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茹茹眨了眨眼睛,哇塞了一声,
“你叔叔真的来了啊?”
晴安点点头。
柳茹茹:“他来……见班主任?”
晴安“嗯”了一声。
柳茹茹:“哦……”
晴安:“考砸了,班主任非让家长过来。”
柳茹茹:“那他回去,会不会教训你啊?”
晴安脚步一顿,刚好下楼梯最后一层台阶,小腿稍微抽搐了一下,
“应该……不会吧。”
柳茹茹撇撇嘴,“也是,又不是亲叔叔。”
晴安继续往前走,心脏却乱了一拍。她想不出来陆屿白教训她会是什么样子。她从小也没被人怎么教训过,只有那次在家里偷看《爱格》被父亲抓包,才被震怒的晴父给打了一顿。
非亲非故,谁愿意收拾这个烂摊子?顶多就是碍在父亲同事和班主任的面子上,回去说她两句罢了。
两个人加快脚步往校门口走,南大门外面有不少家长已经等待在那里了,学生们陆陆续续放学,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涌去。
晴安刚出校门,就抬头往停满车辆的马路边东张西望。要是陆屿白不来的话,她就跟柳茹茹一起坐公交车回家了。
目光扫过上次陆屿白开车来接她停车的位置,打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奥迪SUV。
晴安眼睛一亮,拍拍柳茹茹的胳膊,给她往那边一指——
“陆叔叔来接我了。”
“我不跟你一起坐公交车了,先走了啊。”
柳茹茹拉了一把晴安的袖子,赶紧往晴安所指的方向看去,
“……”
“卧槽!”
“那就是你叔叔???”
“真的有三十吗!!!”
晴安被她那么大的声音给吓到了,旁边好多学生一下子扭头,目光聚焦她俩。
连忙捂住柳茹茹的嘴,
“二十九。没三十。”
“你别大惊小怪。”
陆屿白正坐在车上低头看手机,驾驶门的车窗摇了下来,一只胳膊架在车玻璃窗的沿子上,黑色衬衣挽到小臂间。他已经换下了白色实验服,也摘下了晚上来学校时的那副金丝边眼镜。但里面的衣服还是来的时候穿的那一件,黑衬衣,领子顶端的两颗纽扣闲散解开。
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烟,烟灰落了一些,猩红的火光快要燃烧到底,看样子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似乎是听到了晴安她们的声音,抬了抬头,目光与晴安对视上那一刻,将手机关掉,掐了烟扔回车厢的烟灰缸里。
抬起胳膊,对着晴安招了招手。
晴安松开柳茹茹的爪子,张着五指跟她告别,
“真走了啊。”
“你路上慢点儿——”
“拜拜!”
“拜拜——”
不断有女孩子从陆屿白的车旁边经过,伸着头打量陆屿白。陆屿白按开后车座的车门按钮,晴安随着人流穿过斑马线,走到了陆屿白的面前。
陆屿白:“后门开了。”
晴安伸手,拉开车门。
一上车,陆屿白就调了一下车座子,然后扯过安全带,扣好,随手关上了全部的车窗。
车厢内有着淡淡烟火味道,可以看到陆屿白脱下来的西服外套和白色实验服,晴安一愣,琢磨了一下他是不是晚上根本没回去,陆屿白开了空调,用钥匙打着火,沉声道,
“安全带。”
“……”
晴安赶紧抓过安全带,系好。
车子缓缓启动,在这高中学生放学的拥堵路况里,一点一点挤出涌流。
陆屿白全程没有跟晴安说话,自顾自认真地开车。车里除了空调吹着冷风,还有音响在低沉歌唱。是很好听的欧美歌曲,节奏律动,不吵闹,像是低音炮在深夜中行走。
男人散漫地握住自动挡,挂了一下。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陆屿白停下车,红绿灯的读秒时间有点儿长,他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一下又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节奏卡上了音响里的声律。
晴安用手抓了抓校服裤子。
副驾驶上已经没了上一次看到的那束花捧,
换成一叠轻薄的文件纸张。
车停在了车库里。
车库很大,在别墅里单独站一块空地。陆屿白拉了手刹,顶部车灯亮起,外面的黄色灯泡也乍亮。空调熄灭,周围陷入一片的寂静之中。
晴安等着陆屿白先下车。
陆屿白转了一下头,解开安全带,带子摩擦挡板,发出嚓嚓的声音。他的目光看向晴安旁边的车座子,随手一指,另一只手松了安全带后,拉开车门,
“帮我拿一下衣服。”
“……”
“哦哦!”
