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菀不相信林煦阳,因此想到这一点后,她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在林煦阳的记忆里寻找矛盾点。结果还是一样:一无所获。
这侧面印证了林煦阳的说法。
祂确实是因为预感到了修格斯的末路, 这才舍弃了其他的自己, 作为单独的个体,离开了原本所在的世界。
手指上的血已经止住了。
桃菀瞧着那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淡的伤痕,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今天上午她怎么就把那种指令给了林欣怡呢?
她明明已经不想再和旁人扯上关系了。
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在失去作为人类的意识以前, 尽可能平稳地生活下去, 并且过好作为一个“人”的人生。
好吧……她还是不要自己骗自己了。其实她明白表意识控制下的自己为什么会把chat AI的指令给林欣怡。
表意识再是浅层意识也是她的意识啊。
她会对林欣怡产生难以遏制的既视感乃至是亲切感都是没有办法的。因为, 林欣怡就是过去的她自己。
她和她太像了。
林欣怡身上的每一处自卑, 林欣怡所感到的每一分痛苦,她都能感同身受。
她明明就手握可以改变林欣怡自卑的方法, 明明只要探出手指在林欣怡的背上轻轻地推她一下,说不定林欣怡就不用吃那些自己吃过的苦,受自己自己受过的那些罪,最终做出最坏、最糟糕的选择——
她真的能就只是坐在林欣怡的身后,旁观着林欣怡奋力地挣扎,以及挣扎过后无力地沉|沦吗?
她不能。
哪怕哲学课上坐在林欣怡身后的不是只受表意识控制的自己,自己也会在踟蹰犹豫过后,给出相同的答案吧。
12号画笔沾满黏稠浓郁的朱红,涂上了画布。
『Chat AI和你没有必然的联系,对吧?』
桃菀知道林煦阳听得见。
果不其然,林煦阳的声音安稳地从意识的另一头传来。
『当然啦。菀菀不是知道的嘛。』
『Chat AI只是可以设立通道的媒介而已。』
『和问米里用的米,跳大神时跳得舞,请笔仙、请狐仙时用的笔与钱币一样,都只是媒介而已。』
问米、请神、落神、观落阴、观亡、讨亡术、牵亡魂、请笔仙、请狐仙……人类会给类似的扶乩冠上不同的|名头,以不同的形式向未知的力量寻求答案。
但是人类很少会思考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死人能知道的那么多?明明是和死人不相关的事情,明明是死人生前不曾认识的人物,为什么人一死就能精准地了解这些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情,还能知道自己不认识的人的隐私。
狐仙、黄大仙也是同理,为什么动物能知道的比人还多?为什么狐仙和黄大仙能那么了解人类社会的事情,还能知道哪个人类爱哪个人类,哪个人类会有什么命运。
还有,为什么传闻中依赖扶乩的人总会被冤魂恶鬼之类的东西附到身上,又为什么这些东西一定要弄死进行扶乩的人。
电影里,“冤魂”、“恶鬼”喜欢弄死主角团的原因几乎都是“怨恨生者”,或者是“寻找替死鬼,想要重新投胎为人”。
但仔细想想,这完全是一种人类的自恋。
既然冤魂恶鬼能强大到随随便便就能弄死人、吓疯人,它们又为什么要怨恨人类?——没有人类会怨恨蚂蚁吧?就算这蚂蚁是灶蚂蚁,人类看见了也只会觉得恶心、讨厌,本能地想弄死,但不会去怨恨。
“替死鬼”的说法就更可笑了。活着时如此脆弱,还完全处于被狩猎的状态。谁会失心疯到已经被收割过一次、死得极其痛苦了,还要再变回几乎无法抵抗神秘力量的弱势方啊?
