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低着头,不答,云舒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小几上放着一盘福橘,云舒剥了一个,将果肉喂到妹妹嘴里,“甜的,尝尝。”
“唔......谢,谢谢,姐......”
云舒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妹妹,我和娘发自内心地希望你可以快快乐乐的,或许娘考虑得更为长远,才让你学这些东西傍身,可是姐姐只想妹妹你不要活得有负担,不要为了谁而逼迫自己去做自己不愿之事。”
顿了顿,云舒又道:“女子一生,多囿于内宅,所遇艰难困苦无数,不如意之事更是数不胜数,远不如男子潇洒。”
“所以,如遇不喜之事,你要懂得拒绝。不管是娘,还是我,甚至是你以后的夫君,但凡你不乐意做的事情,你皆需讲出来,切莫委屈了自个儿。”
“你可记住了?”
云舒点到为止,个人有个人的性格和命运,哪怕对方是妹妹,她也没有办法完全插手她的人生。
作为长姐,她可以提点妹妹,可以遇事帮衬她,却绝不可以事必躬亲地替她做决定。
小姑娘咽下嘴里的橘子,抬眸,直视云舒的眼睛,嗫嚅道:“我知道,姐姐说的我明白的。”
“既然明白,那为何忍了这么久却不说?”云舒追问道。
小姑娘绞着手指,讪讪一笑,“还不是娘对我寄予厚望,苏嬷嬷虽然过于严厉,可本事却是大的,我,我一时就......”不敢嘛。
云舒指尖儿轻点着小姑娘的额头,佯装嗔怒道:“宋妍S,你可真行,手都受伤两回了,还能憋着不跟娘说,活该你疼。”
小姑娘捂着脑袋,故作被戳痛,大大“哎哟”一声,“疼疼疼......”
“姐姐训得对,还望阿姐手下留情,消消气。”
云舒扶额,微微晃头轻笑,任她插科打诨,“你啊你......”
SS不欲再提学琴受伤的事,她心里早有计较,既然已经开始学琴,那便忍着疼,继续弹下去就是了。
“待十指磨出来厚茧子,也就没那么容易受伤了”――这也是苏嬷嬷今日教她的。
苏嬷嬷说,她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琴技没有一蹴而就就能提高的先例。
若要精益求精,这点儿伤还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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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些时候,杏雨从正院回来,云舒问了几句,得知她是被母亲叫去训了话,又跟着江妈妈一道,去清点她嫁妆单上新到的大件儿摆件,也就没说什么。
既然杏雨是她的陪嫁丫鬟,她又不打算再带别的管事嬷嬷过去定国公府,那么婚后她的那些嫁妆,自然也是要杏雨管着的,云舒干脆做个甩手掌柜,全权交由她去了。
云舒也同母亲提过,要培养自己的心腹,以后杏雨与燕云,一人管她嫁妆私产,一人助她管理内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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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妍S被云舒留在海棠院用晚饭,美其名曰,受了伤得吃点好的补补。
两名丫鬟提着食盒进来,将饭菜逐一摆在外间的四仙桌上,跟着一道来的厨娘放下特制小炭炉,禀报了一句“菜已上齐”,三人随后朝云舒施礼,齐齐退下。
砂锅里沸腾着热气,白雾四处弥散,香味儿从外间飘向里间。
“姐姐,是竹荪清炖鸡汤吧?”
“就你鼻子灵。”云舒抬手,刮了刮妹妹挺翘的鼻尖儿,站起身,牵着她过去,站在桌畔,打量起今晚的菜色。
桌上六道菜,有荤有素,几乎全是小姑娘爱吃的。
摆在正中间的是一道麻辣鲜香的小炒黄牛肉,光闻着味儿,就已经香得小姑娘快要将舌头给吞掉了。
云舒侧首,朝妹妹眨眨眼,问她:“可还满意?”
“自然。”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坐下,拍拍身边的凳子,下颌微扬,“姐姐也快坐下吧。”
她已经等不及要动筷了。
杏雨站在边上替主子们布菜,云舒与SS总有说不完的话,姐妹俩接着先前的话头,边吃边聊,将食不言那套规矩扔得远远的,杏雨便在一旁静静听着。
“妹妹,你尝尝这道鹅肝,我可是叫厨房浸了一天一夜的卤水,滋味好极了。”云舒用公筷夹了一片放到小姑娘的碗里。
小姑娘秀眉微拧,她少时被庄子上的鹅啄过,很是害怕鹅,这些年连鹅肉都未再尝过。
云舒睨她一眼,笑问:“还怕鹅呢?”
