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什么, 她有些心虚地站在原地没动。
等到对方走到跟前了又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杆。
“世子夜闯民宅,所为何事?”
席承淮盯着她,半晌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怎么....”
他顿了顿,才把剩下的话说完, “又不愿意了。”
席承淮的语气有些平, 但又好像藏了很多东西,比如沮丧。
可元汀禾看不得他沮丧。
原本还想拿乔,这会儿一下子就败下阵来。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太快了吧。”
席承淮立刻回答, “那我去求皇伯父, 要他改婚期。”
元汀禾讶异道, “....这样合适吗?”
今天的席承淮似乎格外冲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去那个未知的边境。
席承淮毫不犹豫地回答, “有什么不合适的。”只要她点头说愿意,要他做什么都成。
元汀禾没再多说,只是,突然想起什么,然后笑着说, “不过也蛮巧的,记得几个月前我来到长安城时,太后同我说的婚期便是同圣人今日所指相同。”
他这下就回答的没那么快了。
席承淮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 “其实...当时我没有叫皇伯父悔婚。”
元汀禾愣了愣, 这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当时是指什么时候。
记得几个月前, 刚来到长安城,去往皇后举办的宴上,结束后被叫到殿里,那是她第二次见到席承淮。
他说这道婚约不会作数,那会儿他们彼此之间还是剑拔弩张,后面渐渐放下偏见,关系算得上不错,再到现在。
回望一番,却是感慨万千。
“我当时本来是准备找圣人,但又实在好奇那会儿和我毫无关系的你,是如何定下的婚约,所以就暂时按捺住。”
没等元汀禾问,席承淮便先自顾解释起来。
“那后来不是知道了吗?”元汀禾说。
席承淮看着她,低眉笑了笑,“是知道了,不过我藏有私心,所以一直没去找皇伯父。”
“我跟他说,等哪天我得到答案了,就会去找他请婚。”
“所以晨时我一听到你的回应,便立即奔去。只是。”席承淮看着她,“你没答应。”
他看着直白,实际上心里比谁都紧张,甚至于手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那你想知道原因吗?”
元汀禾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问。
席承淮点了点头,等待她的回答,手不自觉紧了紧。
“那道婚约实际上还是当年太后定下的,算不得是你求来的,对不对?”
元汀禾微微扬起脸,语气骄傲,“你不是说要去边疆打仗。那就平平安安地回来,用你的军功换一封诏书。”
“我就是这么麻烦的娘子,普普通通的我不要,我就要用心的特别的,所以你愿不愿意?”
席承淮毫不犹豫,“愿意!”
元汀禾一愣,随即脸红了红,又说,“那好....”
月下,后院,晚风。
年轻的郎君一袭黑衣,目光灼灼。
“那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
“好。”
――
-
时间过得飞快。
元汀禾离开长安城以前又进宫去找了一次太后。
太后说,府上的东西就别收拾了,哪怕一年回来一次,那也很好。
元汀禾眼眶干干涩涩的,太后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可她却打心眼里的难过。
“太后,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太后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显现,“阿禾,哀家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不用强迫自己留下,自由自在就好。”
出了宫门,遥遥望见一辆熟悉的犊车,正是来自于行清观。
元汀禾前脚刚出来,便见犊车一前一后跳下来两个人。
“阿渺,阿凌?”
元汀禾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开心。
“你们怎么来了?”
“阿汀姐,听说你要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阿凌可怜巴巴的,一双眼睛看着她一动不动。
元汀禾笑着说,“肯定会的,到时候我先拐过去找你,再来长安城。”
阿渺道,“对了阿汀,你知道师兄....要去哪里吗?”
一番交谈下,阿渺忽然问道。
元汀禾顿了顿,随即淡淡笑道,“知道的。”
阿渺迟疑着问,“那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
元汀禾本来疑惑于,难道席承淮出远门,到边境去竟然没有告知于两个师妹师弟吗,又见阿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才反应过来对方真的只是单纯想问问她知不知情。
于是便道,“明日吧。”
昨夜收到了余竹特意跑了一趟的口信,说席承淮明日便要出发,并带了一个小盒子。
余竹面无表情地交代,“郎君说,要元娘子在他离开后如果再次返回长安城了再打开看。”
元汀禾不明就里,但还是记在了心上。
那小盒子不沉不重,倒是猜不出来放了什么。
“阿汀,那你明日想去送送师兄吗?”
