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极怕哪一日自己就不中用了,到了那时哪还有人再来讨好自己,给自己送礼,自那日收了瓷器摆件之后,便应下了那事,也催促着那边赶紧再奉上原先说好的好处,只怕迟了生变数。
其实要是让宋娘子说,也不必这么急,倒是把薛家的事办了之后再一并收才稳妥,一是那边到底是普通人家,能再送什么好东西,不如等薛家那地到了手之后再好好敲上一笔,二是少出去也少招惹人眼,然而蒋氏是掉进钱眼子里的人,自然不肯听,能拿就赶紧拿。
有时连宋娘子一个下人都觉得蒋氏眼皮子浅,而那崔文和也放纵,由着她胡作非为,若蒋氏收敛些,也不至于招来俞氏,这到底是人家的东西。
正想着,前面便走来了一个人,宋娘子心里有数,朝那边招了招手,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看见,自己站着也不动。
人很快到了跟前,宋娘子问:“老单头,东西呢?”
“先前说了过几日就给王管事的,没想到那么急……”被称为老单头的人道,“匆忙之间才凑出来的。”
说着便递给宋娘子一只极小的盒子,宋娘子一边接过一边道:“给我也是一样的,我直接去给夫人,更方便些。”
她打开盒子一看,眉头皱起来:“这是什么?”
“耳坠,碧玉耳坠,”老单头有些局促,“一时拿不出更好的了,求宋娘子给我们说几句话好话,等地到手了一定会给夫人送更好的。”
这倒也在宋娘子的意料之中,她点点头:“好吧好吧,你回去等消息吧。”
老单头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却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来者不止一人。
宋娘子刚要回身进去,也不由脸色大变。
但她算是有几分急智,连忙就要自己进去再锁了边门,这样才拿不到她,谁知一只脚才退后一步,便被人擒住了肩膀。
外边的老单头不顾一切就要跑,可已经有人高声道:“逃也没用,是老夫人让我们来抓的!拿住了宋娘子,照样找到你!”
老单头一听是老夫人的人,也心知要完了,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凝碧让人将他们二人捆好,才道:“先关起来,要时刻都盯着。”
这会儿俞氏早就歇下了,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凝碧方才说是俞氏的命令,也只是唬他们,让他们以为大势已去。
到了翌日一早,崔幼澜和崔清月姐妹俩,便带着宋娘子和老单头到了俞氏面前。
一旦见了俞氏,甚至都不用问话,他们自己就把话一五一十说了。
宋娘子是宅子里的人倒还罢了,只能认栽,老单头原本就不是善茬,否则也不会盯着孤儿寡母去欺凌,他道:“老夫人捆了我也没用,我是良民,又不是你家的仆役!而且贵府蒋夫人收了我不少好处,如今也办不了事了,你们这样大的家业难道还要贪着我那点钱不还吗?”
俞氏连看都懒得看老单头,只有她身边的王妈妈道:“自然不会欠你的!”
老单头还要再骂,却已经被王妈妈使人塞住嘴拖下去了。
留下宋娘子还在地上发抖,老单头说得倒也不错,他不是崔家的人,俞氏并不能把他怎么样,拿住他不过是为了拿个证据,但是她和蒋氏就完蛋了。
这时崔幼澜开口道:“剪雪,去请叔父和婶娘过来。”
她的声音清浅动人,宋娘子听了却彻底瘫倒了下去。
再说那边蒋氏,蒋氏昨晚半夜让宋娘子去取东西,结果宋娘子一直没有回来,蒋氏等得心急如焚,也知道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她想逃也没处逃,就只能干等着,崔文和也知道这事,也与她一起等着。
剪雪来了,对他们笑道:“九老爷也在这儿,倒不用奴婢再跑一趟了。”
蒋氏和崔文和被一起带到俞氏面前跪下,方才俞氏见宋娘子他们时倒还没有什么表示,这会儿见了这夫妇二人,才是真正一脸怒容。
“不长进的东西!”俞氏劈头盖脸就斥责二人,“家里的事已经由着你们两人做主,这宜州崔氏族人里头谁有你们夫妇二人风光?若是这次我不回来,竟不知你们做出这样黑了心肝的事情!”
