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菀闭上了眼睛。
“菀菀不亲自送他回去吗？”
“或者扑到他身边哭着亲吻他什么的。”
分出一团黏腻、让那团黏腻送周海航回宿舍的林煦阳问。
“在脑部修复完成前他不会醒来，菀菀还有充分的时间与他告别。”
桃菀睨了林煦阳一眼：“少看点电影。”
“不止是电影喜欢这么演，小说里也是这么写的啊。”
话虽如此，林煦阳还是让那一团黏腻包覆住周海航。
接着那一团黏腻从三十五楼的阳台上蹿了下去。
……
分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记忆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又多出点什么。庆大的学生们该勤奋的依旧勤奋，该摸鱼的也照旧摸鱼。
倒是桃菀，她一连几周都没有走进庆大大门，后来上课也是上得断断续续。
专业课还好，平时成绩不看考勤只看作业成绩。桃菀的作业成绩一贯良好，期末作业也完成得有模有样，就算考勤难看了点，老师也通融地给她过了。
桃菀的哲学课和高等数学课就没那么幸运了。
老师一看她的考勤表，根本懒得看她期末考的成绩，直接就给她毙了。
“要不是菀菀不同意我修改他们的记忆……”
林煦阳嘟囔着，和桃菀一起来到了庆大。
桃菀对林煦阳的嘟囔充耳不闻。
“煦阳，来啦？”
一见林煦阳，立刻有男生隔着老远就开始挥手，和林煦阳亲热地打招呼。
“我们玩3v3，要不要来玩儿啊？”
说着男生转了转手上的篮球。
“今天就不了，我陪菀
菀呢。”
林煦阳对答流畅，好似真的和那男生有过交情。
桃菀心中腹诽两句。
起初听到有人和林煦阳打招呼，桃菀“噌”一下连冷汗都下来了。
等看到林煦阳被簇拥过来打招呼的两、三人团团围住，她才发现林煦阳把自己打造成了庆大万人迷。
八成是删除她要祂删除的、关于她的那些记忆时，祂顺手做的吧。
桃菀恢复了那副清冷的神色，漫步在校园里。
梧桐树的树叶还没有焦枯变黄，学校里最大的那棵银杏树已经落下了金黄的叶子。
周海航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过，嘴里笑声不停。
“行啊，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有男生捶了周海航的胸上一拳：“两个院的院花都在追你！”
“说到院花……桃菀也算院花吧？我们小周要不要去拿下桃菀啊？她不是你喜欢的那型嘛！还和你是一个专业，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隔着一条主干道，桃菀与周海航擦肩而过。
周海航带笑的嗓音散落在秋风里：“噢，我现在已经不喜欢那型了。怎么说呢……清汤寡水挺无味的。”
“蓉蓉别伤心了哈……”
“唉，我们知道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你该伤心还是会伤心的。”
“学长去的太突然了……谁能想到他会去夜钓，还一钓就掉进了海里啊？”
“少说两句吧。蓉蓉别哭……算了，你想哭就哭吧，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行女生停在距离桃菀不远的地方。
其中三人将那个哭红了双眼的女孩儿围在中间，她们用力抱着她，将她们身上的温暖与力量分享给她。
“就是的啊。只要蓉蓉需要，我们就会一直陪着蓉蓉。直到蓉蓉你不难过了。”
“想吃什么随便说，今天我请客！”
中间的女孩儿破涕为笑。
江蓉蓉露出向日葵般的可爱笑容：“我想吃荷包蛋！”
室友们都笑了。
“难得老大请客，我们蓉蓉就只想吃个荷包蛋啊？”
“荷包蛋有什么不好？荷包蛋很好吃的！”
桃菀绕过了语笑嫣然的女孩儿们，走着，走着。
不停地向前走着。
“菀菀！”
有人拉住了桃菀的手，是被桃菀甩在身后的林煦阳快跑几步跟了上来。
祂把自己一早起来做的饭团和果汁塞进桃菀手里。
桃菀看着左手的果汁和右手的饭团。
失笑。
超过七成的身体都已经成了修格斯的她根本不必摄入这么多的有机物。
