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帝师大人了。”
皇后打理后宫多年,又怎能听不出,只冷冷睨过去一眼。
“景儿,随本宫去送你父皇。”
少年眼神空洞,将这一来一往的话尽数收入耳中,眸间颇有些哀莫大于心死的黑暗。
他早就知道,皇家是不讲情谊的。
可这样百般算计千般利益像一座大山硬生生砸到他和他喜欢的人身上时,他忽然就觉得今夜的夜风好凉好凉。
他坐上那个位置,或许自此之后,风再也不会暖了。
被母后用力拽走时,他听到屋内有了一声熟悉的低咳。
也眼睁睁地瞧着,江淮之推开人,急急唤着她的名字冲了进去。
小柚子醒了吧。
还好...
她一直有人照顾。
第50章
翌日天亮,李乾景的登基大典,身为帝师的他没有出席。
似乎自先帝驾崩之后,宫里的那股暗流便没能停歇过,兵戈相接之声化为粗壮的一颗烛心,将那皇宫燃亮了一整夜,日出破晓之刻,借着初升的日光,也只能勉强瞧清那一地燃尽的火把,与七横八陈的具具尸体。
李乾景是稳坐了十几年东宫的正统太子,登基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手握三大将军府势力的二皇子,心底自有些想法,近日来又得了太傅的游说,误以为有了助力,总要在天亮前争上一争。
只是看到他兵败时不甘又憎恨的神情,江淮之也很遗憾。
他原本也只是在利用他。
既然得到了柚儿,他当然要让他自己的学生去坐这个位置。
柚儿醒后几乎还是睁不开眼,他将她匆匆抱上马车送回了府,把江萦月与江唤一道喊来照顾她,他才稍稍安心些。
但万事已毕,这登基大典,他实在是没心思参加了。
迎着清晨一声声嘹亮的鸟鸣,江淮之拖着沉重的身子,终于赶回来推开了府门。
“姑爷回来了。”
是她的陪嫁丫鬟辛夷。
他似乎还没习惯这样的称呼,微微滞了一秒。
“嗯,柚儿还好么?”
“小娘子醒着,江七娘子正给她喂粥呢,奴婢这是出来寻些炭火。”
辛夷恭恭敬敬答道,因不自在而稍有些怯意。
她根本就没想到,自家小娘子的婚事会在拜堂之前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就跟她以为在喜房前等着迎的姑爷是太子殿下,结果等来的却是如今的帝师大人。
听闻是圣旨赐婚,她一个陪嫁的丫鬟又哪敢质问,只是在婚前她对这位正经姑爷的态度一贯说不上好,甚至也曾出言相讥,如今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尴尬。
“辛苦。”
江淮之淡淡颔首,似是读出了她心里所想。
“柚儿从前许的是乾景,你对我有敌意乃人之常情,眼下不必太过介怀。”
他眼瞧着她惊讶地抬起头。
“这座府上没有丫鬟婆子,也没有膳师账房,你若有空,去拿些银子,寻些稳妥之人,里里外外都安置一下,柚儿在我面前常夸你,我信得过你。”
“奴婢……”
辛夷听得几乎称得上热泪盈眶,心下一暖,就正正经经跪下行了个礼。
“姑爷以德报怨,胸怀坦荡,奴婢定不负您所托。”
自古跟去陪嫁的,在人家家中的地位总是微妙,说也说不上几句话,一条性命全凭自家小姐恩宠盛衰,哪有第一天去了,就给个掌事丫鬟位子的。
对于她们这种下人来说,光是这三言两语的信任,就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去吧。”
江淮之轻声嘱咐了,掀起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冬日暖帘,进了那间炭火烧得极旺的屋子。
见他来了,江萦月忙站起了身。
“二哥哥。”
“辛苦月儿了。”
他微蹙着眉坐到床沿,替卧床的小娘子掖好了被角。
“可舒服些了?”
