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疑问
李星鹭已经站起身,暗自盯着那棵蓝姜花树陷入苦恼。
这时,一名提刑卫突然闯了进来:“大人,杨丹的母亲似乎因为我们上门询问杨丹的事而起了疑,她不知从何处获知杨丹失踪的消息,此刻正在谭府门口闹事。”
听到他的汇报,李星鹭皱了皱眉,杨丹失踪的事不像谭秀林之死一样被谭老爷严禁外传,因此能够打听杨丹消息的渠道并不少,只是没想到杨母会找上门来——若是惊动谭老爷,他定会立刻安排人把谭府七人失踪一事彻底压下去。
“既然是因为你们去调查才导致杨丹的母亲找上谭府,那便去将她带进来吧。”
沈舟云将李星鹭一无所获的情景看在眼里,但他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失望情绪,而是仍旧淡定地吩咐提刑卫处理杨母的事。
李星鹭见他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焦虑也减去不少。
很快,一名矮小瘦削的妇人被带到两人面前,李星鹭听到她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小丹’二字,知晓她定然是杨丹的母亲杨珍。
“杨夫人,你有多久没见过杨丹了?”
李星鹭发觉沈舟云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只能率先出声询问杨珍。
杨珍神色恍惚,似乎在回忆:“上一次见到小丹,是一个月前。”
话音刚落,她忽然激动起来,满脸焦急地冲着李星鹭质问:“我问了府上的故交,他们说小丹失踪了!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这话令李星鹭下意识想起死无全尸的杨丹,她心中不忍,但更不希望杨丹死亡的真相刺激到有病在身的杨珍,于是赶紧在心中措辞、编织谎言。
“你听谁胡说的?杨丹她只是到江州城去给我们老爷相熟的富商治病去了,这可是个肥差,叶管事看重她才派她去的,这一趟回来,你的医药费也不必愁了。”
李星鹭边说边计划着待会去和叶巧统一说辞,她不能再让杨珍再察觉到异常。
谁料杨珍却口吻疑惑的反问道:“前几日你们府上的小姐不是已经上门给我送过一大笔钱了吗?她说那是她感念小丹为她治病的报酬,还告诉我小丹到邻村义诊去了……”
府上的小姐?
谭府小姐中与可能杨丹有牵扯的便只有三小姐谭雨淼,她与陈锐之间定有一人是害死杨丹的凶手——但以谭雨淼的谨慎,她怎么会做出亲自去给杨丹母亲送钱这种徒留话柄的事情?
李星鹭一脸茫然,她身旁的沈舟云适时代替她开口:“杨夫人,杨丹前阵子的确是去义诊了,但她毕竟要赚取生计,义诊归来,她就马不停蹄的为那富商看病去了。”
沈舟云将李星鹭先前的说辞圆上,杨珍不再怀疑,但面对着这个气势冷冽的男人,她显得有些瑟缩。
看到这一幕,李星鹭总算明白沈舟云刚才为什么一直不出声了——他的冷酷是对罪犯最好的震慑,但面对受害者家属,外表温柔无害的李星鹭才是最合适的沟通对象。
“杨夫人,你所说的小姐,是不是一位身姿娇小、看上去病怏怏的女子?”
李星鹭调整好表情,随后她语调缓和地描述着谭雨淼的特征,以供杨珍分辨。
杨珍听后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旋即摇头否定道:“我虽然多年不曾回过谭府,却也还能依稀认出那位大小姐,她看起来挺精神的,不像是带病的模样。”
大小姐——谭秀林?
李星鹭心头剧震,她不可置信地追问:“你确定你见到的人是大小姐,而非三小姐?”
“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怎会连她们二人都分不清?”
杨珍言之凿凿地形容道:“大小姐气质容貌都肖似其母,温雅端庄、身量单薄却高挑,她穿着素衣,右眼下有一颗小痣……三小姐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原主服侍谭秀林七年,自然对她的外形了如指掌,因此,李星鹭更加惊讶——杨珍描述的每一点都与她记忆中的谭秀林相吻合。
谭秀林为什么要送钱给杨珍?她与杨丹和其余六个谭府仆役的失踪有关系吗?
而她的死,又同失踪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随着杨珍说出谭秀林的名字,越来越多的疑问产生在李星鹭心底——她陡然发现,已故的谭秀林身上也藏着许多秘密,而作为谭秀林贴身婢女的原主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你可以向我们仔细讲述一下大小姐到你家中送钱的过程吗?”
尽管再迷茫,李星鹭还是勉强撑出一个笑容,追问起杨珍与谭秀林见面的详情。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六月二十五,大小姐穿着一身素白裙裳,独自一人找来了我家……”
听着杨珍的叙述,李星鹭被勾起了回忆。
记忆中,六月二十五那日,原主跟着谭秀林出门去赴一个诗会,诗会结束后,谭秀林说要前往县令府探望她生病的闺中密友潘二小姐——
就是在这段时间!