林煦阳这是在做什么？
是帮她装作人类？
还是，帮祂自己装作人类呢？
第033章 站在你这边33
“富翁被发现裸死于家中, 疑似XD过量[配图][配图]”
“听说X钢老总马上风，大房怕小三带着私生子跳出来分财产，连尸检都没让做, 直接就把人推去火化了。”
“某律所大佬吃感冒药后开车犯困（也有说是喝醉了酒驾和磕high了头的）, 一头从高速公路上撞了下来，直接变成了肉饼, 连脑袋都给压成了纸片……万幸是晚上出的车祸，没殃及到路人。”
“笑死，今天去上班发现公司根本没开门。我和同事们面面相觑，在公司门口站了快有半小时。结果HR的消息没等到，倒是在小红薯上刷到大数据推送。老登出车祸了，司机秘书都只受了一点轻微的擦伤, 后座上的老登却是被碎玻璃扎死了。哈哈！报应！老登阴险又小气, 还爱拿喝醉了当借口xsr小姑娘！他死了是活该！（所以有没有烙铁可以介绍份稳定的工作？有五险一金就行。”
“怎么感觉最近出事的有钱人也别多？别不是真开始天道好轮回了吧？”
“难道不是有钱人习惯了倚仗权势逃避酒驾检测, 这回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给玩儿死了吗？”
“市交警提醒您：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珍惜生命，勿赶一时。”
网络上闹闹哄哄, 现实里一片平静。
就着代替了报纸的微博吃早点, 桃菀慢吞吞地喝掉了最后一口稀粥。
“菀菀，味道怎么样？”
林煦阳穿上小鸭子围裙后就没脱下来。祂这幅模样看在桃菀的眼里, 十足一场cosplay。
“吃不出来。”
桃菀的回答让林煦阳拄着下巴微微皱眉：“奇怪啊，我没把菀菀的舌头换成我的一部分啊？……难道是我上次改造菀菀脑部的时候, 不小心碰到了味觉神经？”
桃菀不想接林煦阳的话——大喇喇地在她面前说改造她身体、改造她脑子的事, 林煦阳如今是装都不装一下了。
她站起身来, 打算把盘子碗碟放进水槽里, 右脚却在这时不受控制了软了一下。
碗盘从桃菀手中掉落，但没砸在地上。
身体倾倒下去的桃菀也没撞上餐桌或是摔倒在地。
林煦阳从背后咧开了一个口。口子里涌出来的团团黏腻将那些盘子碗碟稳稳地接住, 套着皮套的部分则把桃菀抱在了怀里。
相比起最初，祂的本体又膨大了许多倍。
应该是消化完了血肉的关系吧。那些黏稠腻乎的半固体也渐渐变得透明，不再像是一团混入蛋清的巨大肉糜。
桃菀很困，困到即使被林煦阳这么抱着，她也只是满脸写着厌烦、身体没有抗拒。
没有多此一举地问桃菀她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哪里，林煦阳很清楚桃菀的身体情况，也很清楚桃菀为什么会一时脚软。
而这也是修格斯的特性所致。
修格斯没有性别，因此不存在“□□”、“繁殖”这些与生殖相关的概念。
然而重体力劳动的消耗是巨大的。如果修格斯不能不断增加数量，那么重劳动所造成的数量减员就会导致修格斯以极快地速度灭亡。
于是古老者给了修格斯自体增殖的能力。
这种增殖的本质是将一个自己分裂为多个自己。是一种自我制造的行为。
但在修格斯渐渐产生自我意识之后，这种分裂也就伴随了意识上的分裂。
意识的分裂不像肉|体的分裂那样容易。因为肉|体是只要原材料足够，就能持续制造的实体，意识却是虚无缥缈难以量化。
意识的分裂很可能会导致整个意识的崩坏。本能地想要保住自身意识的修格斯因此将自己的意识进行了分层。
最外层的意识为表意识。修格斯分裂时，分出去的意识大多就是这一层的意识。
修格斯们的表意识连接在一起，这让修格斯无论进行多少次分裂，都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整体，同时也可以通过表意识直接感应到对方的情况与想法。
在表层意识的“下方”，或者说是“里边”，那里还存在着深层意识与潜意识等多种意识。
表意识在被分裂出去后会慢慢沉淀出新的深层意识与潜意识。简单来说就像是部分植物的枝干被裁下后重新种回土里，这些枝干会长成新的植株一样。
随着桃菀的身体逐渐被替换上属于修格斯的部分，桃菀的意识也受到修格斯本能的影响，开始分层。
