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起上次没有询问梁予如何取得翡云草的事,于是立即派提刑卫去审讯她,他们刚刚才将她的供词送来。”
李星鹭恍然大悟,先前她把注意力都放到陈锐漏洞百出的口供上,因而已经将梁予如何取到翡云草的那番假设忘的差不多,此刻沈舟云一提,她才想起来那时的确疏忽了这个问题。
李星鹭赶紧低下头翻阅手中的纸张,只见梁予在供词中交代,她的未来公公谭贵根本不待见她,她无法借助谭贵的权势取走药房中的翡云草,原以为计划要失败,谁知道不久后陈锐却将翡云草交给了她,她虽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三小姐?”
看完了梁予的供词后,李星鹭脱口而出谭雨淼的名字,整个清远县仅有的三株翡云草都存放于谭府的药房中,她确信陈锐没有别的渠道可以得到它,唯一的可能便是谭雨淼。
只不过——
“沈大人,你还记不记得,前日凌晨,也就是小姐身亡的那一晚,你说药房账册上没有翡云草被取用的记录。”
李星鹭回忆起那晚的场景,眉目间不由得带出几分疑惑:“所以谭府所有人包括我的嫌疑都不能被排除。”
沈舟云当然记得,他要说的正是账册的事:“近一月来药房全无收支记录,但往常每月的记录都很详细,所以我怀疑账目有缺。”
“如果翡云草不是被人通过正规渠道取走,那么取药的人完全没有必要销毁本月的账目,因此最有可能是谭雨淼以她本人的名义取走翡云草,随后为了不留下牵扯自己的证据而销毁掉账本。”
李星鹭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她沉吟了片刻,提议道:“沈大人,不妨先找来药房管事,再询问一遍。”
沈舟云点点头,他朝被提刑卫拦在走廊外的谭贵看了一眼,紧接着吩咐提刑卫传话给谭贵,让他去将药房管事寻来。
谭贵身为谭府管家,办事效率倒是没得挑剔,不多时,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便被带到了李星鹭和沈舟云跟前。
李星鹭乍一看去,觉得这妇人眼熟,于是在原主记忆中搜寻了一遍,果然找到了她的身影:“叶管事,许久不见,您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原主幼年曾在谭府后院各处辗转打杂,她被派到药房帮工时,面前这位管事叶巧还只是普通的药剂师,但叶巧十分关照原主,一度想要收她做学徒让她接替自己的职位,只不过原主很快就被调离了药房,后来更是进了前院做大小姐谭秀林的贴身婢女,从此再也没有与差点成为她师傅的叶巧见过面。
“你是……小露?”
叶巧用疑惑的目光盯了她好一会,才恍然道:“这么多年不见,你都出落成大姑娘了,我险些认不出来。”
李星鹭朝她笑了笑,使得原本紧张拘束的叶巧放松了些,她苦笑了一声,终于回答起李星鹭一开始的询问:“大小姐去世的第二天,夫人来到药房,对我们好一通发作,她认为是我们看管药房仓库不力,导致大小姐被人用存放在仓库的翡云草害死……”
经过叶巧的叙述,李星鹭才得知谭夫人因为谭秀林的死而迁怒于药房众人,叶巧身为药房管事,首当其冲的遭到了责难。
好在谭夫人虽被谭秀林之死刺激到几近疯魔,但终究本性并不狠毒,是故并没有折磨虐待叶巧等人。
听了叶巧的一番话,李星鹭亦不免唏嘘,谭夫人曾是优雅矜贵、风光无限的贵妇,如今却成了痴蛮的代表——听说昨日谭夫人大闹正厅时,谭老爷甚至在子女家仆一众人面前毫不留情地斥责她为‘疯妇’。
谭秀林的死,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悲剧,它令整个谭府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叶管事,药房仓库的钥匙是否一直被你亲自保管?”
就在李星鹭心情复杂的感慨时,沈舟云率先开口向叶巧提出了询问。
李星鹭听到声音,也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叶巧,只见她似乎皱着眉思考了一会,而后摇了摇头:“我的确会随身携带钥匙,但因为药房事务繁多,我不可能每次都亲自去仓库取药材,所以偶尔会在白天把钥匙交给当值的药剂师,傍晚再找对方回收。”
药剂师?
听到这个词,李星鹭忍不住想到了失踪的杨丹,她赶忙问道:“在翡云草被取走的那段时间,您是否有将钥匙交给一名唤做杨丹的药剂师保管过?”
