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莎布·尼古拉丝真的存在。
如果莎布·尼古拉丝真的能听到她的祈祷。
她许愿：解放地球上所有的生命。
祝音说罢，笑着去看同学。
她在同学震惊错愕的眼神里拿起一支烟来点上，说：“开玩笑的。”
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神即便存在，也听不到人类的祈祷。
哪怕神听到了人类的祈祷，也不会按照人类的祈愿做事。
祝音也有不知道的事——
“……音音，你真的确定，你要许这样的愿望吗？”
纸杯那边似男非男、似女非女、似老非老、似幼非幼的声音问。
“我确定。”
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唇上与指尖流血不止的祝音惨笑。
“你明明可以许愿让你的爱人复活的。”
祝音摇头。
“你也可以许愿让自己长生不老，或者成为地球唯一的统治者什么的。”
祝音还是摇头。
如果真的有神，如果神真的存在，如果神真的会聆听人类的祈愿，如果神真的会实现人类的愿望——
她只会许这一个愿。
史蒂文的死确实让她很自责。
史蒂文妈妈|的指责也确实令她很难受。
可是，那些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史蒂文的死再让她痛苦，她也终有一天能够克服，
史蒂文妈妈|的谩骂再让她伤心，她也终有一天能唾面自干。
她并不想成为什么统治者。
因为所有的统治都会迎来终结的那一天。
她想要的是在那之上的一种超脱，一种解放。
她向神祈愿的，是人类可能永远也做不到的事。
“哈哈，音音你啊……”
祝音睁开眼，一眼瞧见了舒繁生。
舒繁生抱着她，笑得恣意又畅快。
“真的是倔得和牛一样。”
舒繁生把脸埋进祝音的肩窝里。
祝音想翻着白眼推开舒繁生，又因为没有力气，连指尖都难以动弹。
她刚从隔离舱里被舒繁生捞出来，这会儿身上湿哒哒的，身体也因为还不适应重力而瘫软无力。
“你……小……子……
”
祝音磨牙，用很久没有说话的喉咙挤出几个音节。
在她要从循环中醒来时，莎布·尼古拉丝带着她进入了另一个循环。
那是以她进入循环前的人生经历作为基础的循环。
舒繁生笑着凑过来吻她。
生命力被舒繁生吹入祝音的口中，开始往她的四肢百骸里流淌。
祝音冰凉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变热，僵硬的肢体也在慢慢恢复正常。
舒繁生随手从空中一抓，就有无数细密的绿色藤蔓汇聚而来，在祝音的身上交织成衣物的形状。
又轻又薄，但十分保暖且强韧的衣物很快褪|去绿色，成了祝音做记者时最常穿的T恤与牛仔裤。
“我还是更喜欢音音穿晚礼服的模样。”
“你还好意思说！”
祝音没好气地拧了一把舒繁生放在她腰上的手。
祝音与舒繁生的脚下，那里地动山摇。放有隔离舱的实验室被绿色的枝叶从中撑开，随后宛如童话里的杰克魔豆一样冲天而起。
风压让祝音眯了眯眼，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来到了极高的地方。
下方的城市葱葱郁郁，高|耸的人类建筑置身于广袤野性的森林之中。有白色的飞絮在空中缓缓飘过，有花朵盛开在水泥墙上。
祝音随意地坐了下来。
她的头上多了一层半透明的薄纱，身上的衣服也在风中成了又像婚纱、又似祭袍的模样。
祝音狠狠瞪了舒繁生一眼。
舒繁生只是笑着坐在她身边，一左一右把她挤到了中间。
祂问：“你会生我的气吗？”
祝音想了想：“有一点。”
但不多。
“人类是咎由自取。”
祝音的视野里，人类正与地球上的动植物和谐地生活在一起。
只是，这些人类不约而同地混有其他动物或是植物的特征。
有的人是鸟头鱼身，还有的人形似硕大的水母。有的人长着绵羊的区角，也有人甩着狮子的尾巴。