“还好……”
符柚开口弱弱的,依旧没什么精神。
“我刚刚喝完粥,感觉胃里头舒服多啦。”
“等会还要喝药呢。”
江萦月在一旁补了句。
“粥都做的甜粥,药苦些也正常,对吧?”
“萦月,你又笑话我喝药的样子!”
小娘子的脸一下子皱巴巴的,委委屈屈哼唧着。
“你欺负嫂嫂...”
此言一出,两兄妹皆是红了脸。
“你...你个坏柚子,臭柚子!”
江萦月跺跺脚。
“你当就当了,长辈分就长辈分了,怎么还带让我喊的!”
“我什么都没说呀!”
小娘子登时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故意撇撇嘴。
“你听错咯你听错咯。”
惯会斗嘴。
江淮之不禁莞尔,一整夜奔波忙乱仿佛都被这几声银铃般的笑洗了干净。
“好了。”
他温温柔柔出言制止了两个小姑娘。
“月儿去瞧瞧药,煎成了就给你嫂嫂端来。”
“二哥哥,你也坏!”
江萦月听得直羞,娇声嗔道。
“才不跟你们在一个屋子里待着,我去找阿唤!”
屋内静下来,江淮之抬手抚上她的小脑袋,俯身在那额上落下一吻。
“久等了,柚儿。”
他声音清冽,却难掩疲惫。
“夫君回来晚了。”
“没有,我知道你去干大事了!”
瞧见他那张脸,小娘子身上才稍稍提了些劲。
“我中毒的事情,萦月都和我讲了,我也才知道柳嬷嬷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
“你一贯天真单纯,哪里会防备人。”
他眸中有歉意。
“我孤身行走半生,也没什么信得过的朋友,还好有妹妹和你的那个丫鬟,不然哪里敢舍下你一整晚。”
“我真的没事的,夫...夫君不用担心。”
她说着说着,小脸还通红上了,连忙转移了话题。
“是李乾景登基了吗?”
“嗯。”
江淮之颔首。
“以后见了他,要称陛下了,不可以再喊他的名字,好不好?”
除却基本的君臣礼数,他也暗藏些小私心。
一声声陛下唤着,她与乾景之间也便彻彻底底隔阂开了。
“好!”
小娘子很乖。
“那江家呢?”
“事情太多了,我还没顾上回去处理。”
他叹口气,连日来的琐事几乎在他脑中拧成了一团麻。
“现任家主理所应当是我,但也只来得及传信让母亲帮忙打理,至于父亲和我那几个兄弟的安置...再议吧。”
“夫君好辛苦。”
她鼻尖抽搭两下,微微泛了红。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你忙就好啦,家里有我呢,肯定全给你搞砸了。”
江淮之反应了两秒,才琢磨过味来。
“胡闹。”
他眉眼含笑,佯装要去挠她的痒。
“若是脑子累坏了,还真反应不过来你在这里使坏。”
“夫君笑啦!”
小娘子在他的陪伴下力气恢复了不少,圆圆的一双葡萄眼满是调皮。
“柚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
他温和应着,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
“都不重要,把柚儿照顾好,才是第一要事。”
江萦月端着煎好的药自门外进来,顺耳听到这话,酸得牙都快倒了。
“救命呀二哥哥,原来你还会说这样的话…”
江淮之瞬间噤了声,脸上发烫。
"进来也不知道敲门,谁惯的你。"
“哥哥惯的我,嫂嫂带坏的我。”
她故意揶揄他们,主打一个自己羞红了耳根也绝不让他们好过。
“萦月...”
符柚摆出副哭脸,连连告饶。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别坏了,你明明是最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怎么成这样了现在!”
“说过了呀。”
七娘子将那药碗摆到人跟前。
“某人带坏我,害我被哥哥训,罚你把这碗特别特别苦的药一口气喝了!”
“你怎么知道特别特别苦!”