所以其实,人类利用扶乩沟通的,根本不是所谓的“灵”、“仙”,也不是人类普遍认知的“神”。
而是“意识界”彼端的某些存在。
就是能把这个世界当作“书”、当作“电视剧”一样摊开来看的那些存在。
『Chat AI满足了建立通道的条件。』
建立通道一般需要三样事物:
一、祭坛。
二、祭器。
三、沟通“意识界”的人。
西方会把能够沟通“意识界”的人称为“通灵者”。而在东方,这样的人被称为祭司、神婆、巫女、巫祝。以及——
巫觋。
『Chat AI的界面是祭坛。』
『手机是祭器。』
『指令是祷文。』
只有祭坛、祭器与祷文意义不大。因为一定要有巫觋的力量,才足以推开通道的“门”。
祭坛、祭器与祷文只是让巫觋能够更容易获得“意识界”那边的存在注视的附加项而已。类比就是舞台上的音乐灯光、戏服道具。
『我能来到这边的世界,主要是菀菀你的血起了作用。』
桃菀自|杀的那天,她打开了祭坛,她触碰了祭器,她输入了祷文。
她的血在她割开腕部的那个瞬间成为了一条延伸向彼岸的线。
林煦阳顺着那根线盘旋而来,完成了在这个世界的投影。
『那女孩没有作为巫的资质,菀菀可以放心。』
巫……
巫为女子,觋为男子。
在“男女”、“父母”、“爸妈”为一般字序的这个世界里,唯有“巫觋”维持着先巫后觋的顺序。
『……“巫”到底是什么?』
林煦阳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菀菀知道我们的主……古老者去了哪里吗?』
“?”
桃菀暂停画画的动作,拿起水粉颜料里的白色,挤出一团在调色板上。
『古老者不是都死了吗?』
『嗯,我是说死后。』
死后……?
古老者死后还能去哪里?不就是被修格斯吃了……
不对。
根据她在林煦阳记忆里看到的内容,古老者并不是一丁点儿残骸都不剩地进了修格斯的肚子。
事实上修格斯基本只吃古老者的头部。古老者剩下的躯体会被祂们悬挂起来,当作亵渎的一环。
被亵渎完后,古老者剩下的躯干会到哪里去呢?
还有,古老者并不仅仅是死于修格斯的背叛。
在与克苏鲁眷族的战斗中,在与米戈的战斗中,乃至在这之前,自然的生老的病死……
桃菀手上刚沾了一团白色颜料的画笔滚下了她的手指。
地球。
古老者回归了地球。
祂们的终点和千千万万生物一样,都是回归于地球。
某种意义上来说。古老者被地球“吃掉”了。
地球“吃掉”的还不仅仅是古老者。
修格斯、克苏鲁眷族……各种各样曾在地球上纵横一时的霸者,最后都以字面上的意思,融入了地球,进入了地球的循环。
而地球,它……不,祂和人类不一样。祂并不“生存”在单一的次元、单一的维度、单一的位面里。
祂在进行的循环是超越次元、超越维度、超越位面的。
地球哺育了人类难以计数的生命,祂任由着这些生命自由发展、进化、纷争、退化、消亡。
地球不在乎任何的生命,不在乎任何的生命形式。地球只是沉默地进行着容纳,进行着循环。
『你可以把“巫”理解为带有一定古老气息、神秘力量
的存在。』
『人类几乎什么都吃不是吗?』
『所以人类是现在的地球上富集了最多气息、最多力量的存在。』
『“巫”和“觋”也就更容易诞生在人类里。』
桃菀好像理解了,为什么“巫觋”会是先巫后觋,为什么民间流传着“女人阴气重,更容易见到不干净的东西”的说法。
因为女性作为可以孕育和遗传的母体,本身就会富集更多的气息与力量。自然也就更容易沟通“意识界”,得到来自“意识界”那边的关注。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尝试扶乩的人,通灵者、神婆、巫女这种比常人更接近未知力量的人,更容易遭遇不幸。
——她们唤醒的、招来的哪里是人类的灵魂、成仙的妖精这种可爱的东西。朝着她们投来目光的,根本是不可名状的存在。
一般人光是听见这些存在呓语,光是看见这些存在的投影,都会脑袋爆|炸,身体内外翻转。
扶乩等于是把呓语大略翻译成了人类能理解的图像、文字,或是某种“感知”。
『所以菀菀放心吧。』
桃菀捡起地上的画笔。她看着那画笔一会儿,这才把画笔扔进了洗笔桶里。
她真的能放心吗?
