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妇人手段不少,惯常会从对方身边最信任的人下手。她倒不不惧对方明面上的手段,就怕被自己的人背刺。
管家权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要云舒婚后还将中馈拱手给出去,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不然,让人知道,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管不了家,还要二房婶娘代劳,那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她宋云舒,丢不起这个人。
这事儿,云舒已经提起跟顾衍打过招呼了。
内宅妇人本就囿于内宅,于她们而言,能执掌中馈是一件能叫人称羡不已的事。
云舒也不是贪恋定国公府的家产,她只是不喜欢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被别人染指,管家能捞到多少好处,她很清楚。
她也不会叫人将从前得的东西尽数吐出来,只是这管家权她必须牢牢握在自己手上。
就像顾衍,那是她的,便容不得旁人肖想分毫。
云舒垂眸,视线落在跪在团花锦地瑞鸟纹栽绒地毯上的两个丫鬟身上良久。
风吹帘响,云舒抬手压了压,落在额前的碎发,不紧不慢道:“其一,你们记着,以后你们的主子仍只有我,我的夫婿只是你们的姑爷。他的话,你们可以不听。”
“另外,我好心提醒你俩,我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更接受不了夫君纳妾,你们切忌,不可妄想不属于你们的人。”
“若是以后被我发现,我的丫鬟对我的夫君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别怪我不念旧情。”
这话,云舒说得很重。
杏雨和燕云赶紧匍匐在地,磕头,纷纷起誓:“奴婢记下了,小姐放心,奴婢绝不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两人心里清楚,那谪仙般的男子,可不是她们这种身份的人能够肖想的,借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去爬未来姑爷的床。
话本里,小姐嫁入高门大户,陪嫁丫鬟被姑爷收入房中,成为姨娘,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只是杜撰的故事而已。
杏雨在这上京城生活了十几载,葫芦巷里每家孩子都不少,女儿多的人家,便将女儿卖进有钱人家里为奴为婢。
以求她们能博一份好“前程”,改善家里的生活。
她也有不少认识的小姐妹,后来在别家做姨娘或是通房丫鬟的,反正,她没见到哪一个落着好的。
常言道,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杏雨和燕云虽不识多少字,但这道理还是明白的。
顿了顿,云舒又接着说道:“其二,我此生最痛恨背叛,若是你们生了二心,被我发现,此后必定终生不用。”
“奴婢不敢。”
“奴婢不敢。”
......
**
云舒闲来无事,午休后便歪在榻上看起了话本子。这一看便看到了未时初。
“小姐,世子爷亲自过来送年礼了,人眼下正在前厅呢,夫人叫人过来传话,说是世子爷待会儿便会到咱们院子来呢。”
话音一落,杏雨赶紧去将那罐上好的碧螺春茶给找了出来,这是小姐给世子爷准备的,听说世子爷爱喝,特意花重金买的。
云舒视线就没从话本子上挪开过,听见杏雨说顾衍来了,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声,“哦。”
她正看到精彩处,哪怕杏雨在身前忙进忙出,云舒恁是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看得津津有味。
一盏茶后,
顾衍出现在海棠院。
他如今身份是大小姐的未婚夫,下人们也都认识这位府上的未来姑爷,他从前厅一路行至海棠院,畅通无阻,甚至还听了宋府下人不少吉祥话。
当然顾衍也不吝啬,每个人都给了赏银。
因为大雪已连续下了几日,院子里的积雪堆积了厚厚一层,满院的西府海棠只剩黑压压、杂乱无章的枝干。
天冷,连麻雀都懒得出来觅食了。院子里更是不见一个人影,要不是知道云舒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顾衍都要怀疑这整个海棠院的下人都是些懒惰之辈。
顾衍熟门熟路地径直进了内院,先在云舒的寝房门外站定,抖落掉肩上的落雪,随后跨门而入。
杏雨率先注意到顾衍,她欲出声提醒云舒,不想对方立马食指抵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杏雨暗暗发笑,心道:世子爷待会儿可别吓到小姐才好,她起身走到外间,朝顾衍行了个礼,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走之前,杏雨还不忘贴心地将门给掩上了。
顾衍走到内室,在云舒身前站定,黑影落下,光线被挡,云舒被迫抬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衍什么时候进来的云舒没注意到就不提了,连杏雨什么时候出去的云舒都没发现。
不得不说,她看书看得实在太入神了。
云舒合上书页,拉顾衍在身边坐下,“咦......你手怎么这么凉?”
“外面下雪了,冷,被冻着了。”怕冻着她,顾衍赶紧将手抽了回来。
两个手掌来回搓着,体温渐渐回暖。
“你看什么书呢?这么入神,我进来好一会儿了,你都没发现。”顾衍笑着轻点了一下云舒的额头。
“没什么......”
