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也不知崔荷她是真是假,故意停顿下来,衣襟上的手拽了他一下,谢翎便知道崔荷是故意的。
谢翎皱眉:“你没事啊。”
崔荷闭着眼,扭了扭身子撒娇道:“有,你给我吹吹嘛!”
谢翎无力辩驳,又不甘心被她使唤,只好说道:“矫情了啊,要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才不给你吹。”
“你管我。”崔荷语气带笑地哼了一声,甚是得意。
谢翎无奈,只好顺着崔荷的旨意给她的伤口吹气。
窗外有风吹进来,吹动了竹帘,若是窗外有人,便能看到谢翎眼底下藏着的浅浅笑意与一闪而逝的无奈宠溺。
“吁,侯爷,到了。”邱时在马车外喊了一声,谢翎应道:“知道了。”
他看向怀里的崔荷,提醒道:“该下车了,我搀扶你下去。”
怀里的人一声不吭,谢翎以为她还在装,于是推了推崔荷的肩膀,可崔荷仍旧紧闭双眼,额上浮现了一层薄汗,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几分,呼吸也有些急促。
谢翎暗叫不好,连忙抱着她大步走下马车,对邱时吩咐道:“快去追上金穗。”
“是。”邱时不敢再耽搁,赶紧牵着马掉头,坐上马车后一拍马背,朝着太医署飞奔而去。
谢翎带着崔荷进了宅子一路往听荷院赶去,方嬷嬷因为要给大长公主回报消息,便留在了公主府上,如今院里只有银杏一个贴身丫鬟,其他的都是二等粗使丫鬟,婆子也是干粗活的多,他更不放心让她们照顾。
谢翎将崔荷放到拔步床上,替她脱了鞋袜,再拉过床尾的被子给她盖上,银杏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放到床头的矮凳上,她拧干帕子,坐到床头为崔荷擦拭伤口,不过轻轻碰了一下,崔荷便缩着身子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了床里侧。
谢翎看银杏粗手笨脚,便伸手问她要帕子:“给我吧,我来。”
银杏不知自己被姑爷嫌弃了,乖乖的把帕子递到了谢翎手里,谢翎坐到床头,俯下身子为崔荷擦拭,他记着方才给崔荷伤口吹气的法子能缓解疼痛,于是故技重施,崔荷果真没有抗拒。
银杏从衣橱里拿了一套干净的寝衣出来,有些为难地看着谢翎,“姑爷,郡主身上都是汗,她会睡不安稳的,奴婢要给郡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劳烦您回避一下。”
谢翎起身给她让开了位置,回头看了崔荷一眼,脚步慢慢往外间走去。
银杏坐到床头想要将崔荷搀扶起来,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抬了半天,崔荷没抬起来,还差点将崔荷推翻。
到底不放心,谢翎再次回头去看崔荷,便看到银杏十分吃力的模样,他几步走了回去,皱眉对粗苯的银杏说道:“笨手笨脚的,让开,我来。”
银杏不敢多言,起身站到一旁,谢翎坐到床榻边沿,轻松将崔荷搀扶起来,他让崔荷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掀开被褥,伸手就去解崔荷的腰带。
腰带被他解开后,裙子变得格外松散,隐约露出她衣裙里的月白小衣,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衣襟里雪白的肌肤以及连绵皑皑,谢翎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移开视线,抬头看向银杏,想要让银杏为她更衣。
银杏被嫌弃了两回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对,当即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看到谢翎扯开崔荷的腰带,又被他横了一眼,银杏的小脑袋瓜子总算是开窍了,侯爷要给郡主更衣,肯定是不想让她待在此处伺候!
于是银杏连忙福身退后:“奴婢这就回避。”说罢她看都不看谢翎一眼,转身就出了房门,贴心地将门窗都关好了,站在廊下安静等候传唤。
谢翎:“……”
第38章
因为主子回来时受了伤,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敢躲在后罩房里歇息,一股脑地全涌了出来,站在廊下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崔荷受伤回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君耳里, 郡主在归宁途中受了伤,此事可大可小,她必须得去看看, 于是唤来柳嬷嬷,坐上四轮车出了筑兰苑。
途中碰到两个儿媳,三人一道往听荷院奔去。
府里的三位主子齐齐来到听荷院,这等阵仗, 院子里的丫鬟都没见过,当下连忙低头行礼。
柳嬷嬷推着四轮车,穿过游廊往正房走去。
进了游廊, 老太君便看到檐廊下站了一群丫鬟婆子, 老太君坐在四轮车上, 手里还拄着拐杖, 她坐直了身子,看向院子里的丫鬟。
她认得崔荷身边有两个贴身丫鬟, 一个叫金穗, 一个叫银杏,如今不见金穗身影, 只剩下一个银杏, 于是她把目光落到了银杏身上。
“银杏,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银杏连忙上前行礼,简单解释了一番, 老太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郡主街头遇险,想必不出半日,消息就会传到公主府上,大长公主也定是要过来问责的。
郡主金尊玉贵,如今出了事,他们谢家难逃其咎,想了想,老太君转头让柳嬷嬷派个小厮去公主府递话。
这种事让别人来告诉大长公主,倒不如他们自己先说了。
柳嬷嬷转身走了,老太君长叹了一口气,重新靠回了椅背上,她看向紧闭的屋门,问道:“怎么关着门?”
