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喜欢他呢。
可,她亲口说她悦慕他呢……
谢瞻伸出手,怔怔地抚摸她美丽的脸庞。
这仿佛只是他做的一个美梦,天知道,曾经在他脑中有无数次幻想过沈棠宁喜欢他。
不是自作多情,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哪怕一直到现在,他也始终认为处暑那夜若不是他利用了她的心软,威逼利诱,强占了她的身子,或许她根本不会答应做他的妻子。
他远比宗瑁和萧砚要更无耻,更卑鄙。
甚至是强占她的身子这种事,他竟还不止做过一次……
她,她怎么会喜欢他这样无耻又自私自负的男人呢?
可是,他又多怕梦一旦醒来,他会真的一无所有,连她也失去了……
谢瞻已经是个废人,他已经一无所有,不再是曾经的天之骄子,能够配的上她的谢临远。
如果不是因为隆德帝一念的心慈手软,今日的他便是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他死便死了,何苦还要再牵累无辜的沈棠宁?
念及此,谢瞻强迫自己收回手去,也不敢再去看沈棠宁的眼睛。
“别犯傻了,我早就说过,你这样无趣的女人我不感兴趣,这一切不过你自己自作多情。何况我这一辈子,狂悖无礼,生死由命,用不着任何人来同情!”
掌心深处仿佛还残留着她面上柔腻的余温,然而放完狠话,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又偷眼看了回去,待看到她眼中流下的哀伤又失望的泪水,他的心脏也如同被人狠狠攥住一般酸疼难言,开始懊悔自己说的话是否过于冷漠绝情。
沈棠宁抹去眼角的泪
她冷笑着道:“好,如你所愿,现在我便离开,从今往后不再来打搅你!但我也告诉你,谢临远,离开京都前,仲昀说他愿意等我,哪怕等一辈子,他愿带我离开京都,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觉得他说得对得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回去我便立即改嫁给他!”
“不行!你敢——我不允许,你不准嫁!”
谢瞻闻言勃然色变,一把抓住她的肩怒道:“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你嫁给七郎有何不好?难道我堂堂谢氏子弟,还比不上他萧仲昀一个懦弱又卑鄙的狗东西,当初他都能抛弃你,你竟然还敢信他!”
什么……什么嫁给七郎?!她与谢睿……?
沈棠宁险些被他气背过去,她指着他,浑身颤抖。
“你再胡说八道……我和七郎一直清清白白,你管我想嫁谁!好好,我知道了,谢临远,现在我就滚!如果今夜我离开了这间屋子,哪怕日后你用八抬大轿求我回去,我也绝不会再回头!”
她摘下脖颈上谢瞻赠她的玉牌,怒而甩到谢瞻的脸上,将他使劲儿一推。
屋门被她撞开,寒风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而沈棠宁却顶着风,不管不顾地就冲了出去。
“宁宁!”
她身上穿着单衣,腿脚也还受着伤,谢瞻大吃一惊,连忙追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他心力交瘁,低低地,万分痛苦地叫道:“宁宁,别这样逼我好不好!”
沈棠宁一根根掰他的手指。
“放手!”
这样冷的天,黑的夜,谢瞻怎么可能放心地任由沈棠宁离开,她根本就是在逼他做决定!
谢瞻咬着牙,先深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和她商量。
“三个月,你就留下来三个月,到时候我再送你离开好不好?”
“放手,你放不放手!”
沈棠宁一脚踩在谢瞻的脚背上。
别看她人不重,劲儿却不小,盛怒之下,几乎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气。
谢瞻疼得龇牙咧嘴,又拿她无可奈何。
他怎么险些忘了沈棠宁根本就不是只任人宰割的兔子,当年她刚嫁进镇国公府,在府里孤身无援的情况下就敢公然和他叫板,哪怕泪流满面也要瞪着他犟,硬是不肯低头认错。
可他不就是喜欢她这股表面柔弱,内心却不肯服输的倔强吗?
