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心中也明白,于国于民,拥立豫王都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只是他不甘心!
不甘心此后一辈子便要将沈棠宁拱手相让,屈居于谢瞻之下。
所以他主动求太子将谢瞻先前执掌过的五军营交给他,他想要和所有人证明他萧仲昀并不比谢瞻做的差,甚至他能做的比他更好!
后来他也确实做到了。
等到太子即位之后,他一母同胞的长姐是太子妃,是太子最宠爱的女人,为太子生下唯一的子嗣,日后则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那时他便是新君的小舅子。
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将沈棠宁重新夺回,他不过是在等,等谢瞻彻底消失在沈棠宁生命中的那一刻。
萧砚闭目。
“咣当”一声,他手中的剑掉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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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后,朱永福还在等着三日后豫王进京。
殊不知,如今路上在赶路的那个是豫王的替身,真正的豫王永祎,早已与谢瞻和伯都合兵一处。
在萧砚的帮助下,掌管安定城门的北城兵马指挥使上官丞倒戈,帮谢瞻与豫王的内应陈慎与姜磐打开了安定城门。
三更一刻,陈慎与取来城门手令的姜磐一声令下,伴随着沉重的轰隆声,本应紧闭的安定城门却在此刻被人缓缓打开。
这一日的深夜,当朱永福在东宫中与两个新纳的美人彻夜不眠玩乐之时,忽听大殿之外传来一阵冗杂的刀戈之声。
朱永福推开两个美人,披衣匆匆走出殿外,询问发生了何事,殿外他两个亲卫连忙冲他大喊着跑了过来。
“不好了,太子殿下,叛军攻破了安定门,叛军攻破了安定门!”
朱永福大惊失色,慌忙问:“叛军是谁,攻到了何处!”
“是豫王带领的契人骑兵,已经打进了城里!”
朱永福也来不及作抵抗,被几个亲卫护送着就往宫门逃窜去,到了东宫门口恰好遇到来保护他的三千禁卫军。
朱永福勉强镇定下来,被幕僚的劝说之下,只好又软着腿被人架回了东宫之中。
如今的五军营首领乃是朱永福的大舅哥,也就是太子妃的亲哥哥赵昶。
朱永福无能,赵昶却绝非泛泛之辈,一路重振旗鼓,领着众金吾卫与羽林卫、五军营三大宿卫便往安定门的方向杀去,一时之间禁卫们竟士气大震,一路畅行无阻。
城中人人自危,关闭门户。
火拼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在契人骑兵骁勇的攻势下,禁卫渐渐不敌,呈现颓败之相。
关键时刻,赵昶弃马飞奔登上附近的高台,目光在厮杀成一片的士卒们四处寻找。
终于,他将目光锁定在正中那一人的身上,弓弩对准了他的心口。
“铮”的细微一声。
谢瞻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一支白羽箭正从高楼之上悄无声息地朝着他仰面射来。
电光火石之际,斜刺里扑来一个人抱住谢瞻。
两人从马上跌下滚落,那支白羽箭狠狠地扎入了那人的小腿上。
赵昶眼见失手,转身欲逃,却已是为时晚矣。
背后心射来的一箭,精准无误地完全贯穿了他的心口。
赵昶从高楼上轰然坠落。
……
千里之外的锦州城,沈棠宁却从梦中满头大汗地惊醒。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谢瞻被一箭穿心……
东方染上了淡淡的蟹壳青,沈棠宁披着衣服坐在窗边,眺望着京都城的方向,默默垂泪。
这一个月的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谢瞻和京都城中家人们的安危,只要一有时间,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内抄写经书,时常抄写到三更半夜。
或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在她做完噩梦的半个月后,京都城中终于传来了接她入京的书信及信使。
沈棠宁急切地打开书信,谢瞻在信中说,他一切无恙,随豫王以清君侧之名攻入京城中,朱永福已被褫夺太子之位下狱,黄皓余公公等奸臣阉宦亦难逃惩处。
黄皓的儿子亲自去郭府求助郭尚,因郭尚当年能够中武举,乃至担任宁州卫指挥使曾是由他的父亲推荐而来。