“我并不知道翡云草被取走的具体时间。”
叶巧仍是摇头:“若不是大小姐去世,这位沈大人派人来药房调查翡云草的数目,我根本就不会察觉仓库中的翡云草少了一株。”
李星鹭不免有些失望,就在她以为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时,却听到叶巧补充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提起杨丹,但是她失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听出叶巧似乎了解杨丹的情况,李星鹭赶紧追问她有关于杨丹的事。
“杨丹?她是谭府的家生子,她母亲杨珍原本也是药房的药剂师,几年前因病无法继续做工,看在和杨珍的交情上,我同意让她女儿杨丹来接替她的职位,杨丹也的确做得不错。”
说到此处,叶巧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杨丹前不久还曾以她母亲病重要筹医药费为由向我预支过月钱,我见她要独自养家实在可怜,于是提前给了她三个月的月钱,后来她失踪了,其他管事还骂我烂好心、让她骗了钱逃走。”
提起这件事,叶巧口吻感慨:“不管他们怎么说,我不信杨丹是自己逃走的,她那么孝顺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扔下她病重的老母亲独自远走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星鹭听了这番话,却没有和她一样发出同情的感慨,而是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她想她现在可以肯定陈锐在杨丹的事情上撒了谎,他、或者说谭雨淼选中杨丹来当作药人,绝不是无差别的选择。
第14章 家书
“我有一个猜想。”
目送着叶巧离去后,李星鹭立即侧过半边身体,却没有直接道明自己的猜测,而是先向沈舟云提出了请求:“烦请大人安排人手去调查失踪的另外六人的家庭背景,重点要查他们是否已经是孤户、或者家人只剩下老弱病残的?”
沈舟云转身派遣提刑卫照她的话去调查,而后开口问道:“你认为失踪的七个人之间有关联?”
李星鹭笑而不语,显然打算卖个关子。
这一行为引来了沈舟云意味不明的俯首注视,乍一看去,似乎像是这冷酷的提刑官又在恐吓什么人,但见惯了他动真怒的李星鹭自然不会被吓到,她挺直身板、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直持续到提刑卫送来调查的结果,沈舟云率先移开视线,他转身接过提刑卫递上来的纸张,一页页翻看着。
“如你所想,失踪的另外六人中有四个是孤户、剩余两个家中仅有老父和幼子。”
沈舟云此刻已经看清了其中的端倪:“再加上与病重母亲相依为命的杨丹,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即使失踪也无人能够上门或报官为他们声讨闹事。”
“没错,失踪的人里没有背后还带着一个大家庭的人,反而是孤户和家里仅剩老弱病残的居多,而像是杨丹母亲和那两个老父幼子,她们即便闹事,又能闹出多大的动静呢?”
说罢,李星鹭下了结论:“这么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能说明导致他们失踪的原因见不得光——我认为他们是和杨丹一样,被人抓去充作药人了。”
她晶亮的眼眸注视着沈舟云,目光中散发着期待的光芒。
沈舟云却微微错开了她的眼神,垂首道:“陈锐、或者谭雨淼是不会承认这件事的,而我们没有找到另外六人的尸体。”
李星鹭立刻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杀两个人和杀八个人,虽然都是犯了谋杀罪,但影响却大不相同,更别提这八个人中除谭秀林以外很可能都被充作药人,若是公布出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杀两个人,需要付出代价的只有凶手,但杀八个人再加上暗蓄药人,谭家和陈家绝对要被连坐。
“这案子越是深究、越是棘手,总感觉不是男女牵扯能够解释的。”
李星鹭的语气听起来颇为忧愁:“药人一事的主使者究竟是陈锐还是三小姐,我们没有找到实证,那主使者又为何要冒着风险抓人试药,我们更是一无所知。”
这时,沈舟云看着手中一张写满娟秀字迹的信纸,不由得转头对其中一个提刑卫问道:“小何,这是什么?”
被点到名的小何应声出列,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回禀大人,我等分头搜寻失踪六人的户籍、到他们的居所查看,下官则去核实那位叶管事的话。到了杨丹家中,发现其母杨珍的病情已经好转许多,杨珍对女儿失踪一事毫不知情,并且向下官展示了据说是杨丹三日前寄回家的家书。”
沈舟云了然的点点头:“这就是那封家书,但我记得叶管事曾交代,杨丹上个月月中就已经失踪了——她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具体时间难以分辨,但应是在距今五日到六日之间。”
李星鹭向沈舟云手中捏着的纸张望去一眼:“这封家书的字迹笔风定然与杨丹一致,否则杨珍不会相信这是她女儿写的,但死人不会写信——要么家书是杨丹提前写好的,要么是别人模仿她字迹伪造的。”
“如果她提前写好,那便只能是预料到自己会出事,但按照先前的推断,她被选中充作药人是因为家庭背景,而非与凶手有仇怨,所以她没理由预测自己会死。”
言语间,沈舟云显然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这封家书极有可能是陈锐或谭雨淼伪造后送到杨珍手上的,因为就算杨丹能提前写好家书,她也找不到信任、愿意帮助她的人——否则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对方为什么不帮她报官呢?”
李星鹭顺着他的话想下去,发觉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反驳的点,但在沈舟云即将把包括那封家书在内的一沓纸张扔到一旁时,她忽而灵光一闪。
“大人,您方才曾说,失踪的人中有两个家里分别剩下了老父和幼子。”
她语速飞快地询问道:“在这两人家中可有搜出家书、或是同样用来报信的东西?”
