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住公子的太傅官职,还是容易些的,毕竟公子为官多年,朝中声望也不低,虽然与小娘子...出了这样的事,但是朝官大多不看私德,只讲利益,四处游说一番许些好处,便也罢了。”
“公子一向注重修身,从未做过这些官场中事,近日也甚是憋屈烦闷,但人各有志,摆明了立场支持江望之的,只要官职不算太大,便私下解决掉了。”
“但……”
小娘子听得紧张得要命。
“但是什么?”
“但家主是有心换掉公子的,故而陛下那边很是难办,而且还要迎娶符小娘子...不用想便知,是更难的事情。”
她感觉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难过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我……能帮他什么吗?”
她嗫嚅道。
“我不想只在这里等了。”
“小娘子回府去吧。”
江唤声线低沉,对她说话的态度很是尊敬。
“这处宅子暂时没有护卫了,小娘子不要总过来,叫公子担心便好。”
“为什么没有护卫,前两日不还……”
话刚出口,她便反应过来。
江淮之说过,这里的护卫都是他豢养的死士。
那便是……都不在了。
仿佛是为有朝一日自保布下的缜密之局,在这一瞬间将线用力收紧,将棋盘上的黑白子依次震碎化为齑粉,是黑或白皆铺为向前的路,永也不回头。
爹爹曾无意间提起过,能在朝堂之上活命的人,都是有手段的。
只是她今日才第一次,将那温柔儒雅的教书先生形象,与想象中搅弄风云的权臣硬生生合到一起。
她理解的。
一定会付出些代价的。
可是前日还好端端朝她问好,私下里开玩笑喊她夫人的人,就在不知不觉间,再也见不到了。
她转过身垂着头,不想再让人看到她哭,可还想多问些什么,回眸看过去,萦月已经心疼地躲进了他怀里。
哪里还好再打扰他们两个。
符柚没再言语,只拖着沉沉的步子,朝街对面走去,坐在那门槛上,安安静静瞧着来往的行人,仿佛在替人值守一般。
一直望到星斗爬满天际,各家铺子里的油灯都逐渐燃起,她揉揉坐得发酸的腿,晃晃悠悠站起来,微一抬眼,便看到个高大的身影,缓缓朝这边走过来。
那身影不似平日里挺拔,像是耗尽了力气,再没有劲抬头看着前方的路,只离得近了,余光扫过那淡粉色的裙摆,才稍稍愣愣。
“柚儿?”
江淮之开口便带了几分哑。
“太晚了,怎么还没有回府去?”
“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小娘子喉中发哽,有些上了脾气。
“你一见我,就赶我回家去吗?”
“只是担心你。”
他走近了些,瘦削见骨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夜深危险,这处宅子也并不安全。”
孰料他那手刚刚搭上,符柚便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怎么也不肯松开。
“你来了,不就安全了嘛……”
她呜咽道。
“我不想走了,我今晚不回去了。”
江淮之微微垂首,眸中是话不尽的心疼与不舍。
“柚儿,我可以的。”
似是舍不得她再难过,一向不敢过多冒犯于她的江淮之,竟抬抬手,轻轻搂在了她腰间。
“要相信我,好不好?”
“可我还有五日,就是大靖的太子妃了。”
“我知道。”
他凑得更近了些。
“我不会允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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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柚儿。”
他轻声打断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小娘子扑闪扑闪睫羽,从他怀中钻出来,才发现零零散散几家准备关门的铺主,正好奇地朝这边打量。
她羞红了脸。
“你...你不早说...”
江淮之瞧她那娇憨可爱的样子,不免失笑,心底连日来绷紧的弦,也被她暖得稍稍松了松。
“这不是...没有找到机会。”
春夜的风清清凉凉,拂过他微热的前额,也跟着唤回了他些许清醒理智,生生改了那到口边的话。
“要宵禁了,先生送你回府好不好?”
“啊?”
小娘子似是没想到他这样说,一只脚都已迈入那宅门,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们不是去你的府邸上呀?”
“天黑了。”
江淮之用尽了所剩无几的勇气,将她的小手小心翼翼牵过。
“太不尊重你。”
只是那掌心温度初初开始蔓延,街边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符柚!”
小娘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藏到自家先生背后。
爹爹和娘亲?
怎么会来亲自抓她呀!
第42章
感受到身后小娘子掐紧了自己的束带,江淮之神色稍顿,竟是从容而立。
“见过符大人。”
他不咸不淡开了口。
符从南可不像他这般淡然,自己家千金疙瘩偷跑出府夜不归宿还不算,竟还当街与男子拉拉扯扯,整个脸都拉得十成十难看。
“符柚,给爹过来!”
他尚在那边呵斥,安阳长公主却早已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就将她往自己这边拽。
小娘子不肯,闹腾得极厉害,小手就是不愿意松开人腰间的坠玉束带。
见状,江淮之虚虚拦了下长公主。
“殿下,有话不妨好好说。”
“本宫与你没什么好讲的。”
长公主没多少好气。
“亏本宫还以为你是个德才兼备的,也真心感谢过你把柚儿教好,结果你与柚儿惹得不清不楚还不算,居然敢当街坏她声誉!”
“抱歉,我早便该登门说明此事。”
江淮之微微抬袖,拱手向二人一礼。
“我与柚儿心意相通,万望大人与殿下割爱,将柚儿许配于我,此生,淮之定不相负。”
“荒谬!”
符从南骂道。
“我的确一向欣赏你的才学,若柚儿无此婚约在身,你我两家门当户对,也未尝不能考虑,可柚儿是我大靖既定的太子妃,眼下东宫喜事在即,你如此行事,究竟有没有将我符家放在眼里!”
