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身去,瞄着床幔后那个背对着他的小小身影,还是试探性唤了一句。
“柚儿,还在生气?”
并无回应。
“是我错了,不该吃这种毫无缘由的醋。”
他缓声道着歉。
“也不早了,你先休息,明日我出门时尽量轻一些,散朝后便早些回来寻你,我从月儿的院子调两个丫鬟过来,你有什么要的,尽管找她们便是。”
他一字一句嘱咐着。
“醒了之后先用些热粥,再将药喝了,若是觉得苦,等夫君带些糖回来,陪你一起喝。”
“……”
床里头终于有了点动静。
符柚轻哼一声,仿佛还在置气。
“明日不是要进宫吗?”
“不去了。”
见她搭理了,江淮之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落。
“我一个人也可以请的,只是旁的夫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去,我也不想让你受委屈,才想着与你一起的。”
“那别人都有夫人陪,你一个人去请,你不会尴尬吗?”
“……”
他似是没想到她从这个角度看。
“不会,没有人会注意这些,我也不在意旁人的评价。”
“……算啦,我跟你去吧。”
她声音闷闷的,从软枕里传来。
“省得你和李乾景又打起来。”
“那好。”
他摁下了那又突如其来的醋意。
“明日散朝,我来接你…到了宫里,记得唤陛下。”
“知道了。”
小娘子生着气,伶牙俐齿的。
“我不喊他陛下我也不会被斩首,就是某些人听不得这种亲近称谓而已吧。”
“……柚儿。”
江淮之的叹息声从下面传来。
“当真知错了,别故意气我了。”
“气你怎么啦。”
她又哼了一声,动上一动将软被结结实实铺满身子。
“困了,睡觉了。”
话音刚落,江淮之不偏不倚地打了个喷嚏。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他这样,捂住小嘴才忍住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让夫君去床上睡,好不好?”
“不好。”
她果断拒绝道。
“你刚才亲我的时候,弄疼我了,我要罚你。”
“夫人最好了,怎么忍心看我在地上受苦。”
他委委屈屈的,一副罕见的讨饶姿态。
“真的不敢了,夫人饶我这一次。”
“不行,嫂嫂嘱咐过我了,男人就要罚了他冷落了他,他才长记性!”
小娘子从被子里伸出只玉手,将那米金色的绣兰床幔合得严严实实。
“睡着了!”
“……”
江淮之无奈,又不禁莞尔。
怪可爱的。
怎么谁教的话她都听一耳朵,偏偏就不听他的。
正想着,一阵凉风四起,从未关紧的菱花窗缝隙里倏忽钻进来,在屋里打了几个转,就精准无误地吹入他的骨缝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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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床上的小娘子早已睡得香甜,那浅浅的呼吸声入耳均匀又稳定,偶尔还会哼唧上两声,叫人心生旖旎。
总不好趁人睡着,偷偷爬到床上去睡吧?
他堂堂一国帝师,传出去真是叫人笑。
又是一阵风涌来,夜色随着时辰的推移愈发寒凉,倒是比上一股更刺骨了些。
……
笑就笑吧!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掀开床幔,定睛一看才发现——
那小娘子为了防止他偷偷上床,竟自己睡在了外面!
他这么大个个子,越过她躺进里面去,她怎么可能不被惊醒!
江淮之认命般地将手从上面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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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就睡地板好了!
-
翌日,李乾景一贯拉着个脸坐到龙椅上,一眼就瞧见了自己那位帝师大人的黑眼眶。
他睨过去一眼。
“没睡醒?”
“天气微寒,有些受凉。”
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么一问,江淮之也有些无语。
“谢陛下关心。”
“莫不是惹到了小柚子,被赶出屋子了?”
他似乎没想着放过他。
“她一贯这个样子。”
“……”
江淮之暗暗咬咬牙。
“陛下操心臣的家务,倒不如先想想,这后宫主位空悬已久,可妥当与否?”
此言一出,那些本就催婚心急的老臣们立马接了话茬。
“帝师此忧在理,常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一日无主,您不立后也不纳妃,这必然导致我大靖根基不稳啊!”
“陛下,那各家贵女的名册已递交您许久,还请您尽快做决定啊!”
大臣们三言两语,就仿佛把他说成了江山的罪人,大靖的祸患,直说得李乾景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黑得更深了。
他本意也就是打听打听小柚子日子过得怎么样,毕竟寄出去的信一封也没得到过回复,若是江淮之欺负了她,他拼上自己的性命也得把江淮之斗下去。
结果呢?那人非但什么都不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为什么迟迟不立后,这满殿的朝臣能不知道吗?
他心里根本就装不下别人!
听得烦了,李乾景重重一拍那龙椅。
——说实话挺疼的,但他很好地把表情控制住了。
“你们日日没有旁的可汇报,逮着朕自己的事情不放么?要是真这么闲,朕看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在这里办事!”
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饶是知晓他年纪尚轻根基不稳,倒也没人敢公开出来跟皇帝叫板。
很快便有人出来打圆场,将近来边境的事稍稍汇报了下。
是崔将军。
李乾景没仔细听人说了什么,只冲那别人没有的眼力见,他就能给人记上一功。
左右听了半个多时辰,也尽是些太平盛世下小打小闹的事,他便及时叫了停,从大殿后门绕出去,果断用自己的早膳去了。
只是那温热的肉粥刚刚从玉勺上滚入口中,江淮之便挂着些让他瞧了一点舒服不起来的微笑,轻轻叩了叩他的门。
“又干嘛?”