闻言,沈舟云动作一顿,他重新抬起手翻看记录着失踪之人情况的纸张,而后摇了摇头:“没有,至少没有搜到。”
“这就是问题所在。”
李星鹭开始自问自答式的分析:“凶手伪造杨丹字迹送家书给其母杨珍的意图是什么?无非是想营造出杨丹还好好活着的假象,那么为何只骗杨珍,另外二人的老父和幼子不需要应付吗?”
“同样,如果凶手打算掩盖这三个人的失踪,那么一封伪造的家书是不可能解决的,祂要每隔一段时间就送些东西到他们家里、压住谭府中有仆役失踪的消息……这成本太高了。”
一通分析后,李星鹭回到最初的猜测上:“凶手刻意挑选家中人丁凋零的那一类人下手,显然就是为了杜绝后患,而病重年迈的杨珍和一个老人、一个稚童都成不了后患,没有安抚的必要,因此我不认为那封家书是被凶手伪造的。”
“……”
沈舟云沉默了片刻,而后开口道:“我们似乎把仅有的两个可能性都否定了,但总要有一个答案——我希望不会是鬼魂送信这种灵异的答案。”
若是在往常,李星鹭说不定会被他突然的冷幽默给逗笑,但现在她的心情异常沉重,比起放松,她更想找到一个突破口来转移注意力:“沈大人,那封家书,我可以看一看吗?”
沈舟云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最底下的一张信纸抽出来递到她掌心上,李星鹭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垂眸阅览纸上的内容。
“通篇都是在话家常。”
大致看完家书的内容后,她眉头微蹙,语气中不由得带上几分失落:“生活琐事、制药日常、追忆童年……”
说到此处,话音突然顿住,李星鹭的视线停留在一行字上,她下意识将那行字念了出来:“有时我要亲自到后院的百草园摘采药草,这是最繁琐的工作,别的药剂师都不大愿意做,但我从不抗拒,因为我从小就跟在您身后、看您在百草园里采药,每当您提前完成工作,您都会陪我在那里玩藏宝游戏,我总爱把宝物藏到那棵蓝姜花树下,而您每次都能找到……”
这段话听起来只是寻常的母女间追忆童年,但李星鹭的直觉却让她感到不对劲——杨丹对于所谓藏宝游戏描述的太详细了,仿佛在指引着阅读这封信的人也来到百草园的那颗蓝姜花树下一般。
“去百草园的路,你是否认得?”
沈舟云也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他先是不信任的扫了被拦在不远处的谭贵一眼,而后才看向李星鹭。
李星鹭果断地点了点头,原主可是在谭府后院长大的,若论对于后院的了解,谭老爷夫妇二人都不一定比得过她。
他们此刻就身处后院,而百草园则在几条廊道之外,在李星鹭的带领下,沈舟云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百草园的入口。
几名凶神恶煞的壮汉守在入口两侧,李星鹭不由得顿住了脚步,但她身后的沈舟云和提刑卫却未停止前行,而是径直走了进去,那几名壮汉竟也没有出手阻拦。
李星鹭满腹疑惑,直到望见提刑卫腰间出鞘的半截剑刃,剑光一瞬间晃花了她的眼,也让她立即明白了百草园守卫一声也不敢吭就放行他们的原因——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啊。
更何况,李星鹭认真数了数,发现是她这边的人更多。
于是她不再愣在原地,而是紧跟着那一队提刑卫走进了百草园,在守卫们敬畏目光的注视下,她再一次体会到狐假虎威的感觉。
“府中上下,似乎此处守卫最多。”
就在李星鹭还沉浸于那种飘飘然的感觉时,沈舟云冷不丁的出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反应过来后连忙解释了一句:“百草园专门用来种植各种药草,其中有最常见便宜的,也有珍稀到价值千金的,老爷重视那些珍稀药草,胜过库房中的金银珠宝。”
沈舟云对谭老爷唯利是图的性格也早有耳闻,他不再关注这一点,而是直入正题:“你可认得出杨丹家书中提到的蓝姜花树?”
“就是这棵。”
李星鹭停在一棵矮小的树木前,树上枝叶繁茂,隐约露出几朵蓝紫色的小花,那便是蓝姜花。
蓝姜花是一种用来治疗心肺疾病的药材,但是使用的剂量过度却会导致心肺负担加重,甚至可能引发心衰猝死。
想到家书上写的是‘蓝姜花树下’,李星鹭低下头,她仔细的观察树木四周,一处明显有着被挖开痕迹的土壤吸引了她的视线。
李星鹭将裙摆一撩,半跪半蹲在蓝姜花树前,随后伸手开始扒土,但直到她用尽力气、几乎要将这一小块地方挖空,她仍没在土壤底下发现任何东西。
因为她动手之前这一块土壤已经有被挖开的痕迹,所以她不觉得先前的推测有误,反而想到了一种更坏的可能——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别人先一步取走,而抢先她一步的人很有可能是害死杨丹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