银杏正想解释姑爷在屋内为郡主更衣,还没来得及开口,屋门就被谢翎打开了。
他跨过门槛,面色如常地冲廊下的几位长辈打招呼。
“祖母,母亲,二婶,你们来了。”
“翎儿,阿荷她没事吧?”大夫人走上前来抓着谢翎的衣袖,仔细地检查其谢翎的身体,“我听说了马车的事,你有没有受伤?马车好端端的怎么会失控?”
谢翎握住母亲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崔荷受了点伤,如今没事了。”
大夫人看他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她抓着门沿往里间看去,落下的帘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皱眉对谢翎说道:“落下帘子做什么,我进屋看看她。”
大夫人撩起裙摆跨过门槛,替他们把帘子重新挂起,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床上的崔荷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伤口虽已处理过,可仍旧有些骇人。
崔荷穿着月牙白色的寝衣,双臂落在红色的锦被上,大夫人握住崔荷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凉,她低声喃喃道:“可怜的孩子。”
谢翎搀扶着老太君进屋,顺道拿了张杌子放到床头附近,老太君拄着拐杖慢慢挪到榻前,扶着杌子坐下,她低声问道:“可有请郎中?”
“请了,金穗去了太医署,算算时辰也该回了。”
老太君颔首,又细细问了今日在街上发生的细节,谢翎不敢如实相告,毕竟太过凶险,说了只会让几位长辈担忧,只能避重就轻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老太君也听出了点不同寻常了,“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府上的马车每月月初与月中都会检查一遍,这么些年用下来也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偏偏就在你们离开公主府后出事,可有调查?”
“我托许兄替我去查了,他在江南府做过通判,有他在定能查出真相。”
“那便好。”老太君松了口气。
几人在屋里坐了一会,金穗总算领着人进院了,她去太医署,请了杜若冰回来。
杜若冰背着药箱,疾步走进房中,看到屋里有这么多人在,连忙福身行礼,老太君喊道:“杜医官,不必多礼了,快来看看郡主。”
杜若冰赶紧上前,坐到榻前为崔荷号脉,一旁的众人皆屏气凝神,目光落在她与崔荷的身上,生怕杜若冰号出不好的脉象。
诊治的过程漫长而又紧张,杜若冰被众人满怀期盼地注视着,额间冒出了一股细汗,她抬手去探崔荷的额头,果然在发热,观察她的气色再结合刚才号出的脉象,又仔细询问了谢翎几句,终于得出了结论。
“郡主脉象阳浮而阴弱,发热盗汗,应是感染了风寒,今日之事我已听金穗说了,郡主身体虚弱,又受了惊吓,所以才会晕厥,一会我写下药方,让丫鬟去外面抓药回来煎服,每日按时服用,就可以康复了。”
三位夫人闻言都松了口气,郡主没事就好。
杜若冰顺道为崔荷头上的患处上药,撒了些金疮药上去,崔荷哪怕在睡梦中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贝齿紧咬着下唇,放在锦被上的手指不受控地蜷缩起来,她的骨节发白,指甲快要嵌进掌心。
谢翎盯着她的手半晌,忽然落坐到榻沿,状似无意地伸手拉过崔荷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崔荷手中一松,谢翎已顺手握住,他抬头,面不改色地问道:“伤口可会留疤?”
杜若冰的目光落到二人交握的手上,看了一眼便收回,低头往崔荷的患处吹了吹,为她缓解伤痛,她轻声解释道:“好好养伤就不会,我再给你一些膏药,等她伤口结痂了,每日都为她敷膏药,一段时日后便会恢复如初。”
“如此甚好。”谢翎总算松了口气。
门外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许公子过来了,谢翎起身告退。
走出院子后就看到站在廊柱下的许如年,他身着一袭青衣,玉冠束发,留下一半的墨发披于肩头。
他背对着院门,打开手中折扇,手指落在扇骨,熟练地转动了起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谢翎悄然靠近,离了有三尺的距离才唤他一声,许如年合上折扇,指尖利落地转了一把扇子,随后拿捏在手掌心中,转身回头,冲他粲然一笑,问道:“郡主怎么样了?”