晴安翻手抓过陆屿白叠在车后座的西装外套,还有白色的实验服。实验服里的烟味已经跑干净,留下古龙香水气息。
陆屿白看了眼晴安慌慌张张拿衣服,又开口道,
“实验服不用拿了。”
“只拿西服就行。”
“……好的。”
陆屿白先下了车,晴安这才推开车门,站在车边,前面抱着陆屿白的手工定制西服,后面背着沉重的书包。陆屿白从前面绕了一圈,绕到副驾驶上,又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弯腰,伸手,用力拿起一个沉甸甸的大家伙,直起身子后,将车座子上放着的那叠纸也给捎走。
晴安跟着陆屿白往车库外面走,车库内的光是淡黄昏色的。她只能看到陆屿白手里提着的那个大家伙,是一台很沉重的显微镜。
外面套了一层罩,将里面的设施保护好。
他果然很忙,晴安随着陆屿白推开车库的门,深厚传来“叮叮”一自动关车的声音,紧接着屋内一楼的灯打开,明晃晃的刺入眼底。
晴安看着陆屿白将手里的纸叠放在鞋柜玄关上,提着显微镜换鞋。她也跟着换好鞋子。陆屿白把显微镜放在就近的吧台上,解着挽到小胳膊上的衬衣袖子,随手去厨房喝了口水。
那台显微镜昭示着陆屿白今晚应该还是要在书房里忙到很晚,喝口水后估计就是过来就着她考砸了的情况嘱咐她两句。晴安抱着陆屿白的衣服,走到吧台旁,轻轻地将衣服放下,然后张了张嘴,攥住书包带子,想要回自己的卧室。
陆屿白喝着水,手举着玻璃杯,忽然一顿,将还没喝完水的玻璃杯往面前一伸,食指直起,语调上扬,往客厅沙发一指,
“嗯——晴安。”
晴安想要回屋的脚步一顿。
“陆叔叔……”
陆屿白放下玻璃杯,然后拎起晴安刚放在椅子上的西服,他没管显微镜,而是先回到玄关处,拿起来那几张从车里带过来的纸。
他扭头看了眼晴安,晴安还背着大大的书包。陆屿白转了下身子,将手里的纸往下一放,开口道,
“你回屋先放一下书包。”
“然后下来,我有事对你说。”
晴安想着陆屿白应该就是跟她叮嘱两句学习上的问题,不会太久,于是便听话地回到二楼,把书包放下,然后理了理头发,踩着拖鞋,再一次下来一楼。
一楼客厅,陆屿白已经坐在了沙发上,重新戴上了眼镜,双腿敞着,胳膊架在膝盖前,低头认真看着前方。面前摊开一些纸张,微微泛红,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晴安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仿佛屋子里的气场随着陆屿白在认真看桌面上的东西而逐渐往下压。她的心脏缓缓被提起,抓了抓校服的衣摆,慢吞吞靠近了陆屿白的身旁。
走到桌子边,她看清了桌面上,摆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二三四五六。
六张八开的纸,每一张都被用红线切割完整,黑色的2B铅笔涂框在灯的反射下,散发成一个明亮的小圆圈。
是的,桌子上放着的,
正是她这次摸底考,六门科目——
全部的答题卡。
第6章
那一瞬间,晴安感觉到浑身都僵硬了起来,血液倒流,一股脑往头顶冲。
六张答题卡,每一张都折叠成两半,整整齐齐叠在桌面上,底下的茶几桌板是深黑色,映衬着上面书写的答案是那么的刺眼。
高中的题目,几乎全错了的笔记……
大脑被啃噬着,心脏机械跳动。有那么一刻,晴安很想后退两步,然而不知道什么驱使的,她的腿如同被灌了铅般,沉重的抬不起。
陆屿白的呼吸声很稳,在寂寥空旷的客厅内异常清晰,碧海花园的住户大多是市里权贵人士,每栋别墅与每栋别墅之间间隔又甚是相远,更是让这个夜晚罩上了一层说不出来的宁静。
晴安觉得,要是陆屿白把她给打一顿,都不一定有人能听得到自己的哭喊。
她被这荒唐的念头给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滋生出来被陆屿白管教的念头。可晴安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管过学习了,哪怕是当年跟杨博爱恨纠缠闹得满城皆知、成绩滑到四十开外,面对父母与师长的呵斥,她都是强硬着态度,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陆屿白低头看了片刻晴安的答题卡,不像是要开口道模样,他沉思了一下,然后缓缓直起身,用手扯了下解开两颗纽扣的衬衣领子,端起旁边放着的水杯,轻轻喝了一口。每一帧的动作都像是被延迟放慢了的动画,每一下的缓慢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肩膀靠向后面的沙发靠背垫,转了下脖颈,平静看着窗户外。
楼外星火阑珊,谁家的小狗汪汪叫唤了一声。
只有一盏落地灯,悄悄点开着。
晴安的脑袋逐渐空白,很半天不说话,那份考砸了要被说教的紧张感也越来越飘渺。她其实真的已经在内核里烂透了,表面人畜无害、看起来最不起眼,心底下却是十多年的无人管教,肆意生长成了一团扭曲的乱麻。