有的人眼眶的位置开着花，有的人半身长满菌菇，原本应该是头发的位置成了松鼠的窝。
祝音一语成谶：人类世界真的被莎布·尼古拉丝毁灭了。
现在的世界，已经不需要区分人类动物与植物。
大家都平等地是“生物”。
仅此而已。
舒繁生轻轻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
另外几个祂则是直接贴到祝音身上，一个情意绵绵地谢谢祝音不生祂的气，亲吻她的手背，一个甜甜蜜蜜地说想她，亲吻她的手心，一个二话不说亲吻她的面庞，还有一个趁乱开始舔她的脖子。
——莎布·尼古拉丝虽然只有一个，但作为旧日的祂无法真正完全地降临到地球上。
若是祂真那么做了，别说地球上的生命了，就是地球本身也会完全异化。
增殖又是莎布·尼古拉丝的本能……于是，祝音循环了多少次，就存在多少个舒繁生。并且，哪怕祝音不继续循环，舒繁生也还会继续增加。
当然，因为舒繁生并不完全等于莎布·尼古拉丝，所以舒繁生会消灭，会回到莎布·尼古拉丝这个本体之中，再被莎布·尼古拉丝重新生出来。
“音音，”
“嗯？”
“你喜欢现在的地球吗？”
祝音笑了起来。
“很喜欢。”
她许了愿。
她的愿望被神明听到了。
神明实现了她的愿望。
无穷无尽的生命力被播撒到地球上，解决了人类的粮食危机。
不会再有小孩漫步于垃圾山上搜捡垃圾只为找到一口吃的。也不会再有老人因为家里贫困、吃不起东西而被弃于荒野，只能等死。
人类惊奇的发现，所有的农田、所有的果园、所有的林地、所有的渔场……所有的地方都是丰产、丰产、丰产。
与此同时，长期受疟疾所苦的落后地区不再大规模地爆发疫病，研究者发现人类的免疫力被提高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无数在病床上等死的病人发现自己能下地走路了，喜极而泣、掩面痛哭。
天生因为眼部疾病一次也没有看到过风景的人第一次看见天空的蓝，花朵的红，以及亲人的笑。
天生耳聋的人也终于能欣赏到古典音乐、现代说唱，听清爱人的絮语、家人的唠叨。
开战的国家停火了。
有的是因为国家高层发现资源管够，不用抢了。打下去也不过是白白消耗物资而已。
有的国家则是因为宗教上的原因，认为全世界的丰产与疾病的销声匿迹是神迹。
人类世界的高层们迫不及待地坐到一起，想弄清楚事情的缘由。
人类世界的权利构造，由此改变。
第095章 你是迷宫（完）
当能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人类的科学技术也开始突飞猛进。
最初的几百年里，人类还会因为宗教信仰、肤色人种之类的问题争吵不休、举起武器。但在证实人类目前所获得的一切优待都来自于莎布·尼古拉丝之后，宗教信仰开始自行统一, 人种肤色也成了微小的问题——通过技术手段, 人类不光能选择自身的肤色、外表，甚至能选择自己的性别。
由于人类胚胎可以体外繁育, 人类对于性别不再那么看重。繁殖对于人类的意义也急速下降。
人类开始有更多的资源、更多的人手去研究未知。
而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祝音也成为了所有宗教都争相推崇的“圣母”。
受到神明眷爱的她在几百年后主动进入了隔离舱，并开始沉睡。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莎布·尼古拉丝知道。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只是祝音的肉|体。祂所拥有的生命力无法作用于祝音的精神上。
祝音的精神就像油画、就像建筑，会日渐褪色，逐渐斑驳，慢慢变脆，最后触之即碎。
为了不让自己的精神崩溃, 祝音让人为自己制作了隔离舱。她则在隔离舱中做梦。
在梦中一次次循环自己的人生。
祝音为自己制作的“循环”是弥补她人生缺憾的“循环”。
