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的力不要了,将军府的势也不借了,你以为那把龙椅坐上去便万事大吉了么?后宫与前朝自古一脉相连,你的每一桩婚事都是国事。”
“孤还不稀得要她们呢!”
少年莽足了劲跟他吵。
“孤靠自己就能让这海清河晏,靠自己便能给小柚子最好的日子!”
“她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你多给她一斛东海明珠少给她一匹西域绸缎,又有何分别。”
他心底一股股酸气直朝上涌,酸得他说话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句句肺腑不掺一点客气。
“她只愿与心仪之人共度余生,我便是她心仪之人。”
“你胡言乱语!”
李乾景指着他鼻子才骂,也根本顾不上一国太子应有的矜贵,颇有些京郊小巷里两家扯头花的意思。
“你不过就是使了些难看的手段哄得她团团转,她迟早会醒悟,我与她青梅竹马才是最相配的!”
符柚听着他们一言一语地来往,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跑来东宫瞧着一场乱七八糟的戏码。
“那个……”
她甜甜出声,声音不大,却足以彻底闭了两个人的嘴。
“你们不要再吵了啦……”
“没有吵。”
江淮之迈步过去,一副凌厉的剑眉随之柔和下来。
“人皆有脾气,我也绝非圣贤,但这份脾气,永远不会留给柚儿。”
“好……我相信先生。”
小娘子笃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乖乖点了头。
“但是先生也不要和他打和他争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不用吃醋的。”
“……”
江淮之缄默半晌,耳根发了烫。
“没有...吃醋。”
这话他听了羞,李乾景听了却是恼,又碍于是小柚子说的不忍发作,开口酸溜溜的。
“我不介意你喜欢过别人,反正别人就是别人。”
他偏过头去,哼了一声。
“成亲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让你喜欢上我的。”
“诶对。”
符柚这才想起来她跑来东宫的目的,慌忙蹲下来,小手将方才惊惧间散落一地的文书扒拉起来,在掌心摆得整整齐齐递给李乾景。
“李乾景,对不起,我们虽然一起长大,但是我对你真的没有别的心思……这份婚书和聘礼单子,我在床头瞧见了,就立马赶来还给你,我们的婚事真的不办了,好不好?”
她态度诚恳,却肉眼可见那少年尚显青涩的脸上悲怒交织,最后化为骇人的寒意。
“不好。”
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一把上前握住了她的皓腕。
“我们不在这里说,我不想你再看见这个人。”
指节绕上那一方香软,还未贪恋三分温度,手腕蓦然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整块骨头都要跟着裂掉。
他疼得大喊出声,龇牙咧嘴地抬头,恰撞上江淮之那双阴冷得仿佛结了冰的眸子。
“别碰她。”
“她是孤的!”
李乾景捂着那几乎被人拽裂了的腕部,狠狠瞪回去。
“你再猖狂也不过是臣,有本事你就来夺李家的江山!”
江淮之没再搭理他,轻轻握过小娘子的手,牵着她从满室狼藉中走出。
他将她带去了京南的一处宅子,那是他此前身为小家主,为自己置办田宅铺子时特意备的,许久也未曾启用过,却成了他眼下唯一的居所。
宅子很大,却因种满了绿竹倍显清幽,小娘子好奇地嗅着清竹香踩过石板道,穿过一道垂花拱门并两道花木游廊,又绕过一汪碧泉上了白石桥,才赖在梨花树下一方秋千上不肯下来。
“走累了,先生。”
她小手抓着簪花藤蔓哼哼唧唧的,还是用了她最习惯的称呼。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么漂亮的家呀。”
“临时住着,或许以后便都在这里住了。”
江淮之蹲在她身前,摊开掌心,将一只青色小钥递给她。
“这里暂时没有丫鬟,膳房有个柳嬷嬷是我的乳母,若是饿了可以唤她帮你做些吃食,门外看守的是我豢养的死士,都认识你,但若是他们不在,你想来玩了,便自己开锁进来就好。”
他事无巨细地交代着,直至符柚眸中渐渐有了疑色。
“怎么了吗先生?”