“我明白。”
江淮之温了温声音。
“本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我此番行事,的确太过唐突柚儿,只是事出紧急,望大人谅解,婚书与聘礼绝不会有半分怠慢。”
“皇旨已下,婚期已定,她不可能嫁除了太子殿下之外的任何人,你若真心喜欢她,就躲得远远的不要来败坏她声名!”
“不瞒大人讲,此前我并非没有这般想过。”
他垂手立于街上,任由小娘子抓着他不放。
“只是心中喜爱实难割舍,明知前路艰险,亦愿赌上声誉与性命,将柚儿留在我身边。”
符从南闻言,几乎怒不可遏。
“你想做什么?”
他抬手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鼻尖。
“我警告你,不要想着来破坏柚儿的婚事,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我可以当今夜之事从未发生过,但你若再敢得寸进尺,我相府也绝不是吃素的!”
“让大人失望了。”
江淮之温和笑笑。
“凡事皆可让步,唯独她不可以。”
“你自身官职难保,还想着觊觎我的柚儿!现在便给我滚!”
他为相多年,朝堂之上舌战群儒也并不在少数,只是涉及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他难免失了理智分寸,瞧着只像个痛苦又愤怒的爹爹。
“确实难保。”
眼前这位如玉的公子,语调并不狠厉,却仿佛座永远也挪不走的大山。
“所以是江望之传信于大人,派您来寻的么?”
“你们江家自己的家事,我不屑管。”
符从南语气极差,瞧了眼天色。
“夫人先将柚儿带回去吧,此人,我好生会会。”
“我不回去!”
符柚一直安安静静地听,闻言小手立马攥得更紧了。
“我不想回去学那些无聊的东西,站也不好好站坐也不好好坐的,我天天挨骂也没有人帮我!”
“嬷嬷已经回宫了,没有人为难你了。”
长公主叹息一声,劝道。
“爹娘也是怕你日后进宫了遭人数落,也并非不心疼你,今日见你发了脾气跑了,也想着不去管你,让你好好休息玩上一日,谁知你一直没有回府,来寻你方知你与太傅在一处。”
“那我之前那次不也没回府吗?你们也没有管我呀。”
小娘子倔着。
“为什么今日就偏偏要我回去?”
此言一出,江淮之镇定自若的脸上,不由得变了变神色。
“什么之前那次?”
符从南果然敏锐地捕捉了她的话,脸色愈发难看。
“哪一次?太子说你生病了,留你在东宫休息那一次?”
“我什么时候留在东宫了?”
她小脑袋不灵光得很,惹得江淮之几近扶额,恨不得将她小嘴堵上。
“那你是去哪里了?!”
“我跟先生在一起呀!”
小娘子什么都敢往外说。
“我发好高的烧,是先生一直照顾我,哄我睡觉,陪了我一整晚,第二天早上醒来还给我买了吃食,李乾景怎么说我在东宫啊?”
江淮之微微用力,将她始终扒在他腰间的小手彻底扥开。
他原本的意思,也是叫长公主带她回去,他好生与丞相大人讲上一讲,毕竟是柚儿的生父,他自然是想以礼待之,不愿意走那威逼利诱的路子。
只是这小娘子一番话水灵灵往外一说,他简直就与那禽兽无异,哪里还敢谈什么嫁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是。
符相与长公主亦是一副闻所未闻的震撼模样,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等符从南回过味来,几乎想都没想,上去就朝人胸口重重砸了一拳!
江淮之并未预料到,被打得猛得后退两步撞上宅子外墙,胸口震得生疼。
符相仍不解气,像气疯了一般,扑上来还要打他,他挨了两下,微微皱起眉,抬手挡住了那不要命的拳头。
“丞相大人。”
他嗓音微哑,将人生生拦下。
“我并未有分毫冒犯过柚儿,那日来不及将她送回府,只得寻了个医馆治病,不是大人想得那样。”
“我凭什么信你?!”
街头已传来打更声,符从南的怒吼在这寂静的夜里入耳格外响亮。
“你好歹也是圣贤罐子里浸大的,教书育人这么些年,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爹爹,他没有欺负过我!”
小娘子在娘亲怀里挣扎着,宫中嬷嬷关于新婚之夜的教习蓦然涌入脑中,她才反应过来爹爹误会了什么。
“就只是我生病了,先生陪了我一晚呀。”
符从南根本没办法描述他当下一刻的感受,似乎活了大半辈子,都绝没有听过这样的事迹。
“你让太子殿下帮你瞒了,对吗?”
他语气严厉,神色复杂得不像话。
“太子殿下知道你与江太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同时,还帮你瞒了,是吗?!”
“我没让他瞒呀。”
符柚小声嘟囔着。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李乾景这么跟你们说的。”
尾音落下,她身后的娘亲身子一软,险些站不住。
“柚儿……”
长公主神情恍惚,掩面而泣。
“新婚之夜不落红,你可知是怎样的后果,你这孩子,真是疯了……”
“都疯了。”
符从南颓废地抬起头,使劲才扥着自己胡子。
“整个大靖都疯了。”
小娘子乖乖站在原地,瞧着自己愈显苍老的爹爹娘亲,小手下意识攀上粉裙,一时有些无措。
她觉得她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
可是归根到底,也不过是选了个喜欢的人,想要共度余生。
“爹不知道,爹还能给你什么。”
符从南终于冷静下来,满眼悲戚瞧着自己女儿。
“半生官场浮沉,扶陛下登基那夜几乎丢了性命,刀伤剑伤一下雨都要发痛,一日也未告过假,这才和你娘亲一起,给了你哥哥六部的官职,给了你姐姐与镇国将军府风风光光的婚礼,又给你要来了这母仪天下人人求之不得的好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