元汀禾闻言一副疑惑的模样,“为何要去?”
阿渺听罢登时被噎住,随后摆摆手,说没事,却又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阿凌见状便道,“明日是师兄第一回 要到边境去打仗,虽然不是真的要上战场,但就算不在前线,也并不安全。所以,师公准备了好多东西,强迫师兄带去。”
“不过啊。”阿凌撇撇嘴,“师兄铁定不会带上的,顶多藏起来,落在府上。”
“诶,师兄总是这样,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阿渺叹口气,接了下去,“可总归是肉体凡胎,哪能随意对待嘛。”
听着听着,元汀禾渐渐就砸吧出味儿来了。
她挑起眉,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最后道,“这样啊。那说起来也是凑巧了,我这儿有一瓶药,用来治愈伤口的,算不上神,但见效快。”
说完前半句时,两个人的神情都一点不带遮掩地亮了起来。
元汀禾忍着笑,继续说下去,“要不,麻烦你俩明日带给他?”
说完后半句,两个人的神情再次一点儿不带遮掩地迅速暗淡下去。
瞧着奄奄的,无精打采。
-
第二日,不过才日上三竿。
卢将军穿盔戴甲,骑在骏马之上,面上并无波澜,却在无形之中给人一种极为霸气的感觉。
一旁,同样有个身骑骏马的男子,瞧着十分年轻,分明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却有笑意。
见状,卢将军忍不住问了一句,“世子瞧着心情颇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席承淮勾了勾唇角,想起怀里揣着的东西,分明高兴的很,却还是道,“没什么,不过是与将军许久未曾并肩,有些兴奋罢了。”
卢将军笑了笑,没再问下去。
毕竟已过而立之年,何能不晓少年人情窦初开之模样。
不再闲谈,一勒缰绳,策马奔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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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便是一个月。
自那日地宫崩塌以后,似乎许久再不见妖邪,大抵是因不少大妖被重新镇压,所以那些功力较浅的,或多或少被殃及,便缩起身来。
探查一轮后,元汀禾始终没能找到那位复生了的萧侧妃,也不知到底躲到了何处去。
直到一日清晨,天边下起了鹅绒般的细雪。
终于,她寻到了一丝踪迹。
正要赶去解决,却被元夫人拦了下来。
“师姐,夫人,那我就先去练功了。”
见此,仓度先行跑了出去。
元汀禾坐下来,手里捧着热茶,眼神不自然地转来转去。
前段时日元夫人接了委托,到淮南道去,前几日才返回。
元汀禾便把席承淮的事说了出来。
元夫人竟然没有多少惊讶,反倒是打趣起她来,害的元汀禾这几日看见元夫人就躲着走。
怎料今日还是被逮住了。
元夫人坐在那儿,手里同样拿着一杯茶,“阿汀,阿娘听说那位世子....”
元汀禾忙道,“诶,今日这茶怎么如此浓,有些难以下咽。”
元夫人笑道,“别打岔。”
元汀禾就老实坐好了。
“你整日乱跑,不知也正常。不过今日来的一位香客却是说了长安城里的一件大事,你可要听听看?”
元汀禾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萧侧妃的事,“是吗?好的。”
元夫人嗔她一眼,接着道,“前几日卢将军大捷,这事儿你也不知晓吧?”
元汀禾顿了顿,“战事结束了?”
其实元汀禾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实际上,她比谁都更关注。每一场捷报都十分在意。
只是前段时间听说打了个败仗,吓得她赶紧跑走,后面的内容一点儿也不想听下去。
谁知道,没过两天竟是大捷,拿下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元夫人见女儿发着呆,也不催,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可是听说,他们七日后就返京。”
噌的一声,元汀禾站了起来,动静大得很,椅子都险些被她掀翻。
连在外面偷听的仓度都悄悄冒了个头进来。
元汀禾尴尬地想往地缝里钻,又直直地坐了回去。
“是....是吗。”
“你害羞什么,阿娘又不会说什么。”元夫人笑了笑,“你可知世子临走前,来找过阿娘一趟?”
元汀禾怔了怔,“什么,他来找您做什么?”