“我替你尝了一口。”
江萦月打趣道。
“若不是这些年学得礼仪规矩都刻进骨子里了,真得当场吐出来不可。”
符柚顺势往墙那边一歪,蔫了。
“不要,我不喝了……”
“每次都这样,哼。”
江萦月果断站起身,瞄了一眼自家哥哥。
“你快好好哄她,阿唤刚刚把小柚子的嫁妆从东宫运回来了,我陪着辛夷收拾收拾。”
“不用。”
“不用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江萦月打量了哥哥和忽然出现的辛夷一眼,好看的一双柳叶眉皱了皱。
“为什么不用?”
“你是我妹妹,又不是来府上干活的。”
江淮之先开了口。
“照顾柚儿本就麻烦你,这些杂事劳心劳力,等丫鬟都置办齐了再说吧。”
“哥哥你别跟我客气。”
江萦月温婉一笑,眸间倏忽携了几分羞怯。
“月儿和阿唤的事,还不是得...麻烦哥哥嘛。”
“合着你是来我这里卖乖。”
江淮之无奈道。
“罢了罢了,随你去吧。”
“真的不用。”
辛夷弱弱地出了声。
“奴婢真的真的一个人打理就够了,而且那嫁妆特别多...诶,你这人怎么把箱子都搬过来了!”
她只当江唤是个普通的护卫,见状险些炸了毛。
“搬过来不是更方便么?”
江唤一贯低沉的声音里似有疑惑。
“我们家小姐要打理,哪有她亲自跑去后院的道理?”
“那也不能在小娘子卧病的屋子前堆得满满当当的吧!”
“隔壁不还有一间么?”
江唤并没有相让。
“放隔壁屋子里清点,还省着我们家小姐走动得累,你这是挡路了,我才先堆到这里的。”
“这嫁妆,有何不妥么?”
江淮之瞧出了其中端倪,沉了沉声走过来。
“姑爷,没…”
辛夷眼睁睁瞧着他不偏不倚,蹲到了那刻着鸳鸯戏水图样的梨花木箱子旁。
别的金银首饰箱子都是用上好的檀木制成的,唯有这一箱不一样得很明显,自然也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修长的手指将那锁轻而易举打开,视线淡淡落在那杂乱的小玉簪、小画板和小裙子等一片陈旧的物什上,江淮之不动声色凉了凉面色。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这簪子是什么?”
“回姑爷,是太子殿下送给小娘子十岁生辰的贺礼。”
辛夷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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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画板呢?”
不用问了,那上面的一对少年少女一瞧便知晓是谁,画工还明显是他自己教出来的。
“那这裙子?”
“回姑爷,是...是小娘子七岁生辰那日,太子殿下专门找人定做的两套...两套一模一样的情人衣袍,这是小娘子穿的那一件。”
“这信?”
“回姑爷,这...这是太子殿下有次惹怒了小娘子,亲笔写的道歉信,您还是别拆了…”
后面的东西翻也不翻了,梨花木箱盖被重重扣上,江淮之站起身,脸色沉得能结冰。
“还清点什么,都扔了。”
“是…是,奴婢这就去!”
坏了。
都说了不让翻。
这下吃醋了吧!
第51章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休沐日,小娘子带上江淮之,欢天喜地回了门。
彼时她身子已经好了大半,日日喝的不是萦月的鸡汤,就是辛夷的大补粥,直喝得她在一个清晨流了鼻血才罢休,好在眼下瞧着已然与毒发前差不上太多了,这才将拖了许久的回门宴提上日程。
爹爹与夫君同朝为官的好处这就体现出现了。
他们是同一天休沐的,日子好约得很。
符柚换了身鹅黄色银绣百花穿蝶小纱裙,小手扒开马车的蓝绸帘,满眼欣喜地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当心受了风。”
江淮之果然出言制止了。
“不会呀,今天很暖和的!”
饶是嘴上如此说,她还是乖乖放下了帘子。
“你看,我都穿上这么薄的裙子了。”
“是因为来回都坐马车,才允许你这样穿的。”
他轻轻将她揽过来。
“我嘱咐过辛夷了,若是你病没好就穿薄了去街上乱跑,定要告知于我的。”
“辛夷最近狗腿得要命,都快成你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