氏肩头休憩,一路上,章氏既要照顾夫君,又要关心女儿,可谓是忙得团团转。
好在,两刻钟后,他们回了府。
杏雨赶紧过来将云舒从马车上扶下来,云舒一直囔囔着:
难受,
想吐。
等在正门前的燕云见杏雨扶得吃力,忙小跑过来帮忙,两人扶着云舒一起朝海棠院走。
一行人临分开前,夫人忽然叫住杏雨,同她交代了几句,杏雨却忙着看清脚下的路,甚至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料想,也不是啥要紧事,约莫是要她照顾好小姐之类的。
眼下,已是二更天。
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刚刚从宋府后院的巷子路过,这熟悉的声音,他们已经听了许多年。
后院长廊蜿蜒,廊下灯影随风晃动。
苍茫天地间,万物安然沉睡,唯有这簌簌雪花,纷纷扬扬自苍穹垂落。将海棠院的屋顶瓦檐都包裹进一片纯白世界。
四周万籁俱静,只余三人鞋履碾压积雪,留下的“叽叽”声。
燕云早在房中备好温热的蜂蜜水,将宋云舒扶回床榻上,她随后便将蜂蜜水端了过来,云舒已经困得都睁不开眼了,没办法杏雨只好接过碗,一勺一勺地喂她。
“燕云,你去将洗漱的东西端到内室来,咱们得替小姐将妆发卸了,才能让她睡。”
“好咧,我这就去,杏雨姐姐稍等。”
燕云赶紧去外间把炉子上热着的水壶提过来,又往铜盆里兑了温水,先投湿棉帕再拧干水,这才拿着递给杏雨。
“杏雨姐姐,你替小姐擦擦脸吧,我笨手笨脚的,做不好。”燕云站在杏雨身后,这样说道。
杏雨一只手接过棉帕,另一只手将碗递给她,旋即,冲她笑道:“你这段时间做得很好,今日我们回来晚了,你就将屋里的活儿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杏雨瞧见床尾那两个汤婆子,心里也觉得一阵欣慰。
“小姐果然没选错,你是个好的。”
“杏雨姐姐......”燕云哽咽喊她。
燕云长这么大,却甚少被夸赞,她虽是家生子,但老子娘过世后,在府上便没了依仗。
以前只能在大厨房里,当最没前途的烧火丫头,平日里干的都是些粗活儿,因为嘴笨,没少挨其他丫鬟婆子的排挤。
后来意外被大小姐提拔到海棠院当差,于她而言无异于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在海棠院里,有杏雨姐姐的珠玉在前,燕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做事做得有多好,况且,她还老是将东西放错位置。
叫杏雨姐姐一通好找。
饶是如此,杏雨姐姐却很少责罚她,顶多是跟她说一声,下回要注意了。
还有小姐。
燕云看向闭眼歪在床柱边的宋云舒,眼眶里雾气氤氲,小姐对她也可好了。
她刚来那会儿,不小心烫坏了小姐最喜欢的那件绸缎寝衣,她因为害怕会被王嬷嬷打骂而吓得当场恸哭,小姐知道后不但没动怒反而安慰她,说:
“一件衣裳也值得你哭成这样?”
见她收不住眼泪,还会吓唬她,“若是你再哭,我便让王嬷嬷将你送走......”
果然,她一下子就不敢哭了。
......
除此之外,
小姐还总会分享好东西,给他们这些下人吃。
留给她们的饭菜,每回都是干干净净,自己没有动过的。
燕云老早就发现了。
她发现,小姐和府上其他主子不同,大公子和二小姐虽然也好,但大小姐,却是打从骨子里尊重他们这些,终生为奴为婢的下人。
......
“想什么呢?”杏雨出声打断她逐渐飘远的思绪,“燕云,你来替小姐拆珠钗和发髻。”
“我,我行吗?”
燕云还从未干过这么精细的活儿,她怕自己手上力道没控制好,把小姐给弄疼了。
“怎么不行,小姐可说了,到时候也要将你带去夫家的。”杏雨鼓励她道:“现在不行,多学学不就好了。”
“难道你不想跟着小姐去吗?”
“不不不,我,我......想去,想去的......”燕云激动得都有些结巴了。
燕云知道小姐最近要议亲了,能跟着小姐去夫家当然好了,她可是求之不得呢。
“那你过来,我把位置让给你。”说着,杏雨便捏着棉帕退到脚踏下面,“对了,你记得动作轻些,小姐睡着了。”
连卸妆都没能坚持完的云舒,早已睡沉,身边人说话,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将云舒的长发顺通,外衫褪去,再合力把她塞进被窝,杏雨和燕云才终于忙活完。
夜里仍是杏雨留在云舒房中守夜。
临回房去歇息前,燕云实在憋不住,将想问了一晚上的话问出了口,“杏雨姐姐,小姐和那裴公子......”
“会是裴公子吗?”
按道理,燕云不该过问主子的事,但想着说起裴家公子时,小姐也从未避着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