蒋氏倒也确实不是个坐以待毙的,她从昨晚上到现在,已经想好了无数说辞,立刻哀哀求饶道:“老夫人,都是我鬼迷心窍,贪图了眼前了那一点蝇头小利,您有所不知那姓单的实在是不好惹,我不过就是收了他一回东西,他便盯上了我,让我一定要帮他出主意把薛家治倒,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也害怕……”
“蝇头小利,”俞氏打断蒋氏的话,冷笑道,“你也知道是蝇头小利,方才那个姓单的说他最近给了你一对瓷器摆件,你就眼巴巴去给他办事,还问他去讨要好处,崔家是没给
你吃饱饭?”
蒋氏不知不觉冷汗已经湿了一后背,正要继续为自己分辩,俞氏已经继续说下去:“崔家什么好东西没有,我还体恤宜州族人们过得辛苦,三不五时就往宜州送东西,便是连娘娘赏下来的宝贝都往宜州送过,你们在这里当家,哪次又少了你们的?就你眼皮子浅到连一对瓷器摆件都不肯放过,这事若传扬开去,崔家的名声往哪里放?”
俞氏连番将话压下来,蒋氏一时也招架不住了,毕竟俞氏严苛是出了名的,她连忙看向自己的夫君崔文和,想让他为自己说几句话。
谁知崔文和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崔幼澜在一边冷冷道:“崔家名声倒是小事,那薛家孤儿寡母的过得本就不易,若是被逼到绝境出了什么事,叔父和婶娘的罪过可就大了。”
因着今日只是事涉蒋氏,并不太与崔文和相干,所以崔文和一开始只在旁边听着,不想崔幼澜又忽然点了自己,也不由懊恼起来。
崔幼澜的目光掠过底下那夫妇俩,心里鄙夷更甚,看似蒋氏是主谋,然而若非崔文和放纵,她又怎会胆大如此,况且蒋氏收取的那些好处,他崔文和想来多少也享用过了。
崔幼澜的一番话或许又令俞氏想起了薛家,她更为光火,一掌重重拍在旁边的几案上,使得茶盏中的茶水都飞溅出来。
“先前你为难薛家就罢了,那日我明明已经见过薛泽,也说了他亡父与崔家有旧,曾是崔家几个孩子的老师,你非但不停手,竟还变本加厉,我看你是一点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啊!”俞氏怒斥道。
蒋氏狠狠咬住牙,心下已经恨不得将挑唆的崔幼澜撕碎,但她眼下又没有与其鱼死网破的能力,只能立刻哭着哀求道:“求老夫人饶了我,薛家的事是我错了,我下次真的不敢了!”
俞氏转过眼不看她,只对着王妈妈吩咐几句,王妈妈便带着宋娘子出去,不过很快两人又重新回来,并且带回来了两个大箱笼。
蒋氏见到那两个大箱笼眼睛都直了,里头收的都是她平日里拿的且用不着的散碎物件,放在一起不过就是为了做个数,虽说一时用不着,但也是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这会儿都被抬了出来,那是一点都守不住了。
蒋氏简直如同剜了心肺一样疼,只能庆幸那些素日在用的没被挖出来罢了。
这时崔文和见俞氏真要动真格的,也马上上前来抱住俞氏大腿,求道:“大伯娘,是我平日里对她管教不严,这些东西我一定让她全部还回去,下次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求大伯娘看在她这么多年打理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一回就饶了她罢!”
