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家母尚在,同住一处屋檐下,又何必死死抓着不饶人。
想着,他正要抬手请个家法聊作惩治,却被符柚凉嗖嗖的一声打断了。
“她就是故意的。”
符柚显然没打算眼睁睁看这个堂妹妹糊弄过去。
“当时萦月气不过为我出头,问了她好几遍画上究竟画的是什么,她始终咬定我画的先生。”
符乔闻言慌了。
“姐姐在说什么,萦月又是谁,何时问乔儿了……”
“装什么可怜。”
符柚瞧着眼前人一双盈盈水眸蜷在地上,使得都是她以前装委屈时用烂了的手段,不由得有些想笑。
“大理寺卿杨俭杨大人府上的五娘子你都识得,你不认识江家唯一的嫡女江萦月?”
长公主毕竟出身皇室,久居相府不过是太爱自己的夫君与儿女,对符家其他人本就没什么感情,她冷着一双眼瞧了几个来回,心下便明白了。
“柚儿你是说,萦月那孩子在你撕了画之后,又逼问了符乔好几次?”
“是这样的,娘亲。”
符柚见自家娘亲向着自己说话了,小手一勾就凑过去环住了她的手臂,小小一只很是招人疼。
“每一次她都没有改过回答,这怎能说不是故意。”
虽然此事是她思虑不当惹下的祸,但画被自家妹妹拿到时,她本也是舒了口气的,孰料却被自己人结结实实咬下了这一口,的的确确是气不过。
“是个蠢的。”
长公主自然明白江萦月反复逼问的目的,冷冷下了判词。
“不愿在那些贵女面前丢面子,失去的可不止这一张脸。”
符乔被这句话生生冻出个激灵。
她是个爱耍小心思的,事后自然也回过味来了。
母亲伏低做小才求来这一张香市的请帖,不就是为了让她好好表现博得别家公子青眼,过两年及笄便直接订婚高嫁,她这般拼了命地给本家姐姐拉下水,就算真搅黄了姐姐的婚事,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况且还彻彻底底开罪了长公主!
反倒是顺着江家嫡女给的台阶下了,符家没准还会对她有几分感谢,替她觅个最好的姻缘!
眼下那位江太傅护着符柚,伯伯伯母又为了平息这些舆论奔波,整件事情对人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反而把她自己折了进去!
想明白这些,再思及那日英国公府七娘子那番赤裸裸的利用,她恨得一口牙都要咬碎。
“伯母……”
她颤着声开口。
“乔儿受人蛊惑,鬼迷心窍铸下大错,求伯母与姐姐原谅……”
符柚照旧不吃这一套:“谁蛊惑你了,我怎得没瞧见?”
“……乔儿不敢,是英国公府的那位七娘子。”
她努力辩解着。
“七娘子早就怀疑...怀疑姐姐与太傅大人走得近,许诺乔儿若是能抓住姐姐把柄,等她当上太子妃,定给乔儿指、指个最好的夫家!”
……
符柚在心里白了一眼。
又是太子妃之位,真这么多人想要,她去市集上支个台子搞个竞拍,价高者得好不好?
长公主却是嗤笑一声。
“想寻个好夫家,却去指着个外人,三弟妹费尽心机,就将你教成这般模样?”
一番话说得跪在厅外的人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的,却是连半句嘴都不敢顶。
“夫君,你怎么看?”
安阳长公主话锋转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夫人处置便好。”
符从南一甩衣袖,似乎也听得来气。
“我自认一向对符家亲眷不薄,何以出此家丑!”
长公主施施然去座上坐了,手中白玉碧纹的杯盖与杯身擦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那便请个家法,罚个二十吧。”
她开口很轻,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
“近一年各府各市的请帖,就不要递到她院子里了。”
王嬷嬷会意,随即俯身:“夫人放心,自会尽数拦下。”
这话落入符乔耳朵里,几乎要炸开了天。
挨打她也便认了,无非多受些皮肉之苦,拦她的帖子却是什么意思?
