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忙你的就好啦…就是有没有什么东西,我可以随时进宫玩呀?”
她话说得七零八落,目的性也太过强烈,可李乾景二话不说,就解下了他腰间的玉佩。
“对不起小柚子,我太笨了,这种事都能忘。”
他将玉佩平放在她掌心上。
“你拿着这个进去,所有人都就知道是我让你进宫的,每个地方都不可能有人拦你。”
小娘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要来了入宫面圣的信物,一时有些无措。
她低头,摩挲着那微冷的白玉。
李乾景会难过吧。
毫无保留的信任换来的只是欺骗。
她也挺不是人的。
“这个本来就该是你的!”
少年蹦蹦跳跳在她周边晃着。
“你怎么瞧着还不开心呀,小柚子?”
“没……没事。”
小娘子连忙握紧那只玉佩。
“……谢谢。”
她声音很小,低着头小步小步跑回屋去了。
?
李乾景瞧得一头雾水。
她……道什么谢呢?
第45章
江淮之捏着那方玉佩,在宫中可谓是畅通无阻。
那夜小娘子在他回府必经之路上将他拦下,把这太子信物亲自递到他手上时,他是惊讶的。
他并不知道她是怎么弄来的这个,她也没说一句话,给了他便自己跑走了,他连邀她去府上喝喝茶水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此后更是一连两三日都没看见过她。
他心里觉得奇怪,只是日子越近,越是诸事缠身,陛下始终昏迷不醒,直到今日才恢复了清明,他来不及想别的,匆匆便朝那帝王寝宫赶过去。
眼下是早朝的时辰,江承璋去殿上监事了,门口只有自己的眼线余公公守着。
“大人怎么来了。”
余公公瞧见是他,忙忙上前行礼。
“这是如何进来的?”
“说来话长。”
他没那个力气与人细细解释,四个字便打发了。
“陛下醒着?”
“醒着,今日可算醒啦。”
余公公登时面有喜色。
“早膳也用得比平日多,奴才瞧着心里头高兴得很。”
“有劳为我守一下这里。”
江淮之颔首,淡淡与人嘱咐了,便轻手轻脚推开了寝宫的门。
龙榻上的背影愈显苍老无力,似乎连回头看来人的力气都没有,听得一点点动静,才稍稍动动,顺势滑落一条厚厚的绒毯。
他走上前去,将那毯子拾起重新盖到人身上,才后退一步,双膝落了地。
“臣江淮之,拜见陛下。”
皇帝有些费力地扭过头来,瞧见那端方清雅的模样,不由得咳了几声。
“你来了。”
“是。”
他恭谨应道。
“早便得了余公公的传话,却时至今日才面见陛下,是臣有罪。”
“不怪你。”
那声音松松垮垮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
“你的父亲,不让朕见你。”
“臣行事荒唐,不得家父喜爱,当是如此的。”
“是荒唐啊。”
皇帝倚在枕上,叹了一声,似乎也没什么力气苛责了。
“你与朕的儿媳...不清不楚,朕不可能没有意见,可朕是要死了,脑子却也没坏...你的父亲要扶你那个二哥做帝师,朕瞧着实是不行啊。”
“臣明白。”
江淮之垂眸道。
“臣所作所为,叫陛下失望,只是陛下为了乾景,为了我大靖江山,还愿意给臣一次机会。”
“你是看着景儿长大的,他对你的依赖,也远胜于旁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足足咳了三次才说完。
“朕若还有条命在,或许还有时间,为他重新培养个师长出来,可朕没时间了...你一贯博闻强识,优秀得很,也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朕瞧着像任命,实为托孤啊。”
“谢陛下信任。”
尾音落下,江淮之一袭米金官服,轻轻叩了首。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臣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不要...再做傻事了。”
人之将死,说出口的话也直来直去。
“朕给景儿留了你与丞相两大臂膀,景儿必须娶符柚,朕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今后...不要再走错路,朕泉下有知,也定当心安。”
此言一出,江淮之缄默半晌,才缓缓开了口。
“是。”
“朕没力气了。”
皇帝颓废地笑笑,听到他的这份允诺,才终于将吊着的那一口气松了半口。
“那桌上有笔墨,也有朕的玉印,你自己……给自己拟个旨吧。”
江淮之起身,坐到那御书案前,修长的手指抚平洒金的宣纸,眼神忽得暗了暗。
他写着,那边的皇帝还在念叨着。
其实他没有忍心把话出口。
他知道,陛下如今的模样,像极了...回光返照。
人非草木,怎能不心伤。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你与你的父亲,朕的先生不一样,你这个孩子,瞧着儒雅,却是硬骨头,认死的道理,谁说也不管用,逼急了,连朕都能杠上一杠。”
“可朕就喜欢你这个性子,也只有你这样的孩子,能镇得住景儿,说来也好玩,他小的时候,挨了你的手板,跑过来与朕告状,朕问他,咳咳...要不要换掉你,他倒是第一个不干了,还千般维护你,有趣得很。”
“你那哥哥,先生领给来给朕瞧过,也是个好孩子,才学不在你之下,只是对皇权太过敬畏,景儿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哪能事事都恭维着来,他那么小,旁边若都是一味的夸赞,会毁了他啊……”
仿佛此刻,龙床上不再是那人人山呼万岁的天子,只是个临终絮絮叨叨、放不下孩子的垂垂老者。
他像在讲什么没有逻辑的故事,想到什么,就念叨些什么,偶尔说至乐处,还不免会心一笑,将那快僵死的唇角费力勾上一勾。
江淮之听着,眸色复杂,微微顿了笔。
草拟旨意,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按陛下的意思,这份圣旨,已然拟完了。
保留他的官职,任命他为新任帝师,江家新家主。
是天大的圣恩。
可他迟迟落不下款。
似乎是觉察出了什么不对,皇帝停下了那些回忆,哑着嗓子问他。
“可是拟好了?”