所以说不论是不是已经到了高三,或者是说高三多么的人生关键方向,考砸了也的确会稍微难过一会儿,也会觉得有那么些丢脸。
可是骨子里,她不在乎,她在乎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她。多一个少一个,别人的地球都会照常转。
很长一段时间后,陆屿白终于转回过来头,目光平静,盯着晴安看。
晴安开始摆烂,开始想着等会儿陆屿白跟她谈完话后,要回卧室里去先看看手机,看看那个水晶灯,洗个澡,头发也得洗一洗。明天要不要再问柳茹茹要一下杂志。看看小说还可以转移一下没考好的注意力。
“晴安。”陆屿白忽然开口。
他抬手,指了一下她身后的沙发,
“来,坐。”
“……”
晴安捋了下校服,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陆屿白深思熟虑,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张化学的答题卡,没看卷面,却抬头,看着晴安,
“你的学习情况,你们班主任已经跟我说了。”
晴安“嗯”了一声,低着头,刘海把脸遮的只剩下一个尖尖的下巴。
陆屿白:“陆叔叔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对于你的高三生活,以及明年六月份的高考,晴安,你自己是有什么想法呢?”
“……”
“或者说,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想要超一本线多少,想要考哪个档次的大学?”
“……”
“就……保一本。”晴安小声回答道,
“能冲211就努力冲211。”
这是老师之前在班会上对她那个档次的学生总体的一个评价。
只不过,是她之前的三十名左右的成绩。
陆屿白点点头,像是又考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
拿起手里的化学答题卡,打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配平方程式的系数给配平错了。
陆屿白:“那你觉得,要是想保住一本线,往上冲211院校的话,你现在这个成绩,534,能保住不?”
晴安愣了一下,瞬间,摇摇头。
他们所在的省份是全国有名的高考大省,年年高考一本分数线560+,每一届高三开学前的摸底考试,难度是要比高考简单不少的。
五十三名,她知道,就算是二本都有些难以保障。
晴安:“陆叔叔。”
“嗯?”
晴安抬了抬头,“我下次一定会考好的,这次只是个意外。暑假里有些懈怠。开学后一定会好好学,下次月考你看我表现。”
陆屿白“嗯”了一声,显得有点儿漫不经心。晴安这番话是学生们必使的杀手锏,每次挨老师们的批评,不顶嘴只管道歉和下保证,老师们也拿他们没办法。
可是晴安不知道的是,这一套在本硕论文答辩,也经常发生。然而陆屿白所在的A大生科院院系,也是出了名的本硕博难毕业,如果学生一个劲儿的道歉却不用自己的实用性理论来反驳导师,那么这个学生这篇论文从根本上还是不能立得住脚跟。
陆屿白低头翻着晴安的答题卡,就化学,仔仔细细看了一个遍。晴安见他没发话,于是也不再说话,又低下去头,用手攥了攥校服的袖子。
生化不分家,陆屿白又是生物学博后毕业,这份试卷对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小儿科。
“晴安。”
“嗯?”
陆屿白把手中的答题卡放下,推到茶几正中间,然后往后一靠,琢磨着事情,看着对面的女孩,
“你晚上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作业。”
晴安怔了一下。
作业什么的……一般来说她都不会带回家做,回家就是回来看看手机听听音乐放松,做不完的作业第二天早自习去求求课代表给一份抄答案。
“没……在学校都做完了。”
晴安下意识不想让陆屿白再看她什么笔记本练习册之类的,那玩意儿写的,比卷子更惨烈。
陆屿白点点头,
“那好。”
晴安:……
?
陆屿白站起身,往玄关处走去,晴安跟着转了一下脑袋,就看到男人走到鞋柜,从上面拿起一个很轻薄的牛皮文件袋。
刚刚回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答题卡下面,还压着一个牛皮纸袋。
晴安的目光顺着陆屿白往回走的身影转,陆屿白边往客厅回,边拆着那份文件包装。
“这里有一份你们这次摸底考的全部试卷,空白的卷子。”
陆屿白抽出里面的东西,递了过去,压在晴安面前的茶几上,
“你重新做一下,做完了拿来给我看看。”
“现在?”晴安愣住,低头看着那卷子,的确是崭新没有任何写过的痕迹。
陆屿白重新坐回沙发,靠在沙发背上,目光看不出什么神色,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