她这一房式微,本就是因不分家借了丞相的光,前些年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姐姐下嫁从八品礼部主事,哪有半点原先在相府锦衣玉食的影子,又碍着这夫君官职低微,连贵夫人们喝茶集会都摸不着边。
老太太本就年事已高,约摸也便是这几年了,若婚事敲定前这家分了,她连这几分光都沾不上,以爹爹那芝麻大点官职,又去指望谁给自己个好日子。
哪里像她眼前这个好命的姐姐,遑论分家,就算爹娘和离了,朱雀街上闲置却从未收回的长公主府都够她享福一辈子,从来无需考虑怎样才能好生活下去!
她恨得直咬牙,却敛了怨怼之意,径直哭天抢地起来。
“大伯母...乔儿愿受四十杖责,也愿努力求得姐姐原谅,只求伯母高抬贵手,不要拦乔儿的帖子!”
“四十?”
安阳长公主挑挑眉,放下了杯盏。
“你敢说本宫倒还不敢罚,本宫自小积德行善,诸如此般要命的事可别毁了我们家柚儿的福气。”
符柚嘴角一抽。
积德行善...娘亲您是真敢评价啊!
“行了。”
她淡淡嘱咐了。
“拖别的院子里罚去,别扰了我们这边清净。”
“是。”
王嬷嬷手脚麻利得很,前脚刚应下,后脚便拖着那符乔不知拖哪去了,只听闻那哭声越来越远,渐渐地也听不分明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符柚瞧着门口被符乔奋力挣扎间踢碎的瓷瓶,默了默。
她到底跟心肠歹毒沾不上什么边,被符乔这般样子吓了一下,也不由得有些后悔,是否得饶人处不饶人了。
“别乱动,再扎到手。”
看着自家女儿下意识就蹲到地上,小小一只手想去捡那碎瓷片,长公主连忙出声阻了。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还在后悔揪着人家不放?”
她的手指在碰到尖利碎片的一瞬间收回,闻言面上不免一羞。
“娘亲你是有什么读心术吗……”
“娘还不知道你呀?”
长公主嗔一句。
“笨笨傻傻的,好欺负得很,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个银子。”
“娘亲!”
符柚撇撇嘴,声音软绵绵的,毫无半点杀伤力。
“怎么你们都说我笨笨傻傻的,我感觉我挺聪明的呀!”
“哦?还有谁这般说了?”
“先生老说!”
她凑过去,窝进了自家娘亲的怀里。
“他还喜欢美化成什么天真单纯,其实我知道他就是在说我笨!”
“你呀。”
长公主点点她鼻尖。
“单纯也好,聪明也罢,我的女儿,自是想成什么样便成什么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娘亲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真的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娘什么都会帮你的。”
“大逆不道都可以?”
“你能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长公主被她逗笑了。
“好,你要是大逆不道了,娘便去皇兄面前跪着求,保我们家柚儿长生不死。”
符柚听得心里感动,却也跟着敲起了小鼓。
那要是说,我不想嫁李乾景,想嫁先生呢……
心里的话在口中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吞进肚里了。
总感觉就这样说出口,太潦草了,人家话本里表个白,都左一捧花右一手定情信物的,再不济什么都没有的,那人也是在场的呀!
不如等江淮之在的时候说个明白,反正娘亲说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肯定也会给她撑腰的!
娘亲可是陛下的亲妹妹,她若是帮忙了,那这婚约必然就可以解掉了,没准还可以直接给她和江淮之赐婚,她不仅可以嫁给先生,还对先生的声名毫无损伤,甚至还名正言顺呀!
符柚想得美滋滋的,脸上一抹甜笑藏也藏不住。
长公主瞧得奇怪。
最近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傻乐,谁也没逗她开心呀?
“笑什么呢,光笑也不说个话。”
长公主看不下去了。
“还不快回自己院里准备准备,明日人家江太傅要过来了,表现得好些,少让人家费心了。”
“知道啦知道啦,娘亲放心!”
她心里美着呢,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怎么可能再让江淮之费心呢?
明日表明了心意,等她嫁过去,他们两个肯定会幸幸福福的!
