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还没说完,潘斌已经被吓出了一脑门的汗,但他连擦汗都顾不上,只是急忙朝着沈舟云拱手道:“沈大人,下官刚刚想起,县衙里还有诸多事物亟待解决,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沈舟云似笑非笑地问道:“潘县令不想进府去查看了?”
“不不不,这查案之事有您在,下官岂敢班门弄斧地插手呢?”
潘斌心一横,他宁愿自贬一番也要离开,唯恐被所谓的谭秀林鬼魂盯上、和谭治一样丢了小命。
于是在说完后,潘斌步履飞快地蹿下谭府大门外的台阶,活像逃命一般领着一群衙役匆匆离开了。
李星鹭看着他飞速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里不只她一个人在,她捂住嘴唇,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瞧沈舟云,却因此对上他含着笑意的星眸。
“冤魂索命?”
沈舟云眼神戏谑地看着她,难得用上了调侃的语气。
李星鹭连忙摆手否认:“沈大人,刚才那番话只是为了劝退潘县令,我本人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
说罢,她又怕沈舟云介意她自作主张,于是补充了一句:“我听到潘县令笃信那些传闻,所以突然想到这个办法,还望大人莫要怪我莽撞……”
“这办法既不费时间又不会得罪人,换了我是绝做不到,所以你做得很好、非常好。”
沈舟云只是一时兴起想逗一逗她,却不希望把玩笑开得过火,于是适时出声用夸赞的话语打断了她。
李星鹭眨了眨眼,顿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一声:“大人您自然有您的办法,我那些小聪明不过是班门弄斧。”
“我又不是嫉贤妒能之人,你何必自谦。”
沈舟云委婉不了一点,他直接反驳了李星鹭的谦虚之语。
李星鹭却不好接他的话,她只能使出万能的转移话题大法:“沈大人,你记不记得,先前我曾疑惑老爷与童谣内容一致的死状究竟是凶手模仿童谣杀人以故弄玄虚,还是童谣本就在为杀人造势?”
“现在我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后者。”
李星鹭将心中的推测娓娓道来:“我相信提刑卫不会放走谭府中的任何人,所以老爷的死讯只能是在他身亡之前被传出去的,有动机做这件事的人只有凶手,恐怕祂买通了不少人散布消息、甚至引导大众将老爷的死与冤魂索命联系在一起。”
沈舟云细一思索,随后便命提刑卫去追查散播谭治死讯的源头,即便他并不抱希望于能够凭此揭露凶手的身份。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去审谭贵了?”
李星鹭感觉这个问题她好像已经提起过很多遍了,但不知为什么,每次要提审谭贵之前,总会发生一些意外。
好在这一回并没有遇到什么事端,李星鹭和沈舟云一路走回正厅,而候在那里的人只剩下谭贵和看管他的三名提刑卫,至于四小姐等人早已被带回她们的院子严加看守。
按照先前的流程,审讯一开始便是由李星鹭对嫌疑人展开试探,然后是列举证据、威逼利诱,一般这套流程下来,不需要沈舟云开口,嫌疑人都已经招供了。
但无论李星鹭还是沈舟云都知道,这一招对谭贵是没有用的。
所以抵达正厅的第一时间,沈舟云直截了当地对谭贵问道:“谭夫人、二公子、三公子和叶姨娘都指认你故意唆使她们谋杀谭治,你可认罪?”
“大人明鉴,小人岂敢做下这等挑唆主家的事情。”
谭贵哪里肯承认,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小人冤枉,冤枉啊!”
沈舟云冷笑一声:“那谭大公子的死呢?冰窖钥匙由你保管,你不开门,大公子的尸体怎么能被放入冰窖中?”
“大公子也遇害了?”
谭贵目露惊惧,而后竟然像先前的谭腾逸一样哭了出来:“老爷啊,你怎么就这样去了!你不在,大公子也随你而去,小人陪着你辛苦经营的家业难道要付之东流了吗……”
“谭贵,不管你是真哭还是假愁,本官只问你最后一遍,你可认罪?”
看到谭贵顶着一张驴脸哭哭啼啼的模样,沈舟云的态度可谓是极其不耐烦。
谭贵立刻收敛了哭声,他连忙辩解道:“小人真的不知自己有何罪行,那冰窖的钥匙并非被小人随身携带,任何人都可能偷走……”
“来人,把谭府里的长凳和板子搬进来。”
见谭贵仍然狡辩,沈舟云不欲在言语上与他纠缠,于是果断下令:“这厮偏要嘴硬,就且打他三十大板,看他身上这层皮是否和他的脸皮一样厚、能扛得住打。”
“大人,您这是要让小人屈打成招啊!”