“不那么怕了。”小姑娘心虚道。
“那尝尝吧。”
“......”小姑娘勉为其难地咬下一小口,入口肉质意外的粉嫩,汁水飘香,一点儿不腥。
小姑娘抬眸,黝黑圆润的瞳仁水润含光,亮灿灿的,显然很是喜欢。
“姐姐,这道菜真好吃。”
“当然,在吃食上,姐姐何曾骗过你?”云舒又夹了另一道脆皮乳鸽给她,“妹妹,你再尝尝这个,荔枝木烤制的,别提多香了。”
小姑娘已经没工夫开口说话了,嘴里塞得满满的,她心道,姐姐可真是太懂得吃了,几道菜各有各自特色,无一例外皆是美味佳肴。
她心中打定主意,明日还要来长姐的院子里来用晚膳,不然以后姐姐出嫁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庭之哥哥。
......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正月里陆续下过几场春雨,天气日渐回暖,海棠院内各处枯枝返春,积雪也消融了。
昨夜后半夜下过一阵雨,约莫下到寅时正才停。晨起云舒推开窗柩时,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湿。
如此天气,云舒原本还有些发愁,却不想,是日隅中之后,竟艳阳高照。
瞧着这日头,云舒想,今日上元佳节,她终于可以不用再穿厚重的袄裙出门了。
因先前已与顾衍约好,今晚要同他一起出门赏花灯,是以一早云舒便被两个丫鬟从床上拉起来,忙着描眉点唇,盛装打扮。
拾掇好后她又去正院,与爹娘兄嫂同用午膳。
一日光阴消逝得极快,云舒恍觉用完午膳并未多久,午休起来好似也不过须臾,竟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与人约定的时辰。
大门未掩,燕云直接进来禀报:“小姐,世子爷的马车到了,正在外头等您呢?”
屋内安静,杏雨背着身子,神情专注,正往云舒青丝里插│入最后一支碧簪,蓦地听见燕云贸然出声,还有些吓到了。
还好她收着力道,没教簪子划到小姐哪儿。
杏雨神色微顿,眼睛下意识看向云舒,见主子神情尚好,于是她缓了缓气儿,笑道:“世子爷来得可真是时候,小姐也收拾妥当了。”
云舒侧首,朝身后的漏刻看去,刻度指至酉时初,从海棠院走过去大致也需要一刻钟。
“走吧。”云舒收回视线,理了理宽袖摆,领着杏雨大步往外走。
多日未见,甫一听见那人的名字,奇异地让云舒心头涌上一股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他眼前的冲动。
原来,思念一个人,是这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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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外,一行人候着。
顾衍就站在马车前,见云舒出来,忙不迭地跑上前,接过杏雨的位置,扶着云舒步下石阶。
顾衍的手心滚烫,即使隔着衣料也烫人,云舒本有些微凉的身子,瞬间热了起来。
比他体温更甚的是他脸上的笑颜,比之此刻天边绚烂的云彩,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行的人不少,顾衍虽有心同云舒攀谈,却也不得不顾及此地人多嘴杂,毕竟还未成亲,总是要顾及些。
待行至马车前,随行的几位面生的定国公府下人,又在明芜的领头下,齐齐向这位未来的少夫人问安。
云舒淡淡的应声,收回视线,提起裙摆,借着顾衍的臂膊力道,小心踩上马凳,坐进了马车里。
顾衍则绕去侧边,吩咐了驾车的小厮几句,随后才钻进马车里。
马车平缓的前行着,上头挂着定国公府的家徽,而车厢内部更是装饰华丽,两人紧邻而坐。
顾衍忍不住离云舒近了些,看着她的眉眼,轻声道:“许久不见,舒舒,我甚是想你。”
“你是否也......”
未尽之言,顾衍料想她当是知晓的。
细数日子,确有半月不见了,期间他二人偶有通书信,却不曾见过面。
思及此,云舒扬起脸,亦冲他莞尔一笑,“好久不见,阿衍。”
静默一阵儿,见顾衍似乎有些失落,云舒立马补充道:“我亦是挂念你的。”
“真的?”
“自然,我不是答应过,会想你的么?”
“嗯。”男人一瞬间眉开眼笑起来,好心情显而易见。
云舒会心一笑,接着又趁势追问道:“阿衍,你此次可邀请了谢祯?他与窈窈怎样了?”
正月云舒都在府中度过,每日忙着会客,见亲,又接替母亲,日日亲自去二叔一家此前住的院子布置,待二婶他们回了京,云舒又被二婶和清瑜的事情给绊住。
是以,这段日子,她并不得闲,加之春雨淅淅沥沥,出行不便,许久没有出过府,也就没有见过周窈窈。
就连眼下仍旧重伤卧床的梁玖,云舒也是有好些日子没去瞧他了。
“他们如何了,你倒是说说啊?”云舒前几日回信时问过顾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衍并未提及此事。
“约莫不太好,谢祯近来戾气横生,见谁都不顺眼,估摸着是跟周三小姐闹别扭了。”
“且,我此前听谢祯提过,他母亲,似乎对他的婚事仍有些微词――”
谢祯素来稳重,也就在周窈窈这事上格外犯浑,两家家世悬殊,况且先前周窈窈与郑家有过婚约又退婚,谢祯上门求娶,京中众人看笑话者不少。
可两人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外人不太好置喙,顶多劝劝谢祯别把人逼太过了。
“啊!”云舒惊呼,“那可如何是好?”