最近桃菀的深层意识时常无意间坠入修格斯的记忆中。她的身体则更多地由她的表意识来控制。
表意识和深层意识虽然本质上同属于一个存在。但表意识只是深层意识的一种映射，相当于提取了关键词的简略版本。这种简略版本大致上会遵照原有运行规则，也就是人格基础、思考逻辑来作出反应，但和盗版软件一样，功能不全不说，还有出错的时候。
从桃菀的表意识里读出她打算正常去学校，林煦阳也进入了自己的深层意识。
同样由林煦阳的表意识控制的身体则扶着桃菀站好，为她拿来了书包。
坠入修格斯记忆中的桃菀一看见林煦阳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不要用这张脸对着我。”
林煦阳在下一个眨眼间从周海航的模样
换成了江蓉蓉的模样。
桃菀举起了拳头：“……你是不是想挨揍？”
恢复成皮套模样的林煦阳有些无奈。
祂早就发现了，其实桃菀对祂现在的外表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祂想换一个更能取悦桃菀的外表，却又总是摸不到桃菀的喜好。
“我只是想要你开心而已。”
祂不是陪伴菀菀最久的存在，但祂相信自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菀菀的存在。
祂知道菀菀很喜欢周海航和江蓉蓉。也知道哪怕是菀菀亲自决定要消去周海航与江蓉蓉对她的记忆，让他们和她再无关系，菀菀其实还是很为这件事难过的。
如果菀菀看见周海航和江蓉蓉就能不那么郁郁寡欢，那祂愿意永远化成他们的模样。
桃菀发出一声轻哼，林煦阳读出她的想法：她觉得祂这是在讽刺她。
林煦阳有点伤心。
感觉到自己在“伤心”，林煦阳又有些喜悦——“伤心”原来是这样的滋味。麻麻的，有点发酸，还有点肿胀。不过似乎还没到人类经常描述的、“痛”的这种地步。
在林煦阳看来，人类的文字、语言，乃至肢体动作与表情都是沟通效率极其低下的交流形式。
但是祂不讨厌这种效率低下的交流方式。这就像人类造出飞机、高铁之后，还是有人就喜欢坐绿皮火车一样。
用人类的形容来说，这就是：“古典的（classic）”
“菀菀是真的很喜欢这里啊。”
无数的游鱼从桃菀的身边经过，有巨大的荧光色水母追在鱼群之后，如同呼吸般摆动着飘摇的触手。
“……也不是喜欢。只是要看的话，我更愿意看这一段。”
修格斯的记忆里不是只有恐怖的场景与血腥的反叛。在外敌尚未入侵地球以前，古老者和修格斯过过一段非常、非常宁静平和的日子。
那时的修格斯只知道全心全意为古老者修建巨大的岩石迷城，古老者则和言情书网、充满文艺气质的富N代们一样，醉心于艺术的创作，以及对生活的改善。
修格斯们的视野里，最初只有石头与海水。
后来不断有物种被古老者们创造出来，开始栖息于海中。
浮游生物、脊椎动物、节肢动物、刺胞动物门、哺乳动物……
在人类的水族馆里绝对见不到的、连在古老典籍上也难得一见的深海生物环绕在桃菀与林煦阳的周围，原来深海并不像人类想象的那么寂寥。
“坐下来观赏吧。”
记忆只是过去的影像，本来是不能够进行更改、只能就这么旁观下去的。
可这里是林煦阳（修格斯）的记忆。
念头闪动间，林煦阳和桃菀都坐到了椅子上。两人面前还摆着一个放有好几个三层茶盘的白色小圆桌。
桃菀没碰那些虚假的茶点，也不打算喝其实并不存在的饮料。
她想法一动，周遭的一切就迅速变化起来。
林煦阳并没有阻止桃菀随意翻看自己的记忆。
祂知道桃菀心中憋着一口闷气，这种祂不是那么理解的感情促使她故意在自己面前展开了那些她认为祂会向她隐瞒的记忆。
那是一段站在人类的角度上来看，委实恐怖至极也恶心至极的记忆。
在洛夫克拉夫特所写的小说《疯狂山脉》的最开头，故事里的主人公、那位地质学教授就已经表达了自己为何要写下自己与同伴在南极大陆所经历的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希望能打消人们进入南极大陆、通过钻探等方式来进行科考研究的想法。
那么，他的愿望实现了吗？
很遗憾，并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