谢瞻咬着后槽牙,脸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
这半年算是很大程度上磨炼了他的耐性,但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沈棠宁,他便是有再好的耐心也告罄了。
谢瞻猛地将沈棠宁的身子掰过来,气得地吼她道:“犟种!你就非要和我犟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里冬天有多冷,你待在这里会和我过什么样的日子?!朝不保夕,吃不饱、穿不暖,被人戳脊梁骨,永远都是低人一等的流犯之妻,没有人再瞧得起你,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出头之日,永远不知道死和明天哪个先来,如果我一辈子都回不去,你难道要在跟我这里待一辈子?!”
沈棠宁眼里闪动着水光,极轻地说:“富贵非我愿,帝乡不可期,荣华富贵我不羡。祸福相倚,岂失一死,我也不惧。阿瞻,从今往后,我们就在这里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好吗?”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在这一刻,这个一向在战场上杀伐果断,自负自傲的男人,他的双目中也不觉泛上了酸涩的湿意。
说没有感动那都是假的。
一个女人,愿意为他抛弃所有,只身千里来追随,将自己最青春美好的年华陪他虚耗在这片荒凉贫瘠的土地上。
而她本应该过着优渥的生活,在镇江老家为温氏养老,是他将无辜的她和女儿卷入这场政斗之中。
他既心疼,又万分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三年结发夫妻,三年里他都没有真正把沈棠宁当做妻子好好地怜惜过,呵护过。
每一次,不是在争吵争执,便是在别离。
那时他年轻气盛,自以为是,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却唯有懊悔,竟与她错过了那么多欢乐的,本应珍惜的时光。
每一次的相聚,总是那么地短暂。
在被流放到宁远的三个月间,内心唯一还支撑他活下去的念想便是她和女儿。
每天晚上他都会失眠到深夜,唯有枕着她的帕子方能勉强入眠。
而在梦里,他时常会梦到两人在平凉的那一个月,梦到中秋夜两人手牵着手一起泛舟柳湖上。梦到她答应与他做夫妻的那一晚的月光有多美,他有多快活,梦到大火之后她在他的怀里哭着说她在乎他……
那是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
再次见到沈棠宁,他已经从云端跌落到了尘埃里,高傲的自尊使得他的内心无时不刻不在油锅中煎熬,却只能装作冷酷的模样赶她走。
然而,她亲口说她悦慕他。
他曾苦苦地恋慕了她整整三年,终于等来了两个人心意相通的那一日。
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般真挚,深沉,却又不求一丝回报的似水柔情。
微凉的风吹动着屋门,将屋内的烛光摇晃地一闪一烁。
交错的光影投射在他如悬胆般挺拔的鼻梁上,幽黑的双眸被映射地时而昏暗,时而明亮,他的双眉紧紧紧皱起,额头也沁出汗珠,似在挣扎抉择。
终于,谢瞻的双眉缓缓松开,深深地凝视着沈棠宁,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要再辜负他。
“好,宁宁,我都应你,从今往后,我再不辜负你,我们就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
沈棠宁一喜,谁知下一刻,他竟忽地从怀中抽出一块锋利的铁片,对着自己的小指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削去。
她的笑容凝滞在嘴角,鲜血也猝不及防溅洒到她的身上。
沈棠宁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尖叫起来,下意识捂住他血涌不止的小指。
“你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
她吓坏了,待看见自己满手的鲜血,更是崩溃地大哭,连忙到地上去找那截掉落的断指。
谢瞻却强硬地将沈棠宁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必找了,宁宁你听我说。”
谢瞻说道:“这是我欠你的。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我曾经也对你说了许多违心难听的话,可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怨恨过我,我今日只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贞洁,我也根本不在乎什么贞洁。宁宁,今夜我用我的性命向你发誓,从今往后,我谢瞻会一心一意对你沈棠宁好,如有辜负,必遭天打雷劈,身首异处,永世不得起复!”
“疯子,你这个疯子!你发誓便发誓,做什么要伤害自己!”