顾衍微顿,难掩惆怅道:“舒舒,待会儿见面,也烦请你多劝劝周三小姐,两人婚事既定,再这般下去,于谢祯,于她都无益。”
“你母亲与武昌侯夫人交好,自当知晓她这人颇为严厉、强势,但对于谢祯执意要娶周窈窈一事,她到底是遂了儿子心愿。”
“可别到时候,周窈窈不愿嫁谢祯的风声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那可就不美了......”
顾衍这人说话向来谨慎,不会轻易点评他人和他事,他既提,那当是真的想帮谢祯。
亦或者,于哄人一事上,谢祯已经黔驴技穷,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云舒也不想周窈窈与谢祯之间,再继续僵化下去,“我知晓了,待会儿碰面,我会力劝窈窈。”
车马缓缓,长街热闹。
车壁外是鼎沸的人声,内里暗香浮动,鼻翼翕动间传来顾衍身上特有的冷香。
这味道,云舒早已习惯。
顾衍埋首整理腰间松散的佩环,云舒则撩起帘子一角,看出去,此时夜色渐浓,醉仙楼近在眼前。
“这是要先去醉仙楼?”
“嗯。”顾衍颔首,将云舒自然揽入怀,道:“知你还未用膳,我在醉仙楼订了雅间,一会儿,谢祯他们也会过来。”
“圣上有令,今夜满城不宵禁,眼下夜才至,时间充裕,赏花灯一事不急,咱们四人先填饱肚子。”
酉时便出门,定然是来不及用晚膳的,醉仙楼作为上京老牌的美食汇集之地,其菜品历来深得云舒喜爱。
男人暖心至此,云舒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待到醉仙楼门前,顾衍先行跳下马车,然后亲自托着云舒的细腰,将她稳稳带至地面。
周围食客和路人打量不断,有不少人都认出他俩,瞧见如今亲昵非凡的两人亦是好奇不已。
可顾宋二府得天家赐婚,又岂是旁人可以随意议论的。
匆匆瞥过几眼,也就收回了视线。
曹掌柜早已候在外面,见了顾衍与云舒,满脸堆笑迎上前,问安,奉承不断。
两人在曹掌柜的亲自带领下,上了醉仙楼二楼的雅间,杏雨和明芜等人则被留在一楼大堂,顾衍给叫了桌席面。
这雅间,还是此前顾衍中进士那日,云舒与周窈窈待过的那间,那日,她与窈窈还在此地舌战过苏明月与符茱。
思及此,云舒也觉得姻缘一事,实在有些难以言说。
她可从没想过,彼时打马游街被她鄙夷出天际的男子,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未婚夫。
此间种种,实在玄妙。
房间内,糕点、热茶已备好,曹掌柜巡视一圈没觉察出纰漏,暗暗松了口气。
他抱拳行礼,恭声道:“世子爷,宋小姐,若无事,小人先下去忙了,您俩先在此稍作休息,菜一会儿便上。”
“好,去忙吧。”顾衍摆手,让人退下。
房门被关上,顾衍落座在云舒身边,两把圈椅相邻,他伸手贴了贴她的手背,确认她有没有冻着。
人未到齐,腹内早已饥肠辘辘,云舒怕待会儿闹笑话,从码得整齐的糕点盘里,拣了块栗子糕吃起来。
“可是饿了?”
“嗯。”云舒含糊不清地回道。
糕点干,男人怕她噎着,着手斟了一杯清茶递予她,“舒舒,此前拜访,曾听你母亲提过,说你爱吃豉汁蒸糟腊鱼,我便让明芜提前知会了醉仙楼,这会儿应该已经蒸上了。”
男人话音不停,“对了,你不是喜欢游记么,我着人寻了好些,就放在我的书房里。还有啊,种在院子里的海棠花都活了,今日出门都冒了芽......”
“顾衍,你......”
云舒掀眸看他,四目相对间,少女心潮疾速翻涌,高高荡起,又重重落下,直至落到底。
几息后,她启唇:“谢谢。”
谢谢你如此体贴,事事以我为先。
顾衍注视着少女明艳的眉眼,大抵知晓她想说什么,他将云舒鬓边散落的一缕青丝别回耳后,“与我道谢,过于生分了。”
男人笑了笑,温柔凝视,“我说了会对你好的,待你我成婚后,我都会一一兑现诺言。”
“决不食言。”
“好。”云舒扬起脸,蹭了蹭他略带薄茧的指腹。
忍住想要捏她脸的冲动,云舒的肌肤过于白皙软嫩,他怕自己没控制好力道,手劲儿大了。
顾衍嘴角噙满笑意,越发满意少女如今对自己的依赖。
云舒正准备将剩下的栗子糕,塞进嘴里,不料被顾衍一下子握住了手腕,“怎么了?”
顾衍浅笑未语,低首,吃掉了云舒手里那块儿被咬了一口的栗子糕,“我也饿了。”
云舒:“......”
“原来栗子糕这么甜。”
男人未松手,清眸晕染浓烈的情意,灼人蛊心,少女早已羞得满脸通红,“你不是有洁癖么?”
“嗯,是有。可约莫因为是你,便不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