黄皓不是个忠谏之臣,但他对郭尚确实有一番知遇之恩,然而他不光蠹政害民,生活上又骄奢淫逸,更谗言迷惑隆德帝,陷害忠良,做出的这些种种事情,却实在难以叫郭尚为他求情。
最终,豫王与三法司亲审黄皓,判处了他凌迟之刑。
目前宫中太医正在全力医治中风的隆德帝,豫王则在众臣的拥护下暂摄监国之职,同时以谢瞻除奸有功之名官复原职。
沈棠宁喜极而泣。
来接她的人正是谢瞻的心腹长忠与姜磐。
三月底,在京都城海棠花即将盛放的日子里,沈棠宁收拾包裹,迫不及待地随着二人踏上了返回京都之路。
与此同时,温氏与圆姐儿也在谢睿的护送之下回京。
不巧的是,沈棠宁途径永平府时,恰逢辽河春汛,水流冲散了桥梁,阻拦去路,中间生生耽误了半个多月。
好容易等绕过辽河,伯都又出顺天府来迎接她,兄妹两人在辽州碰面,一路如何暂且不提。
待沈棠宁历经万难险阻来到京都城的时候,已是五月中旬的初夏了。
陌上暖风习习,杨柳依依,那一日清晨她在城门外远远地便看见了那个骑于马上,翘首等待她的男子。
四目遥遥相对,谢瞻一眼便认出了她,立即打马急速向她奔来。
那一刻,她亦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想下马车立即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慌忙放下帏帘对镜整理仪容。
随着“嘚嘚”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忍不住跳下马车,终于看清了在耀眼明媚的熹光中踏着晨露向她飞奔而来的那张神采飞扬的英俊脸庞。
沈棠宁不由怔住。
三年,整整三年了。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快活肆意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在马球场上以一当十,鲜衣怒马的勃勃英姿。
直到谢瞻停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见沈棠宁依旧呆呆地,索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直接拉到了马上。
随后调转马头,向着城里家的方向纵马而去,将姜磐与长忠一行人远远落在了身后。
他的双手穿过她纤细的腰肢,抓着马缰,沈棠宁整个人也被紧紧地箍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之中,
清晨的街道没什么人,他跑得却是飞快,像阵旋风一样,哪怕是拐弯抹角速度也不肯减缓半分。
沈棠宁的一颗心“砰砰”直蹦,随着身子的上下跌撞起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一时也不知与他说些什么,怕得不行的时候只好抓着他的手臂尖声嚷:“你慢些,慢些!”
谢瞻却在后面哈哈大笑,笑得胸口都为之震动。
沈棠宁气得恨恨捶他的手,又不觉也被他感染露出笑容,真心欢喜,几番打闹,不知不觉间心头的那一缕愁绪与忐忑也烟消云散了。
终于到了镇国公府的明照坊。
“宁宁,我们回家了。”谢瞻在她耳旁柔声道。
阔别了三年的镇国公府,沈棠宁没有想到,终有一日她还能光明正大地回家。
沿着灯市口大街缓缓拐入宽阔方正的坊门,遥遥便见一座气势宏伟的府门就在不远处,沈棠宁的心也变得越来越紧张急促,下意识攥住谢瞻的手,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从小巷里突然咕溜溜地滚出一个圆圆的彩球,滚到了路中央。
紧接着又探出个圆圆的小脑袋,一个六七岁梳着冲天辫,肌肤雪白的小女娃迈着小短腿跑到路中央,捡起了小彩球。
听到远处有动静,小女娃疑惑地抬起头向远处望去。
晨光里,一个女子自一匹高大没有半分杂毛的骏马上敏捷地跳下来,几乎是两步并做一步就飞快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去温柔地看着她。
小女娃长大嘴巴,也瞪大了一双葡萄般的凤眼,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
大约是孩子都喜欢美丽的事物,小女娃未怯生跑开,而是抽了口气,目不转睛地打量了沈棠宁起来,一时连跟在沈棠宁身后的爹爹都没再放到眼中。
小女娃正沉迷于眼前漂亮姨姨的美貌之中,忽见她美眸中潸然掉下泪来,纤纤柔荑颤抖着抚上她的脸蛋,一语不发地哭着。
“你怎么哭啦?”
小女娃急坏了,连忙扭头冲巷子里脆声声地叫道:“书书音音,漂亮姐姐哭啦,你们快来,你们快来看呀!”