俞氏一时没有说话,崔幼澜则和崔清月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崔文和见俞氏不语,耳边又是蒋氏的哀泣,便只能心一横,给俞氏磕起头来,大有俞氏不答应便不停下的架势。
崔幼澜挑了挑眉,正往俞氏那边看去,便听见俞氏叹了一口气:“起来起来,哭天抢地又做什么?”
崔文和心下一喜,马上道:“大伯娘不原谅我们夫妇,我便不起来。”
“这事原是要家法处置的,既然你求我,她又是你的妻子,你便替她领了十板子,还有十板子是你自己的,打完之后,你们二人去薛家赔礼道歉,再把那些东西还回去,从前的事就算了。”俞氏道。
这个惩罚也不算轻,但比蒋氏原先猜想的逐出家门要好得多,二人生怕俞氏改变主意,也不敢再耽搁,立刻谢了恩之后去领罚了,至于宋娘子则立刻被打发了出去。
人都走了之后,崔幼澜忍不住,便上前对俞氏道:“祖母,那户姓单的人家,又该怎么处置呢?”
“单家就这么算了,”俞氏毫不拖泥带水地说道,“若要治单家,就必得去报官,我们不能私自动手,但这事一旦报了官,崔家难免要被牵连进去,这总归是不好听的,蒋氏再不好,也只能烂在肚里。左右没了蒋氏给他们撑腰,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薛家不会再有事的。”
既然俞氏都这样说了,崔幼澜也只好暂时作罢,毕竟俞氏的决定也是忤逆不得的,且受蒋氏所苦的也不止薛家一家,一时半会儿要全都讨回来也是不可能的,往后再看看或许还能有转机。
崔幼澜和崔清月出去,两人往竹风阁回去,才进了院门,崔清月便缓了脚步,轻声对崔幼澜道:“七妹妹,蒋氏的事难道就这样算了,她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祖母这回也太宽容了……”
“六姐姐别急,”崔幼澜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廊下坐着,“祖母查她也不止这一件事,薛家说到底只是外人,对我们来说算不得伤筋动骨,还没到真要治她的时候。”
闻言,崔清月点点头,神色却略暗淡下来,道:“还是你知道的多,我总归是不如你的。”
“姐姐只是不愿沾染这些俗务罢了,哪像我喜欢多管闲事,祖母上回还说了我呢!”崔幼澜冲着崔清月眨了眨眼睛,“姐姐且等着看蒋氏的下场罢!”
崔幼澜对崔清月说完,可心里却并没有真正松快下来,她总有一种预感,蒋氏此人并没有那么容易束手就擒,或许后面还有更大的波澜在等着她们。
第17章 噩梦
“这下手也太狠了!”
幽微的烛光下,蒋氏愤愤地给崔文和涂着伤药。
崔文和挨了二十板子,已经是起不来身了,连回来也是被抬回来的。
“你说得小声些,小声些,”崔文和重重叹了一声,“这已经算是不错了,我挨了二十板子,其实也并没有下重手。老夫人的脾气,崔家上下谁不知道,偏偏你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不知死活。”
蒋氏下手一重,崔文和又痛呼起来,她道:“我是为了谁?这老不死的这回回来,不是查这个就是查那个,还卖了不少产业,用不了几天就要把我们丢开了!我再不趁机多捞点,以后真的去喝西北风?”
崔文和咬牙:“你就算了吧,咱们这些年拿的也够了,何必呢?”
“怎么算了?”蒋氏闻言忽然抽泣起来,“我给她的都是假账,另有一本账我自己拿着,她前几日忽然说要卖了那些不赚钱的,我便赶紧把那几处账上的钱提了出来,但她好像察觉了不对劲,已经找我去问过几回话,都被我搪塞过去了,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信?”
“你……唉!”崔文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想说她几句,可这些年的好处自己也不是没受着。
蒋氏把手上的伤药放下,俯身贴到崔文和耳边,轻声道:“你说,那个老不死的要是真的没了,那该多好!”
崔文和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半撑起身子:“你胡说什么!”