她也不晃秋千了,乖乖低头看着他。
“你要走吗?”
“我不走。”
江淮之失笑道。
“柚儿也看到了,乾景他不会悔婚的,我最近会忙一些,等我好不好?”
“好!”
她认认真真点头。
“那我需要做什么呀?”
“什么也不用做。”
他微微抬手,拨开她脸颊被风拂乱的发丝,语调温柔。
“到时,肯嫁我便好。”
小娘子听得直羞,小手软趴趴地去打他的肩膀。
“怎么了么?”
他低声笑笑,任由那棉花一般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
“李乾景给你下的聘礼单,在我这里,只会多不会少。”
“谁...谁在乎这个呀!”
她声音又娇又甜,砸得他心口酥酥麻麻的。
“我在乎。”
那张薄唇一开一合,从来在她面前只讲圣贤话的江淮之,此刻却一字一句说着最羞人的情话。
“因为喜欢你,便想给你最好最好的。”
符柚小脸通红,恨不得立马从这秋千上跳下来逃跑,却被他抢先一步发现,将那双手都牢牢握在藤蔓上,生生将她禁锢住。
“怎得就要跑了。”
他离得太近太近,清清凉凉的雪松香气肆意倾洒在她的脸上。
“当日同先生表明心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羞的。”
“我不知道你这么坏呀……”
小娘子欲哭无泪。
“不许再近了,不许了。”
可哪里只有她,江淮之耳后的温度就从来没有下来过,眸中倒映的那份娇憨可爱越来越近,他亦是不敢动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喉中愈发干涩,他微哑着嗓子不知如何是好。
“那便不近了。”
小娘子更想哭了。
她说的明明就是反话。
她虽然羞得要命,可到底眼前是她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又如何不会偷偷幻想。
“那、那你放开我……”
她故意激他。
“我要回府去啦。”
孰料江淮之竟真的放开了她。
眼底那炽热的情意几乎都要涌出,却被他生生克制住,只那不住捻动的手指暴露了他的所思所想。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小娘子站起身来,跺跺脚。
她瞳中似盈有一湾秋水,绕了眼眶一圈的红霞一路蜿蜒到双颊,将那白嫩的肌肤衬得愈发如雪一般娇艳。
“我有时候……”
她小声开口。
“也挺希望...你不要那么守礼的。”
说罢,她踮起脚尖,樱桃一般的朱唇轻轻点过他的唇心,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只是那温软的触感还未停留过一秒,小娘子便双手捂住小脸,一溜烟跑没影了。
唯余江淮之愣在原地,在竹间立得好似一座石雕。
良久,他缓缓抬起早已僵硬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尚有她些许余温的薄唇。
“……”
“胡闹。”
第41章
手中虽有小钥,可接连好几天,符柚每每跑过去,都是扑了个空。
问膳房里的柳嬷嬷或是门口偶尔守门的护卫,得到的回答也都是一致的。
三公子没有回来过。
眼瞅着与东宫的婚事一天天近了,朱雀大街上的聘礼运了一整日才罢休,丞相府上下亦是一片喜气洋洋,忙着清点的,忙着送衣的,皆是没闲着,就连宫里的训导嬷嬷也被派过来教习她新嫁娘的礼数。
她本就不是什么端庄的大家闺秀,哪里学得来这复杂的太子妃举止,日日学至一更天尚且还不得嬷嬷青眼,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没人帮她,都觉得这是天大的福气。
也就夜里歇下时,她能抱着那柄凤凰戏云金簪,些微喘上口气。
他让她等他。
可他去哪了呢?
今日一睁眼,离既定的婚期只有五日了。
嬷嬷依旧对她走的每一步道,行的每一次礼不满意,小娘子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给人骂了一通后,自己跑去京南那处栽满竹子的宅邸里躲清净。
江淮之还是不在。
她坐在那日梨花树下的小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晃着,心中顿生委屈。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若与李乾景入了洞房,就真的再也来不及了?