云舒将话本子赶紧塞回靠枕底下,看的话本子都是些闺阁女子惯常看的类型,无外乎是男女间的爱恨情仇。
也就图个打发时间,不然这种天气又不能出去,真在房中枯坐一日,实在难熬。
顾衍也不刨根问底,将藏在袖中的压岁钱掏出来,给她,“舒舒,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①”
“都是给我的?”云舒捏着厚厚的信封,都不敢想里面装了多少的银票。
“自然都是给你的。”顾衍嘴角噙着笑,宠溺地说道:“以后每年都给你准备。”
“谢谢。”
云舒很受用,笑得眉眼弯弯。
顾衍看她一脸财迷样儿,也颇为得趣。
云舒将压岁钱收进暖榻旁的螭纹联二橱的抽屉里。回身在小几旁坐下,与顾衍喝着茶闲聊。
“舒舒,上元节那日有灯会,朝中恰好休沐,我也有空闲,咱们一起去逛灯会吧,我方才已取得你爹娘的同意,那日酉时二刻,我来宋府接你,可好?”
“好啊!”
第49章 49
“好啊!”
少女一手持茶杯, 一手托腮,盈盈含笑,眸光娇娇软软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顾衍心神微荡。
邀约佳人上月节那日出门游街赏灯, 竟然如此顺利, 这是顾衍没想到的结果。
他还以为云舒会考虑一番。
要知道,方才他在前厅询问未来岳丈、岳母时, 二老可是犹豫踟蹰了好一阵才点头。
尤其是章氏,就差明摆着拒绝了。还好有师兄兼未来的大舅哥从旁相劝, 章氏才勉强答应此事。
不过章氏的担心, 顾衍并不觉得多余。就如他的母亲,哪怕他已至弱冠之年, 长公主亦是时时挂念他的安危,担忧他的三餐, 连他在府衙里与同僚相处是否和睦,母亲都会派人打听一二。
可谓面面俱到。
父母为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实属正常。
去岁上元节,云舒意外落水, 差点丢了性命, 后又病歪歪的, 将养了足足三月才好。
到底是娇贵身子,如今入冬竟比以往畏寒了三分, 云舒自己没什么感觉,但很显然,她的近况章氏都是了如指掌的。
云舒比从前俱寒许多,若在外待一小会儿,哪怕穿得再多, 手脚受冻后,久久都不能回暖。
当娘的, 随便问问闺女身边的丫鬟便知道了。
因而,章氏特意交代,若顾衍要携云舒一同出游,马车上需得铺上厚厚的毛毡,汤婆子、暖手炉......都得一一备好。
为了云舒,顾衍自然全部答应,不过他当时也生出了一个绮丽念头。
他想,他年轻气盛,成婚之后,在内,他可以抱着她,在外,他会牵着她,那些取暖的东西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他可以暖着她。
......
屋内静谧,茶炉上煮着茶,四方格茶点盒里摆了几样零嘴,云舒最爱吃松子穰,却不爱动手。
平常杏雨和燕云没事,便会剥些在罐子了存着,云舒看书时,便会抓些解馋。
两家商定婚期那日,顾衍曾见过那个零食罐子――红漆描金海棠花瓷罐,就放置在暖榻上的这张小几上,上回还有满满一罐,如今却空了。
“怎么这么快就吃没了?”顾衍指着面前这个精致的罐子,随口问云舒道。
不怪顾衍会问,云舒虽然爱吃零嘴,但她一向懂得节制,生怕多吃一点发胖。
云舒本来还沉浸在收到压岁钱的喜悦中,闻言,抬眸,瞄了一眼那个矮胖的罐子,解释道:
“昨夜我们在正院守岁,我本来带去给嫂嫂吃的,结果嫂嫂没吃几颗,反倒是便宜了SS。”
“你不知,那些松子穰全进了SS那个小吃货的肚子里了,还是在我娘眼皮子底下,难为我这个姐姐还要替她掩护......”
“妹妹嘴馋,但实在可爱,作为姐姐,我真是为难呐!”云舒两手一摊,作无可奈何的模样。
顾衍想象那场景,不自觉的低低笑出了声,知她是故意纵容小姑娘,“真是难为你了,SS能有你这样的姐姐,实乃幸事。”
“那可不。”云舒仰着头颅,傲娇得不行。
这般行径若放在其他姑娘身上,便有些稍显做作了,但面对心爱的女子,顾衍只会觉得她可爱、率真。
哪哪儿都好。
顾衍不着急回去,想同云舒多坐会儿,便抓了一小把干果放在身前的小几上,一直替她剥着。
云舒坐姿随意,专心煮着茶,偶尔抬眸看一眼,对面默默剥松子的男人。
男人低着头,神情专注,指尖捻起一粒黄灿灿的松子穰放到绢丝手帕上,那张清隽的脸被茶雾缭染,男人的眼睫青黑,根根分明,离得近,鼻梁上的小痣愈发清晰。
云舒看着看着,竟然失了神。
“看什么呢?”男人突然出声。
云舒收回视线,拨弄茶盖,压下茶叶,佯装漫不经心,“你!”