李乾景没好气道。
“朕在用粥。”
“又是早朝前没起来,来不及吃早膳就听朝政去了么?”
他一袭米金色官服走进去,挥挥手让侍奉的余公公下去了。
“讲了多少遍,要早半个时辰起床。”
“唠叨。”
少年撇撇嘴。
“朕废了你。”
江淮之温和笑笑,似乎根本没把他这威胁当回事。
“要先用么?”
他问道。
“倒也没旁的,只是有事想麻烦一下你。”
“什么?”
李乾景盘着腿随意坐在榻上,嚼着一口肉,含混不清道。
“想给柚儿请个诰命。”
“咳咳——”
少年险些呛到,那碗中的肉瞬间就不香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不是,你这人是不是一天不缺德就活不下去?那是朕的小柚子,怎么着,还给你封成诰命夫人了?”
“柚儿本来就是我的夫人。”
江淮之闻言眸色暗了暗。
“早点立后,才是你的正事。”
“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李乾景吃不下去了,放下粥碗抱臂瞧向他。
“朕怎么知道,小柚子在你那里受不受欺负...所以你一整夜没睡,是干什么了?”
“拌嘴了。”
他淡淡道。
“睡得地板,太凉了。”
“什么?你还敢跟她吵架?”
少年闻言直接炸了。
“朕从小就没敢跟她大吼大叫过,你一个后来的,你怎么敢的?”
“说过了,只是拌嘴。”
江淮之声音冷了冷。
他本就因这青梅竹马的存在有些吃醋,如今这些话听到耳朵里,仿佛去了趟北境最高的雪山顶上,被那寒风吹得透骨,雪埋得血冷。
是,他只是个后来的,比不得李乾景那十几年的情谊。
这种陪伴他只要些微想上一想,就难受得要命。
“拌嘴也不行啊!”
李乾景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又一拍桌案。
“你要是照顾不好,朕有的是办法照顾好,朕也不怕告诉你,这后位空悬,等的就是小柚子。”
简直就是当面夺妻了。
他自己干过的事反噬到自己身上,只觉一阵阵怒火朝上涌,忍了半晌也忍不下去,将桌案上埋了许久的贵女名册硬生生翻出来,重重砸到人面前。
“下周的选妃大典,必须办。”
“凭什么?”
少年看也没看一眼那册子。
“你如今处处压制于朕,就不怕哪日朕羽翼丰满了,给你尝尝那牢饭的滋味?”
“甘之如饴。”
江淮之冷冷勾唇。
“朝臣皆在施压,你抗不过去。”
“嘁,他们当然施压,你也不亲眼瞧瞧这里面有几个是他们的女儿妹妹。”
李乾景朝那边努努嘴。
“那都按家世排得整整齐齐,最低都没有低于五品的。”
“你若喜欢民间的,那也不是难事。”
“你有病吧。”
他骂道。
“大早上的找事,肉粥都不香了。”
他烦得要死,声音一个没控制住,几乎是扬声喊出来的,符柚拎着小裙子匆匆往里面挤,被他这一吼吓得险些没站稳。
“你们...没吵架吧?”
清甜的小嗓音自门外传来,二人齐齐看过去,只瞧见那小娘子云鬓高盘,小手捏着月白粉绣芙蓉状小袄裙,正眨着无辜的葡萄眼懵懵懂懂往里面看。
后面是急坏了的余公公,一脚踏进门就扑倒在地上嚎。
“奴才无能,没拦住江夫人,冲撞了圣驾,求陛下恕罪!”
“她想来就来,没让你拦。”
李乾景挥挥手,站起身来,好些日子没见她,他眸中惊喜的同时,脸上也有些不自在。
“那个...没,怎么可能吵架呢,我们在…用早膳。”
“用早膳?”
符柚也是刚起床不久,见屋里没人了就匆匆往宫里赶,肚子正饿着。
她圆眼滴溜一转,瞄上了那碗喷香的肉粥。
“那...给我也盛一碗?”
第57章
江淮之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样诡异的场景。
他与那少年天子隔桌面对面而坐,桌上摆满了余公公唤人新端上来的各式清甜糕点与可口小菜,却谁也没动筷,只都默默偏移了视线,瞧着坐在旁边的小娘子,猛猛炫那肉粥。
余公公放下最后一叠桂花饼,犹豫再三,还是老老实实退下了。
不讲礼法就不讲吧…
陛下和帝师都愿意惯着,他当什么出头鸟。
“好香。”
嗦完最后一条肉丝,符柚满足地放下了碗,对上两道复杂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好像做错了事情。
“呃…”
她拘谨地缩回了小手,垂下脑袋。
“对不起呀,你们两个都在这里,我就以为在家呢…有点太随意了。”
上次她记得三人坐在一起吃饭,还是上元那日在百味居的时候。
那时他们的身份,都与现在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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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家就好,我就喜欢看你随意的样子。”
李乾景抢先开了口,也不摆什么帝王架子。
“没有人敢说你不好,谁说你我杀谁!”
“这么嗜杀呢。”
江淮之淡淡接了话茬。
“如今这屋内只有我和夫人单拎一个你,若真有人说她不好,也就是你了。”
“要是能杀, 第一个杀了你。”
少年白了他一眼,转手殷勤地递上一块绿豆糕。
“小柚子,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的!”
“好呀好呀。”
她下意识伸手接过来,放入口中。
也不知是不是那绿豆糕被冰过许久,她感觉好像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凉凉的。
“吃吧。”
江淮之敛了敛眸。
“吃饱了,我们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