谭贵吓得不住惊叫,但他却无力挣扎,只能被硬架上长凳,恐惧着将要落下的板子。
沈舟云鄙夷地看着他:“你似乎忘了,你先前妄图遮掩命案、越过官府私自给小鹭定罪,只这两条罪名,也足够打你三十大板了。”
话音刚落,被提刑卫拿着的板子也狠狠地打在了谭贵的背部,他瞬间痛呼出声。
“谭管家,你说你何必自找苦吃呢?”
这时,一旁的李星鹭终于开了口,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谭贵,那种语气似是怜悯、却更像嘲讽。
谭贵看着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鹭,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求你看在我也没有几年活头的份上原谅我,帮我向这位大人求求情吧!”
“谭管家,我说几千句求情也不管用,而你只要说一句认罪的话,就尽可免去这番折磨了。”
李星鹭没有直接拒绝他无耻的请求,而是顺着他的话引导他认罪。
然而谭贵却显然还没陷入到绝望的境地,他还是不住为己辩解:“小鹭啊,我真是被冤枉的,别人的话不过是三人成虎,没有实证,怎么能认定我有罪呢?”
“可是按照大业律,若有三个及以上的人证指认,则被指认者判决有罪,应依律服刑。”
李星鹭当然知道这条律法缺陷颇多,如果她是提刑官,她绝不会因此宣判某人有罪,但这不妨碍她以此来恐吓谭贵。
而谭贵果然被吓得脸色煞白,显然他很清楚大业律中的确有这一条文。
李星鹭注意到谭贵的神情变化,心知他离彻底崩溃已经不远了,现在只需她来添上最后一击:“这挑唆谋杀虽要服杖刑和流放,但好歹能留下一条命不是,可若你不肯松口,受完这三十大板,再去受杖刑……还能不能留一口气,就说不定了。”
“我……我认罪。”
李星鹭说完后,谭贵又挨了一板子,这下他彻底老实了,匆忙就认下了罪行。
“你的同谋者是谁?”
沈舟云叫停了板子,他朝李星鹭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而后又冷着脸质问谭贵。
谭贵忍着疼痛,吃力地回道:“小人没有同谋,只是因为老爷嫌小人知道他太多秘密、有意灭口,所以小人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先后挑拨了好几人动手。”
沈舟云追问道:“那大公子的死呢?”
“这真的与小人无关啊!”
听到谭贵这样回答后,沈舟云再次失去耐心,他一个眼神过去,提刑卫就会意地开始挥动板子。
“谭管家!”
李星鹭状似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想一想,哪怕你的同谋许诺给你再多好处,你没有命去享,那也不过是空话罢了,有什么意义呢?”
谭贵已经被打了四个大板,他痛喊不断,又被李星鹭这么一刺激,顿时开口道:“别打了,我什么都招、什么都招!”
“我不止挑唆了叶姨娘她们去杀老爷,因为担心她们会失败,我自己也留有后手——我知道老爷患有咳疾,于是每日都悄悄地在书房的香炉里加入一些研磨好的觅阳草粉末,想要让老爷肺热过度而死。”
语毕,谭贵再次重复道:“我全都招了,可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同谋,也与大公子的死无关啊!”
谭贵以为这一番话足够打消她们的疑心,殊不知正是他的招供让李星鹭确定他与大公子谭腾文的死有关。
谭贵有多么精明狡猾,府上人人都曾领会过,他并没有留下任何亲自谋杀谭治的罪证,若是他自己不说出觅阳草这件事,李星鹭和沈舟云根本不能以此给他多加一条罪名——这也就是问题所在了,谭贵这样的人,怎么会主动承认一条没被提起的罪名呢?
他招出谋杀谭治的计划,只能是为了掩盖更大的阴谋。
可这样一来,李星鹭先前对三公子谭腾逸的怀疑就要被推翻了——如果谭腾逸是谭贵的同谋,就算他许以巨利,也不足够让谭贵冒着承受多条罪名的风险为他隐瞒,因为他们二人之间不存在深厚的信任。
但若不是谭腾逸,还有谁符合凶手的条件呢?
第29章 问题
板子打在皮肉上的清脆声响回荡在谭府的正厅中, 李星鹭一直在心里默数,从一数到十一,声音停止, 而她也伸出手去摘下被堵在谭贵嘴里的抹布。
下一秒, 连绵不绝的痛呼从谭贵口中溢出:“不是说好、说好我认罪就能免去这顿板子, 只需要依律服刑吗!”
