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已不再想起人,可事情却还是记着,才会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不慎说了出来。
周从嘉果然疑惑,问道:“还有谁?”
崔幼澜自然不能说出真相,只好随便扯了个谎:“是我娘家的哥哥,其中有一人也是如此。”
崔家人口众多,崔幼澜大大小小的哥哥更是数不胜数,恐怕周从嘉也无从查证,是以也就不会被揭穿了。
周从嘉本也就是随口一问,得到了答案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又喝了两口汤,便漱了口。
一晚上也辗转了多个地方,此时夜已很深,二人一同出了书斋。
周从嘉立在檐下,对崔幼澜道:“过几日你与我出一趟门。”
崔幼澜也不问去哪里见何人,总之周从嘉不可能把她卖了,便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二人也就此分别,崔幼澜往房里去了,一时只剩周从嘉还没走,继续站在那里。
他略微抬头,视线越过屋檐,看着黑黢黢的天,而后又看向崔幼澜处,她将将才入门,一片裙裾从门槛上情妇而过,而后那门便轻轻一声阖上。
周从嘉的目光又重新移回原处,旁人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半晌后才听他喃喃道:“是得再多添几个人过了,可是来来去去,都是要走的。”
***
崔幼澜又在别院松快了三四日,周从嘉才来告诉她,后日便启程出发,大约只需要个四五日便打道回府。
她这才得知原来要去的地方,竟是周从嘉的外祖家。
周从嘉的父母去世得皆早,虽身世清晰,但到底母族这里的事都已经不甚明了,盛都中熙熙攘攘,早已无人关心逝去之人如何,只隐约闻得他的母亲家中并不富贵显赫,具体如何竟也无人关怀,甚至在崔幼澜嫁他之时,连崔家都未曾提起,只要周从嘉是昭王就已足够了。
崔幼澜倒没有什么抱怨,只是不免说一句道:“殿下为何不提前说起,这样的事情,总要好好准备一番,便是备的礼都不够一日准备的。”
她摊摊手,以示自己的无奈。
周从嘉却道:“不用很麻烦,捡几样常用的便可,不必是厚礼。”
他顿了顿,有继续说道:“我外祖家只是一普通人家,也未曾入盛都居住过,若是礼太重,我每每去他们反倒不愿受。”
既然周从嘉这么说,崔幼澜也只好照做,加之时间实在是匆忙,便是想备上厚礼也不能够。
周从嘉原先打算年节前段时日再去探望他们,然而天气越来越冷,只怕不久就要落下大雪,到时山间的路难行
,便只能提前。
第44章 柳家
崔幼澜匆匆打点了一番, 略准备了几个箱笼的礼品,便跟着周从嘉出发了。
而她一路上也从周从嘉口中隐约拼凑出了先王妃的家世。
周从嘉的母亲柳氏原本只是一富户的女儿,家境也可称得上殷实, 只是远不能与盛都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相比,会与先昭王相识,也是他偶然间看到柳氏, 便一见钟情,将柳氏娶回盛都甚至做了王妃。
只可惜两人的寿命都不长, 在周从嘉三四岁时先昭王便因旧病去世, 不久之后盛都中又起了时疫,先王妃不甚感染疫病也一命呜呼, 留下年幼体弱的周从嘉。
“原来你体弱是随了你父亲。”崔幼澜听他说起, 便若有所思。
周从嘉点了点头:“或许有一定的道理, 圣上得知我失怙失恃, 便常把我叫到宫里去小住,后来皇后娘娘更是把我接到宫中抚养。”
闻言, 崔幼澜不由抿唇一笑:“我大姐姐真是个很好的人,她没有孩子, 便愈发怜惜你。”
周从嘉略一颔首, 算是不置可否, 又笑道:“我也感激娘娘。”
周从嘉的外祖家在盛都城外,离别院都却非很远,马车一刻不停歇地跑, 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到了。
这里是将要出京畿地界的一座小城,因从东至盛都都要经过这里, 地处要塞,所以还算得上是繁华, 每日里来来往往有许多人,即便是眼下要到年关,也仍有不少入京或是出京的。
柳家早年便是做的这些人的生意,先是贩卖些小东西,皆是各地的玩意儿,卖个新奇也算是不愁进账,后面攒了家业便开了杂货铺子,而后又看了一家客栈,如今也都还继续营业着。
更因女儿有了出息,柳家也算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只是女儿很快死了,周从嘉又幼年便入宫,于是又淡了些许。
柳家早接到周从嘉要来的消息,于是早早便在门口等候着了,因崔幼澜也要跟着来,便连软轿都准备好了。
正如周从嘉所说那样,柳家确实是普通人家,柳府也并不阔气,宅院算不得大,只可隐约看出家境殷实。