在她真正的人生中, 她一次也没有选择过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她总是会选择更加崎岖、更加难行, 却也对世界有更多贡献的人生道路。
相对的，每一次午夜梦回，祝音都在想：是否当初自己选择了平平淡淡的生活, 就能够像他人所说的那样, 感受到“幸福”。
遗憾的是，哪怕是在梦中, 祝音的选择也大差不差。
哪怕她进入循环时已经忘掉了自己的过去，哪怕循环中她总是拥有世界上最爱她的男友、最疼她的父母, 哪怕循环中她已经得到了人人都会欣羡的完美生活。
她却总是觉得差点什么。
她总是想要从温馨安全的舒适区里走出去, 做点儿什么。
她总是会意识到：自己现在过的生活, 并不是她的真实人生。
“我想这就是我的本性、我的本质吧。”
就像鹰隼不可以被关在狭小的鸟笼里。
被关入鸟笼的鹰隼要么撞开笼子, 要么撞死在笼子里。
再怎么被爱，再怎么爱着恋人亲人, 祝音都无法做到只专注于自己的幸福，无视掉他人的苦难。
祝音的身后，抱着她的舒繁生轻轻一笑。祂正要说话，祝音却是一声痛呼。
另一个舒繁生一口咬在了祝音的手腕上。见祝音朝着自己看来，又狡黠地用舌头舔舔她手腕上自己刚留下的牙印。
祂（们）原本没打算对人类做什么的。
毕竟，祂（们）感兴趣的又不是人类，只是音音。人类是生存还是灭亡，祂（们）根本不关心。至于人类会用莎布·尼古拉丝的力量去做什么，创造什么、毁灭什么，祂（们）更是无所谓。
可谁让人类竟然起了杀死音音的心呢？
——不过短短千年的时光，那群可悲的、愚蠢的、不自量力的虫豸竟然就已经忘记了对莎布·尼古拉丝的感恩，想要反客为主。
他们认为莎布·尼古拉丝没有智
慧，只有本能。因此只要方法“恰当”，人类就可以捕捉并囚禁莎布·尼古拉丝，让莎布·尼古拉丝成为人类专用的能源。
对，这些人类已经不满足于莎布·尼古拉丝的赐予了。他们想要独占莎布·尼古拉丝的力量，并且由自己去分配莎布·尼古拉丝这个“新型能源”。
一部分的人类谋划着利用莎布·尼古拉丝建立新的霸权帝国，一部分人类则打算利用莎布·尼古拉丝让自己如圣母祝音一般，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狼狈为奸、各有心思的他们将捕捉莎布·尼古拉丝的计划，命名为：“成神日”。
“成神日”不是理所当然地失败，而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具备成功的可能性。
人类光是窥见莎布·尼古拉丝的投影都会异形化，成为他们自己眼中的“怪物”。更何况他们想要捕捉的是莎布·尼古拉丝的本体。
“成神日”导致参与计划的人类、和计划有所关联的人类集体异化。霎时间巨大的恐怖席卷全球，剩下的人类要么恐惧莎布·尼古拉丝收回祂的赐予，要么开始宣扬莎布·尼古拉丝不是神，是邪魔。
在人类意识到人类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捕捉、囚禁、利用莎布·尼古拉丝后，那些想要和圣母一样不老不死的人却没有歇了心思。
他们认为，只要除去圣母，换上一个新的傀儡圣母，亦或是让自己成为圣母那样的存在，自己就能得到永生。
金钱、权利、永生……各种各样的欲|望催化下，不少人进入了祝音的梦中世界。
自作孽不可活。就在那些人类在祝音的梦中试图刺杀祝音时，莎布·尼古拉丝的一部分也降临了地球。
人类开始异化、异变。他们开始与其他的动植物融合，成为一种新的存在。
而祝音，她的精神被舒繁生拉入了另一个循环。
她在那里想起了原本的自己，记起了自己原本的人生。
“音音，你还要继续循环吗？”
“需要的话，我会为你做好准备。”
几个舒繁生异口同声：“由我亲自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