沈棠宁半点也高兴不出来,恨恨地捶打着谢瞻。
谢瞻脸上却浮现出笑意。
他面不改色地将沈棠宁抱回床上,仿佛断掉的不是指头,而只是他的一个指甲盖儿。
沈棠宁到底还是将谢瞻的断指找了回来,她的箱笼中带着一些常备的药,又去杨氏家里借了些烈酒,准备亲自给谢瞻接上断指。
杨氏夫妇刚才就听两人在院子里争执不下,还十分担心,想过去探望,沈棠宁知道谢瞻骄傲,必不愿旁人看到他脆弱之处,只好推搪说是谢瞻打架的时候伤到了,这才搪塞过去。
这两年她随军时跟着军医学习了不少包扎缝合的方法,技艺算不上炉火纯青,但简单的缝合断指还不成问题。
她先快速清洗了断指,将针线工具都消过毒,才对着灯开始缝合起来,一针一线,每一次扎进他的肉里,都仿佛是扎在她的心上。
缝合完后,这样冷的天,她硬是出了一身的虚汗,抬眼一看谢瞻还坐在炕上看着她笑,沈棠宁气不打一处来,攘他一拳道:“你还笑,亏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偏僻的地方,若是我不会缝合,你的这根指头还要不要了!”
“那就不要了。”谢瞻说。
沈棠宁瞪他一眼,再生气,还是得帮他把伤口包扎好,却又担心明日谢瞻劳作的时候伤到缝合处,前功尽弃,越想越愁。
谢瞻老实认错道:“对不起宁宁,我错了,以后我再不会这样吓你了。”
“我是气你不爱惜自己!”
沈棠宁到底不舍得责备他,嗔他道。
“那以后我好好爱惜自己,定不再惹你伤心生气!”谢瞻立即保证。
两人相拥着抱了片刻,谢瞻低下头,她红红的唇微微撅着,显然还有些闹脾气。
他试探着吮住沈棠宁的唇瓣。
虽然他嘴上认错了,沈棠宁仍是气恼他这几日的冷漠无情,便闭紧了牙关,故意不叫他亲近。
谢瞻触到她的牙齿,迟疑了下,再次尝试,依旧吃了闭门羹。
接下来,他很聪明地没有直接探舌而入,而是在她的唇瓣周围打着转,一下一下轻柔地啄吻着。
不带任何的情.欲之色,也无唇齿交融的缠绵暧昧,仅做歉意的抚慰与温存。片刻,沈棠宁娇吁微微地软在他的胸膛上,闭目听着胸口男人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还疼不疼?”他忽低低问她。
沈棠宁的香腮就情不自禁地飘上两团红晕,心里却暗暗着恼。
昨天晚上,这混蛋险些没把她折腾死!
两人真正做夫妻的日子虽不长,但她与谢瞻在床笫之间,还算是契合。
他有时虽孟浪轻薄了些,总想出些令她又羞又恼的手段,但若是这些手段能令他快活欢喜,她心里也是甘愿的。
何况他也不全然是一心只顾自己舒坦,大部分的情况下对她亦是十分温柔体贴,照顾她的感受,沈棠宁又天生无法抗拒对她温柔小意的男子。
昨夜开始的时候她亦有些情动,又怜惜他旷身日久,便忍着羞耻几番柔情,任他狂纵,甚至放下身段主动抚慰于他,一心想令他快活展颜。
后来她不免就吃力了,不过强作精神撑着。
到最后他却依旧精力充沛,而她实在疲倦,不得已连声求饶,不知叫了他多少遍的好哥哥好夫君,他都不为所动。
迷迷糊糊间她昏睡了过去,连他何时结束的都不知道,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被送上了马车,才知原来昨夜的痴缠缱绻都是他缓兵之计,这岂能让她不伤心欲绝?
如今想来,想必那时谢瞻就打定了主意要将她送走,晚上不过是趁机折腾得她没了力气和再他犟罢了!
“你还说,疼,疼死了!都怪你!你真坏死了!”
粉拳雨点般捶打在他的身上,那点子力气自然是不疼的,因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态,这话说出来不像是责备,反倒像是在打情骂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