“……回陛下,快了。”
他罕见地在御前声音发颤。
“快了便好。”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似是此生无憾。
“朕再坚持坚持,等景儿成了亲,有你,有从南,朕也就能放心地走了……一定要照顾好景儿,从南年纪也不小了,你帮着朕瞧瞧,他那个儿子,叫...符慎远,若是还行,就帮朕提拔提拔。”
他说得全是托孤的话,却刺得人心里直痛。
总该自私一回。
信任换来的,永远不一定是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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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微微冷下面色,掩过眸中那一道狠厉,下笔飞速。
他亲手写了。
将丞相幼女符柚,赐婚帝师世家家主,江淮之。
皇后之位,另议。
落下那最后一个笔画,他轻轻搁好那上好的狼毫笔,端着圣旨取了御印,重新跪到了天子身前。
“请陛下过目。”
他当然知道,陛下哪里还有力气过目。
果然,皇帝扯着一丝笑意,挥了挥手。
“朕哪里还看得清这字,眼前都浊了。”
他颤颤巍巍起了起身子,勉强才将那方御印攥在手里。
“也罢,你这孩子,最是重这些仪式,你的任命旨意,朕亲自给你盖。”
只是那浑浊的一双眼,眯成条缝也看不清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凭几十年来的感觉摸索一阵,将御印悬在了落款的上空。
“可是这里么?”
“……回陛下,是。”
江淮之逼着自己开了口。
“这几十年,还是没白干啊。”
皇帝笑呵呵的在那圣旨上落了印,才重重躺回床上,呼出一口气。
“愿我大靖,千年万年,长盛无息。”
“愿我大靖,千年万年,长盛无息。”
江淮之微微低眸,将那话复述上一遍,方缓缓把那道旨意收回手中。
圣旨已成。
从他念出圣贤书上的第一个字开始,他从来没想过,假传圣旨这样的不忠行径,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你去吧。”
皇帝阖了阖目,似乎是在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记得,照顾好景儿。”
“臣...遵旨。”
将那道圣旨收入袖中,江淮之慢慢起了身,朝着那尽忠了二十余年的天子,又深深拱手行了一礼,用最全的礼数,缓步退出了寝宫。
瞧见他从里间出来,余公公匆匆迎上来,引了他到角落处说话。
“大人可拿到旨意了?”
“……嗯。”
江淮之面上看不出喜怒。
“承蒙陛下器重。”
“虽说帝师大人与皇后娘娘皆不满于您,但陛下心中,还是倾向于您的。”
余公公笑着拱拱手。
“这是天大的圣恩啊,好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他微微抬头,炽烈的天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也驱散了他眸中挥之不去的黑雾。
到散朝的时辰了。
是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一切都来得及。
“我该走了。”
他温了温声音。
“多谢公公照拂,江某定好生相待。”
“大人哪里的话,您快些出宫。”
余公公朝着宫外的方向,扬了扬手中拂尘。
“今日宫中有大事,大人就先不要在这里待着了,以免被人瞧见了徒增变数。”
江淮之微微皱眉。
“什么大事?”
“不瞒大人说,大人想必...自己也看到了。”
眼见着四周无人,公公压低了声音。
“陛下此状,与回光返照无异,最多怕也只是今晚,可陛下临终前唯一心愿,除却大人您,便是瞧着太子殿下成亲。”
他心中忽然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何意?”
“皇后娘娘为全陛下心愿,将太子殿下的婚事提前了一日,算算时辰,眼下那婚车,应当已经去相府迎了。”
“为何不早说!”
江淮之几乎下意识怒吼一声。
“这……”
余公公也觉得无辜了。
“这与大人也没关系呀,大人趁着早朝,拿到这任命的圣旨,不就可以了吗?”
不能。
不能让柚儿上了那婚车!
顾不上再唤人来取马车,江淮之揣好袖中旨意,迎着骤然四起的狂风,迈开步子直直朝相府跑去。
第46章
相府门前是一派喜气洋洋,牌匾上的大红绸花高高挂起,自两侧檐角又垂下来两方绸带,孩童叽叽喳喳地围在门前,吵着要小厮手里的喜糖。
江淮之费力挤进去时,鞋底早已沾满了花童沿街洒下的花瓣,不用想便知,那游街的花车,当是已经出发了。
怎会这般突然。
也难怪柚儿半晌没个信!
他心里急坏了,目光所及之处却无一人识得,似乎叫得上名字的人物都跟着花车走了,留下的不过是一些末等的丫鬟嬷嬷。
“太傅大人在找姐姐吗?”
身后蓦然传来一小声呼唤,他匆匆转过身,只辨了一瞬,便认出站在系满金流苏红纱幔树下的,是那日香市上的一个符家旁支。
“我在。”
他出口也顾不上寒暄。
“柚儿往哪边去了?”
“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大人怎么还对她念念不忘。”
符乔面色稍显不爽,却也在这位玉公子面前按捺住了。
“又是东宫太子又是太傅大人,姐姐可真有本事。”
“我是来问你话的,不是来听你阴阳柚儿的。”
江淮之闻言,眸色也冷了冷。
“你若无心与我好好讲,我亦没有心思在你这里浪费时间。”
符乔被他那忽然发寒的瞳吓得后退一小步,也没了方才编排姐姐的气焰。
“乔...乔儿没有。”
她恨恨地一咬唇,满眼无辜地朝那边抬了抬手。
“花车是从那个方向走的。”
“多谢。”
他险些失了智,这才注意到,沿街铺满的花瓣的的确确是往西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