谢瞻将她扶了起来,揽入怀中,低声安抚。
锦书和韶音一大早就带着圆姐儿在门口等候,刚刚她们早就看见了沈棠宁和谢瞻,只是不忍心打断母女相认的那一刻,便悄悄躲在了巷子里。
此时听见圆姐儿叫她们,立即迫不及待地从巷子跑了出来,对着沈棠宁哭着喊“姑娘”,一左一右扑入了沈棠宁的怀中。
圆姐儿双眼瞪得滴溜溜大,懵懵懂懂中仿佛明白了什么。
冷不防一人将她抱举了起来,她扭头看去,男人给她扶了扶发上耷下来的小辫子。
父女俩四目相对,圆姐儿眨巴眨巴凤眼,只听男人淡淡说道:“怎么,又忘了叫什么?”
圆姐儿干干一笑,她有些害怕这个威严的爹爹,便怯怯小小地叫了一声。
“爹爹。”
谢瞻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花厅里,王氏和谢璁早等了好一会儿了。
发现小孙女不在,王氏喊秦嬷嬷赶紧去找,秦嬷嬷刚跑出去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指着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回来了!世子和世子夫人抱着圆姐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有人将软帘打起。
众人凝神屏息,都纷纷伸着脖子看向帘外。
少顷,门外走进一个美貌的少妇。
她肤白如雪,身穿白底鹦哥绿的缠枝宝瓶妆花褙子,下身着一条绣着海棠花的曳地白绸裙,莲步微移,与高大的男人缓缓走到人群中央,对着王氏和谢璁一并下跪叩首。
“好孩子,你快起来!这些年你跟着阿瞻,受苦了!”
王氏忙起身,含泪扶起地上的沈棠宁,仔细端详,只见手中的这双纤纤玉手似变得有些粗糙,到底不复往日的不沾阳春水的莹润纤细,不由一阵心酸心疼。
好在岁月仿佛并未在沈棠宁的脸上留下痕迹,反而令她的美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妩媚柔和。
大约是着急赶路,眼底略有憔悴消瘦之色,脸色却是红润,精神看起来十分充足。
“团儿,从前是我们谢家对不住你,对你多有亏待,今日咱们一家人幸而能再次团圆,此乃上天恩德,亦是你蕙质兰心,对阿瞻不离不弃,这份恩情,我谢璁常记于心!”
谢璁说罢,竟起身朝着沈棠宁一拜。
沈棠宁一惊,忙虚扶道:“父亲ῳ*莫要如此,这些儿媳应当做的,何足挂齿!”
谢璁便顺势起身,与王氏一同坐了回去。
众人一看眼前这架势,便明白往后沈棠宁在镇国公府的地位将再无人撼动了。
谁能想到,她刚嫁入府内之时,因身份落魄处处遭人奚落白眼,不得不久居在深院之内。
但就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却在丈夫被流放充军的时候,她明明能够置身事外,拿着和离书和女儿远走高飞,却不顾一切只身千里追随。
老实说,便是王氏自己,恐怕也不一定能够做到。
因此今日在场的座下众人,心底是真心敬佩沈棠宁,对她亦不再用从前的目光相待。
不光是王氏和谢璁,今日镇国公府内谢氏三房的儿郎媳妇都到齐了迎接沈棠宁。
沈棠宁颇有些受宠若惊,她一面同妯娌蒋氏等人寒暄着,无意间看见了人群之中坐在谢四郎身旁的青年。
谢睿在静静地看她说话儿,见她突然向他的方向望过来,他一愣,慢慢红了脸,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沈棠宁冲他微微一笑,目光继续转向蒋氏。
谢睿不敢再看她,一忽想到谢瞻曾经让他发下的誓言,要他对沈棠宁好,一忽又想到刚刚哥嫂进门时两人紧握的双手。
他苦涩地低下了头。
王氏想到沈棠宁一早赶路恐怕没有吃饭,打断了众人的问话,给谢瞻使个眼色,让谢瞻领着沈棠宁先回去用早饭。
谢瞻抱起了圆姐儿,另只手牵着沈棠宁,一家三口往静思院而去。
圆姐儿刚刚也在大厅之中,迷迷糊糊间好像听懂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姨姨是她的娘。
外祖母前几天才带着她从江宁回京都,乍住进镇国公府,圆姐儿很是不适应,幸亏有锦书和韶音日夜陪她。
而这个自称是她爹爹的男人,生得高大威严,只要他回家就会陪她玩耍,给她带几块窝丝糖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