李星鹭终于想起来,那天,谭秀林进了潘二小姐的院门,原主却被县令府守卫拦在门外,而一向体谅下人的谭秀林让原主站在原地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她才从院子中出来,还因此耽误了谭府的家宴。
记忆中些微的反常原本并不引人注意,但与杨珍的叙述比对后,李星鹭立即意识到六月二十五那天谭秀林根本没有留在潘二小姐的院子中,而是趁此摆脱众多仆役,独自去见了杨珍。
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让谭秀林连相伴她多年的原主都不肯信任,而是宁愿千方百计地避开各方目光?
李星鹭垂着眸思考,再回过神时,方才还在她面前的杨珍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让提刑卫将杨夫人护送回家了。”
沈舟云向她简单解释了一句,旋即直入正题:“杨丹曾为谭秀林治过病吗?”
“近一年来,小姐都没有生过病。”
李星鹭果断道:“我从未发现小姐与杨丹有过任何来往。”
“所以治病只是谭秀林送钱给杨珍的借口——或许,她知道杨丹失踪的内情?”
沈舟云没有等待李星鹭的回答,而是自己顺着这个假设说下去:“谭秀林死于混毒、杨丹被充作药人,药是贯穿这一案始终的线索,与药关系更大的显然是谭雨淼,而非陈锐。”
“你曾经说过,大家都知道谭秀林很疼爱妹妹,谭雨淼自己肯定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与陈锐私通一事不难解决,她只要将被陈锐强迫的经过告诉谭秀林,谭秀林一定会为她压下这件事。”
说到此处,沈舟云话锋一转:“私通被发现不足以构成谭雨淼的杀人动机,因为她会选择风险更小的解决办法——但如果她是抓人试药的主谋,而谭秀林发现了这件事呢?”
婚约与妹妹之间,谭秀林无疑会选择后者,但若是被摆在天平另一端的是七条无辜的人命,素来有底线的谭秀林会怎么选?
李星鹭不知道答案,而换成谭雨淼,她或许也不能肯定谭秀林仍会包容她,所以假如真像沈舟云所说,谭雨淼是抓人试药的主谋,那么为了隐瞒滔天的罪行,她就只剩下杀人灭口这一条路了。
“一个人去给受害者家属送钱,不是收买就是补偿。”
李星鹭按照这个思路分析道:“如果杀害杨丹的人是陈锐,小姐绝不会代替他去补偿杨丹的母亲,只有三小姐……”
那么问题来了,假如谭秀林知道杨丹被抓去试药一事,她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呢?
李星鹭因此对沈舟云提议:“既然兜兜转转,关键还是在小姐本人身上,那么我们不妨也回到原点,再搜一遍她的居所。”
“莲居?”
沈舟云挑了挑眉,欣然同意:“是该再搜一遍,上回有谭老爷授意谭贵阻挠,我们只搜了谭秀林的卧房,此次撞上谭老爷不在府中,正好将莲居上上下下都翻个遍。”
李星鹭听他语气,似乎对谭老爷意见不轻,而这正合她意——至少她不用担心沈舟云会像潘县令一样被谭老爷左右,甚至在查案缉凶的底线问题上向谭老爷所谓的利益妥协。
*
从小桥上走过,池面水波荡漾,点点水珠洒在盛放的藕粉莲花上,形成一副天然的风景。
可惜,李星鹭无法向谭秀林一样,每每见到这景色都能脱口而出一两句诗词,赋予它特别的意境。
“你……难道在触景伤情?”
沈舟云看见她有些失神的模样,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就算伤情,伤的也是原主的情,而非她的。
李星鹭摇了摇头,眸光复杂的看向他,却没有出声解释。
从穿书以来,她第一次这么清楚的察觉到她和原主之间的区别——陪着谭秀林说笑的小婢女不是她,叶巧口中的‘小露’不是她,在谭府中长大的那个‘李星鹭’不是她。
甚至在见到这个场景时,李星鹭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不同的画面,但她下意识想起的只有和沈舟云一起前来搜证的那一夜,那才是真正属于她的记忆。
沈舟云……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一向谨慎的自己会轻易对他卸下心防——因为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她所接触的人都把她当成那个文静柔顺的小婢女,只有沈舟云,他眼中的李星鹭不是原主,而是现在的她。
李星鹭直勾勾的盯着沈舟云,直到他冷淡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她才收回视线,随后转过身开始在院中搜证。
这时候,李星鹭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处处细心的贴身婢女,带着对谭秀林的所有了解,在莲居中找遍了她可能会藏匿重要物品的地方,却仍没找到什么与本案有关的线索。
“大人,我们在府外巡逻时碰上了一名行迹鬼祟的女子,将她拦下后,她自报家门,称自己是县令府的二小姐,为寻好友谭秀林登门数次,却进不了谭府大门,所以才在府外徘徊。”
县令府的二小姐?