想来也是当年柳氏去的早,也并没有来得及再帮衬柳家,使得柳家仍是早先那般只是普通商户。
崔幼澜只略打量了几眼,便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去,以免让周从嘉见了心下生疑,虽她这些日子也看出来周从嘉不是那种人,然而夫妻之间至亲至疏,更何况他们甚至算不上是寻常夫妻,必要时总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而柳家虽是小门小户,规矩竟也算得上多,崔幼澜上了软轿之后便被带到了内院之中,柳家女眷正在那里等着她,至于周从嘉则是去了前面见柳家家主等人。
崔幼澜从未与柳家任何人见过面,甚至连周从嘉的这门子亲戚也是近来才听说的,从前只当周从嘉父母双亡,亲眷自然只是那些宗亲罢了,只是她素来大方,见了从没接触过的人倒也一点不显得局促。
柳家的人其实并不多,在来的路上周从嘉已与崔幼澜说过几回,她早就牢牢记住,柳家老一辈中只剩下一个老祖母,其余的都已不在了,老祖母也因太过于年迈,而几乎不曾再出来见客,家中如今主事的就是周从嘉的两位舅父舅母,底下也只有几个子侄辈。
崔幼澜一一向她们见了礼,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命裁冰拿了她此番备好的礼物出来。
来得匆忙,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废了,崔幼澜紧着备了许多东西,自然不能全部抬上来,只是另有给女眷的精巧物事当面送出去。
送给两位舅母的分别是一套头面首饰,而她们底下的媳妇女儿,便是略逊一等的簪钗环佩等物。
因是头一回见面,加之崔幼澜又是贵客,所以所有人皆是拘束又客气,不过见崔幼澜又并非是那等趾高气扬的世家贵女,不一时倒都放松许多。
两位舅母膝下各有三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儿,都是与崔幼澜差不多大的年纪,崔幼澜见状也早有准备,给裁冰使了个眼色,裁冰便又让人捧了六匹缎子过来,每人各得两匹,分送给了这三位娘子。
三个里有两个倒是拿了东西喜笑颜开,连忙谢过,只有剩下一个,崔幼澜先还没在意,直到在那二人说完话之后,却听得她轻轻说了一句:“太丑了。”
声音压得很低,可却偏偏让崔幼澜听见了。
一旁也有听见的,一时周遭声音都静了下来,都是看看崔幼澜又看看那位娘子。
旁边有姐妹也去拉她,又与崔幼澜解释道:“她方才吃了酒说胡话。”
崔幼澜没打算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虽说看起来差不多大,可她到底实实在在比她们多活了几年,怎会去与她计较,于是只是笑了笑。
“倒是我思虑不周,急匆匆只从嫁妆中取了一些出来,虽说是盛都最近时新的花样,可也难保她们不喜欢。”崔幼澜笑着打了一句圆场。
另两个自然懊恼,连连摆手,而还有一个却仍是撇过头去。
崔幼澜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便又暗暗拿眼风去扫堂上两位舅母,只见她们二人面面相觑,却并未出言斥责。
不过不消片刻,二舅母也就是方才不满的那位小娘子的亲娘,便开口说道:“我们老夫人还等着见外孙媳妇,王妃同我们来罢。”
因着方才那一出,崔幼澜被人下了面子,虽说不计较,可心里到底也是懊恼的,正巴不得赶紧掀了过去,又加上是去见长辈,周从嘉嫡亲的外祖母,便连忙点头同意了。
于是崔幼澜起身,由两位舅母陪同着,其余人紧随其后,又走过了一重院落,便到了柳家老夫人所住的院子。
柳家老夫人已经六十上下的年纪,说年轻已不再年轻,说老倒也不算很老,只是腿脚早年间就不利索,身体也不甚强健,所以为着方便,只得长年居于内室,偶尔出来走动走动。
今日是崔幼澜和周从嘉来访,周从嘉还在前面没有过来,虽然只有崔幼澜先来,但等崔幼澜到的时候,柳家老夫人也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那里了。
相处过程中,崔幼澜发现柳家这位老夫人比方才二位舅母还要跟客套些,也似乎更平易近人。
“我原是个乡下妇人,柳家也是当年靠着王府才有了今日,”柳家老夫人拉着崔幼澜的手直感叹,“我这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如今又有了你这般出挑的外孙媳妇儿,我什么都不懂,但崔家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又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我们柳家也真是祖上积了德啊!”