第27章 (二更)
翌日,相府从上到下皆是起了个大早,瞧着比新年那一日还要隆重。
膳房菜板上的嫩葱是王嬷嬷天不亮就亲手去自家菜园里掐的,葱尖上清清凉凉的晨露挂得满满当当;梨花木盆里腌着的牛肉是辛夷跑去最顶尖的肉铺门口亲自守着,眼睁睁盯着店家切下最嫩的一块带回来的;
餐前垫肚的糕点是重金朝苏家铺子定做的,会于午时前一刻新鲜出炉,再快马扬鞭送到府上;餐后去腻的清茶,是二婶婶回江南的娘家时拎回来尝鲜的,有丫鬟掐了半饼在试着泡茶,那茶汤碧绿如波煞是好看。
符柚挑了身最亮眼的樱桃红珍珠滚边天香纱裙,跟朵红芍药一般在院子里蹦来蹦去的,这瞧瞧那瞧瞧,不由得感慨起爹娘的排场来。
论待客之道,还是得看丞相府!
“小娘子快别蹦啦。”
辛夷搬着盆西府海棠正朝里走,看见她便打趣道。
“太傅大人要到了,您要去准备迎客了。”
“里面你们都摆好啦?”
她小脑袋往屋里头探探,饶是见过太多好东西,面对这精致阔气的布置眼前也亮了亮。
“太厉害了吧,我要有你们一半的能干就好了!”
“小娘子这是哪里的话,您自是比我们这些当奴婢的强上千倍百倍呢。”
辛夷一如既往地会说话,末了还不忘催催她。
“小娘子快去吧,帝师世家鲜少拜访朝臣府邸,老爷和夫人重视得紧呢,可不要去的晚了白白招顿训。”
“不会的不会的。”
符柚说起这来,还颇有些小小得意。
“先生说过了,我怎么样他都会护着我的!”
“太傅大人可当真是宠您呀。”
辛夷打趣这一声,实打实美到了她心坎里,那满脸的甜笑一下子掩也掩不住:“那当然咯!”
饶是这般说了,她也没再耽搁多久,乖乖朝府门口去了,那边恰如辛夷所说,爹爹娘亲携了几个叔婶,并着自家亲大哥和不少堂的兄弟姐妹,早早便立在了门前,直踩的那汉白玉砌成的台阶都满满当当的。
好在她个子小,拎着小裙子左窜右窜一下子就溜到了人群前面,符从南一眼瞧见她,刚要开口问问她时辰,余光一扫却扫到不远处,那位太傅大人缓步过来了。
符柚没忍住“嘿嘿”一笑,正庆幸完美逃过一劫,人群便涌动起来,她被身后人轻轻推推,也赶紧跟着迎了上去。
江淮之是走着来的。
他今日瞧起来气色好上不少,一身瓷白底赤金松纹交领广袖长袍,袖口处暗褐色褶皱滚边,腰束一方镶玉流苏皮革带,手提一只紫檀木制三层小匣,虽素却不淡,虽贵却极雅,直叫符家一众姐妹瞧得小脸生红。
难怪是京中第一公子,这般清俊疏朗的模样,哪怕只瞧上一眼,也够做上好几夜闺中梦的了。
注意到身边姐妹们的灼灼目光,符柚自个儿打心底酸了酸,撇撇小嘴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们前面。
“听闻太傅大人昨日染了风寒,这身子还未将养好,怎得连辆马车都不唤。”
符从南走在最前头,熟练地寒暄着,末了不忘压低声音。
“小女顽劣,劳烦大人费心。”
“无妨,这京中春景正好,闲步半刻赏些花也是一桩乐事。”
江淮之轻声开口,似是比那春风还要温柔上三分。
“接帖突然,江某只略备些薄礼,万望丞相大人莫要生嫌。”
说罢,他将那小匣微微抬抬,跟着他身后的江唤会意,也将手上拎着的不少物什摆到了人前。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符从南笑笑,连忙命人将那些登门礼收了,作了个相邀的手势。
“快快里面请。”
符柚乖乖站在旁边瞧着,小手悄悄玩着自己的珍珠滚边,在这种大人说话的场合没好插上一句嘴。
待会定会有很多机会说话的,她想。
只是江淮之打自己身边过时,却是温温柔柔的一眼。
“柚儿。”
“在...在!先生早!”
她顿时憋红了一张小脸,直惹得长公主一声笑。
“这小丫头,太傅大人与你问声好,脸红什么。”
当然脸红呀!
谁能抵挡着住这么好看的人呀!
符柚偷偷腹诽一句,大着胆子跑上前去,拨开人群小心翼翼凑到那个挺拔的身影旁边,跟着一道往里走。
“先生可好些了吗?”
她眨眨眼睛,好奇地瞧瞧他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