李星鹭眼眸一亮,她小跑到沈舟云身侧,扯了扯他的衣袖:“县令府二小姐潘佑宜是我家小姐的手帕交,如果小姐会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那个人不会是老爷或夫人,只会是潘二小姐。”
第16章 善堂
“将潘二小姐放进来。”
沈舟云听了李星鹭的提醒,立即吩咐提刑卫将被拦在谭府外的潘佑宜放行,不多时,一名身披斗篷、鬓发散乱的女子匆匆走进二人的视线范围中。
见到潘佑宜这副形容,李星鹭暗想怪不得提刑卫会特意将她拦下,她穿成这样在府外徘徊,定然显眼又可疑。
“潘二小姐……”
“阿秀在哪里?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潘佑宜匆忙打断了李星鹭未尽的话语,只见她一脸焦急的左顾右盼,最终却失望地将视线移回到李星鹭身上。
显然,她是在寻找谭秀林的身影。
听到潘佑宜的质问,李星鹭下意识地反问道:“您为何如此说?”
潘佑宜为什么一开口就询问谭秀林是不是出了事?就算她联系不上谭秀林,但谭秀林死亡距今才不过两日时间,一般人哪怕察觉到不对劲,也并不会立刻联想到最坏的可能。
“我与阿秀约好昨日下午在东街见面,可我等了整整一个时辰都不见她人影,我便到谭府来找她,谁知你们府上的管家却以阿秀病了、不能见客为由将我拒之门外。”
潘佑宜咬了咬唇,继而哼了一声:“我哪里是什么客人?凭着我和阿秀的交情,甚至潘家与谭家的关系,他都不肯放我进来探病,这时我便知道不对劲了。”
提到探病这个字眼,李星鹭倒是由此记起谭秀林去见杨珍的事,她想了想,试探着问:“潘二小姐,我家小姐说最近有人来查府上的女药师失踪一事,险些查到她去见过那女药师的母亲,她有些担心,怕您装病掩护她的事会暴露。”
“你,你怎会……”
潘佑宜果然大惊失色,她口吻疑惑道:“阿秀说除我之外,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第二个人,难道她后来又交代了你?”
所以说,六月二十五那一天,谭秀林探病潘佑宜的确是个借口,以此为掩护独自去见杨珍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李星鹭从潘佑宜的反应中确定了这个事实,随后她也不忘装出一副真诚的模样回答:“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侍女,小姐怎会不信任奴婢。”
潘佑宜ⓌⓁ摆出一副半信半疑的神色,但李星鹭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因此并不在乎她是否完全相信自己。
“阿秀到底出什么事了?”
潘佑宜到底没有忘记她来到谭府的目的,李星鹭被她扯住衣袖,听到她用凝重的口吻一字一句问道:“我父母一被问起她的事就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府上的人也瞒我,但你是知道我和你家小姐交情的,难道你也不肯对我说真话吗?”
李星鹭望见她双眸中真切的担忧,更加不忍说出谭秀林已经身亡的真相,她张了张口,正想要编造谎言,像骗杨珍一样将她暂时瞒住。
谁料潘佑宜却忽然放开了抓着她的手,转而面向沈舟云,先一步开口道:“我认得带我进府那些侍卫,他们不是谭府的人,也不是县衙的人,他们腰间的匕首图案是提刑司特有的标志。”
“我听家父说,新任江州提点刑狱公事要赶往江州城赴任,这段时间正好途径清远县,我想我并没有猜错你的身份,沈舟云沈大人——而除了命案,还有什么能够劳动提刑司的长官登谭府的门呢?”
潘佑宜几乎是用哀戚的语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她似乎想要撑起笑容来掩饰这一刻内心的脆弱,但最终却只呈现出一副似哭似笑的难看神情。
见潘佑宜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李星鹭心知这一次无法敷衍过去,她刚想要开口,却有一道声音抢先响起。
“谭秀林已于两日前的花灯节当夜被害身亡。”
话音刚落,潘佑宜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呜咽。
李星鹭先是看了一眼情绪突然崩溃、开始失声痛哭的潘佑宜,而后又侧身望向沈舟云。
谭老爷曾说过不许将谭秀林的死讯外传,若是被他得知是李星鹭将此事告诉了潘佑宜,她作为谭府的婢女,一定会被谭老爷责罚。
而现在,沈舟云替她担了这个责任,也替她当了说出悲惨真相的‘恶人’。
不论他是否出于这些原因才抢先开口,李星鹭都忍不住生出些许感激和触动。
与此同时,一旁泪流满面的潘佑宜已经从痛哭转为自言自语,她无意间提到的一件话令李星鹭猛地转头,直勾勾的盯向她。
“昨日我到善堂去,有几个小姑娘围在我身边问我‘谭姐姐’怎么没有一起来看她们,我告诉她们阿秀有急事要处理,等忙完就会来看她们的,可是……可是如今我又要如何对她们交代呢?”
潘佑宜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听得李星鹭也是一阵心酸。
但她不得不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潘佑宜刚才提到的善堂这个词上面——善堂,听起来似乎和现代的福利院意思相近。
“潘二小姐,你可否说一下善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