顾衍:“......”
少女如此直白的回答,打得顾衍措手不及,男人一向话少,此时竟然如被人扼住喉咙般,半晌都发不出一个字。
屋内暗香浮动,气氛旖旎,少女明眸皓齿,浅笑盈盈,顾衍一时分不清,那高脚几上的鎏金螭兽博山炉里燃着的沉水香,是不是加了酒。
不然,怎会如此醉人。
他醉了。
醉意让他心潮漾漾,春│情难止,他想要吻她。
脑中的念头一旦形成,便难以抑制。
“云舒,我想吻你,可以吗?”
云舒闻言一怔,她一时忘了呼吸,懵懵地看着小几对面的男人直起了身,男人倾身,冷香扑面而来。
唇欲落下,云舒忽地别开脸,软软地拒绝了顾衍,“别......”
“好。”男人稍顿,退回。
顾衍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云舒的拒绝而生出不快,他抬手,安抚般摩挲着云舒柔软的鬓角,问道:“生气了?”
男人的触碰并不轻浮,而是多了一份缱绻的意味,少女粉颊逐渐生热,“没......没有。”
“嗯......”男人半敛星眸,指腹仍是流连于少女的鬓边,轻笑,声音不自觉放低,“那就好。”
“舒舒,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说过我心悦你,对你有欲念,亦盼着能早日与你亲近,更奢望你能回应我,若你会因为我的诚实生气,那我会哄你。”
“但是舒舒,我不会道歉。”
顾衍后知后觉,方才确实操之过急了,但他不想道歉,想吻云舒这件事,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本就对她因欲生爱,唐突她的事情,梦里已经做过不知多少回了......
“你――”
云舒语塞,因为顾衍的诚实而脸颊绯红。
“嗯?”男人弯着唇轻笑着,双眸与她对视,目光灼灼,“我什么?”
云极不自然地撇过脸,不答。
一阵朔风忽至,吹开半掩的菱花窗,也险些吹灭小炉子里的炭火,飞絮似的雪花涌进内室。
周遭旖旎气氛顷刻被搅散,顾衍也适时收回了手。
云舒趁着这个间隙,起身,逃也似地下了暖榻,快步走到窗边,冷风吹散了云舒脸上的燥热,也让她的神思一点点回笼。
云舒轻呼一口气,
这太快了。
她尚未适应,与顾衍做如此亲密之事,所以拒绝只是因为还不到时候,扪心自问,她心里并不反感。
顾衍的视线循着风向,落在云舒身上。
她望向窗外皑皑白雪,他则望向她。
窗棂即将被关上时,小花倏地一下,从外飞了进来,扑闪着翅膀,落在云舒肩头。
甫一见到这个调皮的小家伙,云舒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小花,这几日跑去哪儿了?”
小花性子顽劣,啄起云舒落在肩侧的几根青丝,发出欢快的“啁啾”、“啁啾”声,似在回应云舒的问询。
顾衍静默地注视着一人一鸟之间的互动,好奇云舒何时养了这样一个小东西,上次过来并未见到。
云舒坐回暖榻,摊开右手,小花飞落在掌心上,啄食着顾衍的劳动成果。
云舒看向顾衍,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前段时间救治的鹦鹉,很机灵,一点也不怕生,我给随意取了个名字,叫小花......”
顾衍眉毛扬了扬,对于云舒取名一事不置可否,他对养鸟、养猫、养狗......这些事非但不热衷,甚至因为爱洁,对各种动物敬而远之。
若云舒喜欢养,他不会干预。
甚至,从前云舒差点议亲那次,顾衍曾想过,只要云舒能嫁给他,他可以纵容她做任何事情。
小花待不住,吃饱喝足后,围着顾衍飞来飞去,又在屋里扑棱了几圈,最后啄着窗框,喳喳叫唤了几声,叫云舒又给它放了出去。
顾衍十分好奇,“它就这么飞出去,不会丢吗?”
“不会,它认主,不是去SS院子,就是在海棠院或者我哥哥他们院里。”
“我娘院子里养猫,它不敢去!”
......
云舒净了手,又再次回到暖榻前,抬脚踩上足承时,倏地想起许久未见的周窈窈来。
周窈窈自从与谢祯定亲后,几乎是足不出户,连秦王府上回举办的赏梅宴,她也借口身子不适给推了。
其他府上的宴请,周窈窈也以要留在府上,照顾头疾复发的母亲为由,全都让其他庶妹去了。
云舒已经许久未见周窈窈,上回见她,还是谢祯上周府提亲之后不久。
梁玖出事后,周窈窈曾到坪埕巷探望,赶巧碰上云舒他们去了镇国公府,两人也就没能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