崔幼澜便回道:“一会儿等殿下来了,您好好看看他。”
一听崔幼澜提起周从嘉,正是说到了老人家的心坎上,更是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些许。
然而周从嘉还在前面和舅父们说话,一时也过不来,崔幼澜便只能先在这里等着,顺便同老夫人说说话。
她家中也有祖母,素来也知道该怎么对待她们,倒也如鱼得水。
只是话说了半截里,那位柳家老夫人却忽然道:“还有一件事,趁着咱们殿下还没来,我想先同你说一说。”
说着便朝着二位儿媳使了个眼色,二儿媳略抬了抬头,却站着不动,大儿媳将屋子中其他人先带了出去,复又回来。
崔幼澜眼观鼻鼻观心,眉梢轻轻挑了挑,不说话了。
柳家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对着她语重心长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虽说已经大造化了,可终究看在旁人眼中,还是破落户,原本你头一次来,是不该与你说这些的,但……”
她似是难以开口,又看了看底下立着的两个儿媳,便又继续说道:“若是我那短命的女儿还活着,家中总归还会再好些,可如今却已是日渐艰难,殿下素日里在盛都,又常出去游
山玩水,一年统共也才来了这里一次,有些话更是不好对他开口。”
听着柳家老夫人话里的音,崔幼澜便已经渐渐明白过来,她倒也不立即拆开了问,只装模作样道:“原是如此,这些年殿下一直是孤身一人,他又是男子,未免有所疏忽了,使得家中竟艰难起来,不过外祖母只消与我们说出来,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莫说是殿下自然有法子,便是我娘家崔家,那也是产业众多,我回去之后与父兄一商议,看看柳家合适做什么营生,两家一块拼着做倒也便宜。”
闻言,柳家老夫人点点头,片刻又说道:“这事怎好劳烦你家中呢?听着总归是不体面的,他们几个年纪轻的不好意思开口,也只能我舍了这张老脸。”
崔幼澜点了点头,静静地等着柳家老夫人说下去。
“其实,这事也不难办……”果然,柳家老夫人话锋一转,脸上笑意更深,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多了几条,“我虽是你们长辈,但也不敢托大,毕竟你们是盛都的达官显贵,而我们只是乡野里的人,怪不懂规矩的,所以这事我想着还是要先告诉你。”
“我们家里几个还没出嫁的女儿们,想必王妃也见过了。”柳家老夫人试探着问了崔幼澜一句。
第45章 棒喝
崔幼澜脸上神色不改, 心里便也更笃定了几分。
“见过了,”她轻启樱口,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若是仔细看,却已经比方才要稍稍收敛了几分,“柳家的几位娘子, 自然都是很出挑的,便是放在盛都也丝毫不会逊色。”
柳家老夫人虽然知道她不会口出恶言, 然而从崔幼澜口中听到了赞许, 自然也更多了些欣慰。
“我是想着,”柳家老夫人又斟酌着说道, “你们此番能不能带一个回去, 不是我做长辈的有意破坏你们新婚燕尔, 也不是信不过你们, 实在是家中艰难,又不好时时事事来烦扰你们, 盛都昭王府里有个自家的人,一切也都方便些。”
崔幼澜心下哑然。
柳家虽然比不上盛都那些豪奢显贵之家, 但在当地显而易见也算得上是一方乡绅富户, 到了柳家老夫人口中, 倒成了难到要过不下去了。
那么除了先王妃柳氏早逝之外,便是周从嘉不上心,日后或许还要再添上崔幼澜自己。
可周从嘉明明几乎每年都会来柳家小住几日, 如何能算得上与母亲家族中断了联系呢,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是柳家老夫人, 或者说柳家,害怕这种牵连会随着周从嘉娶妻以及日子的流逝而越来越淡, 周从嘉与他们越来越疏远,于是便想出了一个最稳妥也最便利的法子,便是继续去用姻亲维系。
这般情况之下,就算她和周从嘉再尽心,只要一日不遂了柳家的愿,柳家便一日不会停止口口声声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