他若是不喜欢她,又何必哄骗她,让她几近绝望。
这般想着,她小手捂住脸,竟是放声哭起来。
屋中人听到动静,抱着一饼新压出的茶叶走出来,惊讶地掩了掩口。
“小柚子?”
江萦月一眼便认出来是她,忙跑过去扶她。
“你怎么在这里哭呀?”
熟悉的声音入耳,符柚湿着一张小脸抬起头,眸中顿时愈发委屈。
“萦月…”
她抽抽搭搭着。
“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阿唤近日有些忙不过来,我帮他瞧一瞧对面的铺子,天热发渴,便来哥哥这里讨些茶喝。”
江萦月给她递了小帕,拍拍她的背。
“不哭了,这是怎么了呀?”
“那你见过先生吗?”
她捏着小帕不停擦着,那泪珠还是大滴大滴往下滚。
“我都快要成亲了...呜...”
江萦月闻言蹙起眉。
“我也没有见过。”
她想了想。
“但是阿唤最近经常出任务,或许是二哥哥有许多事情要做。”
“呜……”
“不哭了不哭了。”
她连声安慰这快要碎掉的小娘子。
“二哥哥言出必践,我们都要相信他。”
“那也不能连一封信也不寄呀……”
符柚整张小脸都哭得皱巴巴的,瞧着让人又好笑又心疼。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江唤的铺子?”
“就是二哥哥许给阿唤的铺子呀。”
那秋千很宽,江萦月挤了挤,坐到了人身边。
“阿唤向来喜欢折腾那些刀枪剑戟的,就用它开了间兵器铺,供来往京城的游侠采买,也给百姓家中磨些切菜的刀。”
她声音是一贯的温婉,饶是自己心中也没什么底,却还是强装着坚定。
“二哥哥说了,若是阿唤能供得起我生计,就允许我嫁给他。”
“先生不缺银子的。”
符柚一只小脑袋无力地靠在藤蔓上,开口闷闷的,尚且还残余些哭腔。
“他就是想看看,江唤有没有对你好的能力吧。”
“自然。”
江萦月低声应道。
“可惜这铺子刚起,还未见多大起色,他便日日忙哥哥那边的事,我便常来这边看看,帮他关照一下客人。”
“那萦月你有问过他,在忙些什么吗?”
“没有。”
她摇摇头。
“我最近没与他见过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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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柚小齿咬了咬唇。
“我想去那里看一看。”
“正好我也要回去。”
江萦月点点头,从秋千上起了身。
“和我一起吧,你也散散心,躲在这里哭多了,容易头疼的。”
小娘子轻轻攀过她的手,一道从那清幽竹林中缓缓穿行而出,去了宅子斜对面的一间双层铺子。
那铺子装得很是精致,干干净净的,还有三分青桂香,淡淡燃向墙上琳琅满目的短刀长剑,瞧着没有太重的杀气,反倒添几番雅致。
只是甫一进门,屋后传出的水流声便叫江萦月脚步微微一滞,随即便急匆匆赶过去。
“阿唤?”
江唤一袭玄色短衣被暗红色的血迹湿了大半,正蹲在水边洗着手,闻言下意识抬头。
“月儿怎么过来了。”
他起身擦净那双手,笑中满是疲惫。
“这铺子刚起,没有多少人来的,你不必忧心。”
语毕,他瞧见门后跟着过来的那娇小身影,连忙一弯身。
“见过符小娘子。”
“不用这样的。”
小娘子瞥着那发红的水微有怯意,眉间几分忧虑。
“你...你身上好像都是血呀。”
“不是我的。”
江唤笑着应道,低头给了江萦月一个安心的眼神。
“月儿也别担心了。”
江萦月本来见他这样就害怕,闻言更是哽咽。
“你干什么去了呀……一天天总是弄成这个样子,怪叫人担心的。”
江唤默了默。
“……杀人去了。”
他不想骗她。
“公子在除政敌,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符柚忽然便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先生他很危险吗?”
她知道不该打扰人家两人说话,可还是按捺不住。
“嗯。”
江唤不是文人,说话也从不弯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