“杜医官正在里面为她诊治,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事情你调查得如何了?”谢翎缓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许如年看他脸色冷硬,便猜测得出来屋里崔荷的状况并没有他说得那般轻松,他收起玩笑的嘴脸,把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
“马背上有血痕,靳内藏有锐器,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且马匹眼睛泛红,像是吃了不寻常的药物,拷问了马夫,他毫不知情。”
“不知情?”谢翎冷笑一声,脑中仔细回忆了一遍今日的情形,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一丝可疑,去时马车稳当,车上的流苏虽然晃悠,却是极有规律的,到了回府的时候,马车的晃动便有些不对劲了,当时他只顾着崔荷,丝毫没注意到这些。
在临安街下了马车后,那匹马便有些不妥,他急着带崔荷去打金钗,再次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若他多两分心眼,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谢翎抱臂而立,目光幽幽地望向院中树影,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天色逐渐昏暗,时辰也已经不早了,而他至今也没有什么头绪。
心中倒是有个猜想,只是觉得荒谬,再加上毫无证据,他不敢断言。
他沉吟片刻,说道:“不可能不知情,可有审问仔细了?他一直在公主府外等候,期间可有什么人靠近?”
许如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说:“确实有这么回事,他只说有人过来问路,他给人指路,前后不过瞬息的时间,我也没当回事,难不成这当中有联系?”
谢翎听完他的话,不由皱眉责备:“枉你当了几年通判,竟然放过了这样的细节。”
许如年被他指出错误,惭愧不已,低着头又沉思了片刻,才提出:“有一件事我觉得蹊跷,你看看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你离去之后,我看到昌邑侯世子夫人出现在街上,我以为她是路过,可是她又和那个讹你的老妪说上了话,我原想着,或许她是想落井下石,故意找老妪弄臭你名声,可仔细想想,会不会马车这件事就是她的手笔,毕竟你与关家的恩怨摆在那里。”
被许如年点拨,谢翎终于将猜测与事实连在了一起,杀子之仇,事情还不明朗吗?
纵使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谢翎也可断定此事与关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叹了一口气,颇有几分埋怨道:“这样重要的事情还能忽略,我真怀疑你做通判的那几年,可有冤假错案。”
许如年:“……”
谢翎语重心长地说道:“回来汴梁的这些日子里,你天天去醉仙楼喝花酒,就不怕把脑子喝迷糊了,你父亲花费那么多心血培养你,送你去江南历练,可不是让你泡在江南美人乡里的。”
许如年在家里被老匹夫骂,到谢翎面前还要被他骂,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吧,于是他不再忍气吞声,打断了谢翎的训话,说:“行了,我也就查到这么多,往后别再找我了,白替你干活还要被你骂,我真是自找苦吃!我走了。”
许如年转身离开了,谢翎百般无奈地摇头,许如年父亲乃吏部一把手,这么些年为他铺路,他却不知感恩,还处处顶撞他父亲。
谢翎望向天空中被乌云遮住的金乌,心底却在想自己的父亲,若他的父亲还在,也会和许如年父亲一样为他计之深远。
父亲死后那几年,他每日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被人百般羞辱,被唾骂是叛贼之子,他每每站起来反抗,面对的都是臭鸡蛋与烂石头。
他们谢家在汴梁城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除了崔荷,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谢翎记得,崔荷还为他挡了一个臭鸡蛋,她说自己路过,被人砸了臭鸡蛋十分生气,领着侍卫将那人打了一顿,而后气呼呼地带着侍卫走了。
当真是来如狂风,去如轻烟。
想到这里,谢翎笑了出来,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事情?当时他为什么会觉得崔荷没脑子呢,分明是寻了个借口替他教训那人。
回忆起过去,谢翎忽然发现,每次他遭遇挫折,陪在他身边的都是崔荷。
谢翎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转身欲折返进院,忽然看见一个小厮小跑着过来了,“侯爷!大长公主来了!”
谢翎停下脚步,回头就看见管家一边擦着额上汗水,一边低头领着大长公主进院。
第39章
大长公主面色有些不虞, 脚下像是生了风,把身后的丫鬟侍卫们都甩在身后。
她还穿着今日归宁时所见的深红色孔雀纹样苏绣曳地长袍,耳朵上的环翠因为主人的剧烈晃动而被甩到地上, 她顾不得仪容,只想快些赶到听荷院。
谢翎站在院前,看到大长公主走近了, 上前迎接,躬身行礼,说道:“岳母大人。”
大长公主三两步来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葱白玉指上画着朱红蔻丹,抓着谢翎手腕时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指骨发白。
“阿荷现在如何了?”她虽然已经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但仍旧藏不住急促的喘息声,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暗哑, 看向不远处的听荷院时, 眼底里藏着深深的担忧。
谢翎不敢隐瞒, 扶着她的手往院子走去,“岳母不必担心, 杜医官已经到府上了, 正在屋里为崔荷诊治。”
二人跨进垂花门,径直走进正院。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虽不曾见过大长公主, 却也不是没有眼力劲, 看到自己的主子搀扶着一位珠光宝气, 绫罗加身的妇人,当即便屈身行礼。
大长公主眼睛盯着不远处洞开的正屋房门, 脚下没看到有台阶,差些便要被绊倒, 幸好谢翎眼疾手快搀扶住她才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