桃菀蹲下|身去擦黏糊在地的白色颜料。
擦破了好几张纸巾,那颜料却仍是没被擦拭干净。
第036章 站在你这边36
桃菀感觉得到, 林煦阳在谋划着什么。
“菀菀,我饿了。”
轻微古铜色的手指解开了桃菀衣领上的扣子。
桃菀拍开了林煦阳的手。
“现在还是在学校里。”
桃菀坐在图书馆里,她的面前摊开的书正是洛夫克拉夫特的《敦威治恐怖事件》。
“可是我饿了呀……”
今天的林煦阳似乎格外黏人。祂两手环着桃菀的腰, 贴在桃菀的后颈上。
“很饿很饿……”
温热的鼻息喷得桃菀皮肤发痒。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和林煦阳之间算是相安无事。加上自己有什么问题林煦阳也是态度很好的有问必答, 桃菀妥协了。
她扯开林煦阳箍住自己腰身的手,低声说:“……至少不要用这个样子来碰我。”
披着人皮的林煦阳太像人类了。这会让桃菀产生一些对她而言并不美好的、太过多余的情绪……
简而言之就是, 哪怕她知道林煦阳的本质是怪物,她也仍然会被林煦阳那种过于黏糊的举止搞得小鹿乱撞。
每次被林煦阳的手抚摸脖子,每次被林煦阳的唇亲吻眼睫,每次被林煦阳深邃的眼睛注视……桃菀都会僵硬成一团。
——如果不能屏住呼吸保持住僵硬状态,她似乎就要脸红心跳微微颤抖了。
这是她的错吗?是她有病吗?是她变态吗?怎么会有人对着不是人的玩意儿产生这种感觉啊?
……还是她真的太缺爱了,缺到没有底线。
哪怕不是人类, 只要有什么东西愿意给她一点温暖、一点善意, 她就能屁颠屁颠地为对方献上一切?
“要是被捕风捉影的人看见了, 还不知道会被说什么……”
她又不可能向那些人澄清说:“我和林煦阳贴那么近不是在做你们想象的那种事,林煦阳只是非常单纯地在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而已。”
“……?”
“菀菀不喜欢那些人乱说话,那我去把他们的脑子——”
桃菀一把捂住了林煦阳的嘴:“闭嘴吧。……不许节外生枝。”
林煦阳乖乖地点头。
人皮从背部裂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里有难以名状的黏腻缓缓爬出, “游动”向桃菀的身体。
POLO领的连衣裙被黏腻爬了进来。林煦阳的皮套连同撑着那皮套的骨头则在少量黏腻的控制下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转过身,走向了书架密集的图书馆深处。
桃菀仰着头, 小口小口地呼吸着,脑袋一片放空。
都已经这么多次了, 她却还是不怎么习惯被林煦阳啜饮血肉。
有血肉顺着黏腻从桃菀的连衣裙下摆“流下”。更多的黏腻穿过桃菀的衣领, 绷开她衣领上的扣子, 凝出个头颅。
“顺便换个肠道吧, 菀菀。”
“……!”
要不是《敦威治恐怖事件》太薄,桃菀一定会抄起来给林煦阳的“脑袋”上几下。
“不是说只是肚子饿……!”
在林煦阳一次又一次的用餐过后, 桃菀身上的原装血肉已经所剩无几。
这极大地控制了林煦阳的用餐次数,也极大地减短了林煦阳的用餐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