“你急什么?又不是你亲娘!”蒋氏哼了一声,“我说说怎么了,她治得我们那么惨,你还被打成这样,就不准我说了?”
蒋氏抱怨完,到底也不在崔文和面前说这些了。
只是她一边继续给崔文和涂药,一边却也没停下妄念。
俞氏这次来只带了两个小的,并没有带能帮她打理事务的儿媳辈,所有事情也都由她一手抓着。
蒋氏自然也明白几分俞氏的意思,看来是真狠下心要治她,绝了她通融的心思。
但……俞氏年纪已经大了,一个人在宜州,出点什么事只怕也没人知道,虽说她还带着许多仆婢,但那些毕竟只是下人,有的事情是顾及不到的。
蒋氏竟暗自盘算起来,一时觉得行,一时又觉得不行,这平白无故的,俞氏有个三长两短,总归自己也洗不干净。
但若是就这么下去,这才只是个开头,俞氏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薛家的事是小事,账上的事才是大事,她又不是俞氏的亲儿媳,早隔了那么多房了,真狠起来怕是要送她去见官,今日已然吐了那么多银钱了,再继续吐出来,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还有崔幼澜和崔清月,大的那个是木人人,许多事情或许不清楚,小的那个比俞氏还可恶,薛家一事一开始就是她挑起的,从始至终都是她在弄鬼,她为人机敏,知道的又多恐怕也不能放过。
灯花忽然爆出一声极大的响声,蒋氏一下子被惊得回过神,身子抖了一下。
她在想什么
?
怎么可能杀了俞氏又杀了崔幼澜呢?这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只是若能寻到一个契机的话……
蒋氏的心忽然跳得厉害起来,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无事,继续给崔文和上起药来。
她在这里经营多年,虽然宋娘子被除掉了,但宅子里听她话的人还不少,这几日她夫妇二人受了罚没脸出去,便让这些眼睛帮她盯着那一老一小才好。
只听得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不觉使人更加烦闷。
***
明明在宜州小住的日子并不久,但竟意外事多,便也有了额一种时间推着人走的无奈之感,飞落下来的雨丝将原本还是浅浅绿色的树荫洗刷得渐渐深弄起来,更是光阴如梭。
前几日蒋氏和崔文和夫妇受了好一顿责罚,又因着崔文和受了些小伤,蒋氏失了颜面又要照顾崔文和,所以二人也不出来,一时崔家老宅便更安静下来。
崔幼澜和崔清月知道俞氏这几日也有要紧事要做,蒋氏的事不可能就这么查到一半算了,便也不往萱茂堂过去打扰俞氏,闲暇时便搬了躺椅到檐下,倒也闲适安宁。
正是快要到春深的时候,微风暖得恰到好处,又不会太闷热,春雨也不很大,更淋不到檐下,不会湿了裙裾,又如酥油一般将各处都染得油光水滑。
崔幼澜看着院子里摆放着的各色花草,摇曳在和风细雨中,一朵朵都含苞待放,更觉可爱非常。
蒋氏到底还没有放弃挣扎,虽说人一时没出来,但早就派人去城中花房采买了许多应季鲜花来,今日一早崔幼澜她们起身,便已经看见摆满了一院子,虽然蒋氏为人实在可恶,但也不必迁怒到她送的花上头来,崔清月见了也是喜爱得紧,于是姐妹俩就没把花退回去,否则也显得太小家子气。
崔幼澜正和崔清月猜着近旁一株花开花后的颜色,裁冰便端了一盅红枣桂圆炖燕窝过来,又盛出一碗给崔幼澜。
裁冰道:“娘子这个月的葵水还没来,许是这些日子身子亏了,多用些补品补一补才是。”
崔幼澜从裁冰手上接过燕窝,倒是沉默半晌没有说话,只听崔清月一脸忧心道:“女儿家最要保养,特别是这一事上,别看我们如今还年轻,我听我母亲说,等年纪大了再要治可就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