元夫人就道,“告诉我自己想要求娶你的心思啊。”
元汀禾一下子红透了脸,低头不说话。
元夫人笑了笑,“那日你师父也在。你也知晓你师父的脾性,那样一个人也能被他说动,可想而知,这位Z王世子有多诚心诚意,又如何叫人放心。”
“不过,阿娘和你师父都点头了也无用,最终还是得看你。”
“你喜欢的话,就尽管去,阿娘和你师父永远在这里。”
....
从江南赶回长安城,用七日根本不可能。
元汀禾也知晓回来后他们必定是要先去圣人面前的,但她还是很想第一眼就见到他。
就算赶不上也要赶。
元汀禾回房收拾一番,穿上披袄便立即出发。
只是刚走出门,却远远看见一个人爬上台阶,走到她面前,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没有落款,但字迹一瞧便知是谁。
一路上,鹅毛白雪不停,好在下的不大,否则又得耽搁许多时间。
一连七日过去。
当然,最后也没能赶上。
元汀禾走到一间客栈前。
附近依旧是一片竹林,只是客栈的主家更替,不再是元汀禾从前熟悉的那个面孔。
这会儿,几乎无人路过,客栈里只有主家一人,见元汀禾到来,便问,“娘子,可要进屋里先避避风?”
元汀禾笑着婉拒,随即继续坐在门边上,低头时不时搓搓手。
她张开嘴哈了口气,白烟便冒了出来。
就这么坐着,中途喝了一盏热茶,主家也到后屋去了。
元汀禾依旧静静地待在那儿,一动不动。
直到,一阵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响起。
她一点不曾迟疑地站起身,然后侧首看过去,白茫茫的地上什么也无。
元汀禾便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或许只是风声,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错了。
她又坐了回去,继续数着碗里的豆子。
直到,风渐渐变小,耳边寂静一片。
紧接着,又是一道脚步声,是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响。
元汀禾坐在原地没有动,直到那阵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
她再也坐不住,站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客栈外的林子间有一条小路,来往的人踩出一道痕迹。
此时,有一人踩在上面,一步步走了过来。
然后,走到她面前。
朝她笑了一下。
元汀禾定在原地许久。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地,从紧裹着的披袄里传了出来。
“事先说明一下,我才不是在等你。”
对方于是就笑了。
“这样啊。”
耳边是许久未曾听见过的,熟悉无比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和早已浸满的纵容。
元汀禾一瞬便红了眼眶,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目光一寸寸地掠过,将他的轮廓描摹。
郎君侧脸耳前有一道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痕,已经结了痂。
她忍不住抬手,想要去碰。
“我给你的小盒子带了没?”
席承淮忽然抓住她的手,攥在手心里,笑着问。
元汀禾点点头,低头有些费劲地拿了出来,准备打开时,一个不小心,小盒子从手中滑落出去,与此同时,里面的东西也掉了出来,落在雪地里。
元汀禾愣了一下,赶紧便蹲了下去想要捡起来,却被席承淮先一步拦住,重新握在手心,随后,他又用另一只手去捡。
元汀禾终于看到了那东西的面貌――是一根晶莹剔透的玉簪,雕琢细致,玉泽一瞧便是不菲。
席承淮将她轻轻托了起来,重现站回去,然后说,“当时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很适合你。”
“没想到,会在漫天飞雪里送出来。”
席承淮低头,很认真地看着她,“元汀禾,我打了胜仗,击退了巫师,拿到了军功。”
“虽然现在还没能来得及回去长安城面见圣人,因为我想第一眼就看见你。”
“这一路上我其实很忐忑,怕你不在。但我实在是太想太想了,所以就算不一定能赶上,还是要来见一面。”
不知不觉间,席承淮的眼睛也红了。
他挽唇,很轻很轻地说,“那你想我吗?”
元汀禾的手被他包裹着,暖意持续不断地传来,手心里的玉佩亦是由凉至热。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下移视线,然后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搂着他的脖颈,将唇贴了上去。
她能感觉到对方一瞬变得僵直的躯体。
元汀禾也有些迟来的害羞,便想要离开。
陡然间,席承淮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抬臂一揽,另一只手摸着她的脸,将这个来之不易的吻印的更深。
原本止住的风又起,吟唱冬日笙歌,可两颗炙热的心却再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