“谭管家,因为你不老实。”
李星鹭冷眼瞧着谭贵趴在长凳上颤抖的丑相, 她轻声道:“我和沈大人先前问你, 你的同谋是谁, 而你一直否认——这是真话吗?”
“我连谋杀老爷未遂的罪名都认了,有什么理由撒谎啊!”
谭贵激动地抬起头应答,这一动作似乎又牵动了他后背的伤口,让他再次嚎叫起来。
李星鹭叹了口气, 心知他是不可能供出他的同伙了,于是转而问道:“如今外面尽在讨论老爷的死状与一首恐怖童谣中的内容一致, 又因为我们府上流传着白衣女鬼出没的传闻,所以百姓都认为是大小姐还魂杀害了老爷——你是谭府大管家,那恐怖童谣就罢了,白衣女鬼你也敢说不知吗?”
“这……”
谭贵犹犹豫豫地拉长着音调,却始终没有给出回答。
李星鹭摇了摇头,正准备把抹布塞回他嘴里,让他再吃几个板子。
谭贵仿佛看出了她的意图,于是不敢再迟疑:“别!我知道, 而且不止我知道, 老爷他也有所耳闻。”
“老爷?他不会也认为所谓的白衣女鬼是大小姐吧?”
李星鹭好整以暇地盯着谭贵, 笃定他是像凶手一样想要把谭治的死玄幻化、让大众误以为凶犯非人而是厉鬼。
但这回她却料错了,谭贵没有顺着她的话扯谎, 而是反驳道:“你知道老爷这段时间心情烦躁、寝食难安吧?若是只为着大小姐的死,他不至于如此,他真正苦恼的原因——就是他心中的那个白衣女鬼。”
“你年纪小,可能没听说过老爷在与夫人成婚前另有一位未婚妻柳小姐,柳小姐生前也素爱身着白衣,而且她正是死于中元节当天!”
李星鹭不曾想能听到谭贵主动提起谭治的往事,而他口中的柳小姐——:“谭管家,我先前听夫人提起过这位柳小姐,夫人告诉我柳小姐在与老爷退婚后不久就失踪了,连官府都找不到她的踪迹,怎么你却能知道她的死期呢?”
谭贵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空白,似是没料到李星鹭竟然知道柳小姐的事,但他吸取教训,为了不被打板子,很快就开口作答:“夫人嘛,她能知道的也就这些……”
“老爷死了,我本想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可无奈我还不想这么快进棺材,所以今日不得不说出来——当年谭家悔婚柳家,随后柳小姐失踪,这是人尽皆知的,但没人知道老爷也曾消失过一段时日,这一男一女同时失踪,能是为什么?”
李星鹭张大嘴巴,心中顿时有了答案——私奔。
果然,谭贵接着道:“退婚时老爷才十七岁,正是莽撞冲动的年纪,他背上包袱就带着柳小姐跑到邻县阳泉县,两人私自拜了天地、互称夫妻,过上了恩爱缱绻的神仙日子——但后来的事你们可以想见,老爷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万贯家财,与柳小姐成婚不过半年,他回到清远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八抬大轿将出身显赫的赵夫人迎进了门。”
“那柳小姐呢?”
李星鹭疑惑地追问:“她自从失踪起就再无音讯,该不会那之后就被老爷灭口、或是悲愤自尽了吧?”
“不不不,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贪得很,既娶了名门闺秀新婚燕尔,又舍不得青梅竹马的旧爱,于是就在阳泉县置办宅院,锦衣玉食地将柳小姐养在那里。”
谭贵露出一个难看的猥琐笑容:“ⓌⓁ在那宅子里,柳小姐也能被称一句夫人呢,可惜她红颜薄命,在十七年前的中元节那日因难产血崩而亡。”
十七年前、难产——李星鹭突然灵光一闪,她连忙问道:“柳小姐难产,是一尸两命,还是只有她血崩而亡?”
“她生下了一个女婴,虽然那女婴先天不足,但是仍活着。”
听到谭贵的回答,李星鹭心下了然:“那女婴就是三小姐谭雨淼。”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沈舟云顿时将惊讶的目光投向她,但李星鹭没有立即解释,而是继续对谭贵问道:“三小姐的身世虽然不能摆到台面上,但她毕竟是老爷心爱之人所生,老爷为何对她漠不关心、连为她延请名医的钱也不肯多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