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沈舟云的反对,李星鹭执意从病床上起来,与他一同到大牢里审讯谭修:“沈大人,我伤的又不是腿,影响不了我走路的。”
她抬头望着沈舟云的下颚,暗示对方将自己放下来。
“如果你要去县衙大牢的话,只能这么去。”
这回轮到沈舟云不听劝了,他一路抱着李星鹭前往县衙,唯一让她庆幸的是沈舟云为了快而使用轻功在房梁间飞跃,至少让她不用被街上的人行注目礼。
待两人抵达关押谭修的牢房门口,当着众多提刑卫的面,李星鹭尴尬地再次向沈舟云要求:“不用走路了,是不是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沈舟云挑了挑眉,终于弯腰将她放下,但同时又将她半抱半扶地圈住:“还是要小心点,万一牵动到伤口就不好了。”
李星鹭感到有些不自在,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好与沈舟云掰扯,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被他虚搂着走进牢房。
一进门,谭修恶狠狠的眼神就锁定在她身上:“贱人!”
“畜生。”
李星鹭冷笑一声,不甘示弱的骂回去:“你有什么资格骂我,是我当时没给你下半身再来一脚让你恢复了自信吗?”
谭修像是被她激得想起了那种难言的痛苦,顿时惊怒交加道:“把老头杀掉之后就该留一会再把你给宰了!”
“你承认你杀了老爷、还有大公子?”
李星鹭没在意他的恐吓,而是揪住他话中透露出的把柄展开质问。
出乎意料的是,谭修毫不犹豫、甚至有点得意地认下了罪行:“没错,都是我干的。”
“你知道犯下这么多罪行,你就算是死,也不可能是痛快的砍头,而是要遭凌迟、车裂之类的酷刑吗?”
先前为了更好的审问嫌疑人,李星鹭特意恶补过大业律的条文,其中就有提到死罪也分普通死罪和重罪,而重罪是要被酷刑处死的。
谭修语气笃定地回道:“你们动不了我。”
“……你真的知道他是谁吗?”
李星鹭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沈舟云,她不明白谭修到底哪来的信心能说出这种话——先前他在霁月院的书房前对着沈舟云可是说跪就跪,要多敬畏有多敬畏。
可是此时,谭修却露出了一种近似不屑的神情:“我当然知道,江州提点刑狱公事嘛,不过区区四品官。”
“区区四品官”——这形容也太小众了吧?
李星鹭不可置信地望着谭修:“你一个既无品又无品的人,哪里来的自信说这种话?”
但是反驳过后,李星鹭忽然想起谭雨淼,按照目前的关系来看,她是谭修的亲妹妹,而她所做的一系列毒药试验显然不是提供给她自己——这样想来,难道她和谭修兄妹俩在为什么大人物做事,而这个大人物的地位比沈舟云更甚,所以自持有靠山的谭修才能如此狂妄?
她的目光落在谭修有持无恐的神态上,心中的怀疑愈加增长。
第32章 靠山
“小鹭, 听说你一直在找将你打晕于枯井、陷害你谋杀了谭秀林的人?”
谭修见李星鹭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被自己唬住了,因而反客为主地对她挑衅起来。
李星鹭瞬间蹙紧了眉头, 但她还保持着理智, 于是冷静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就是那个嫁祸我的人?可花灯节当夜你不是与一直梁予待在一处吗?”
难道梁予做了假口供?但先前看她的表现, 似乎对谭修并无深情厚谊,只是将他当作谋取利益的工具, 而当她大难临头、已经无法牟利时, 她有什么必要为谭修隐瞒呢?
“这些脏活, 何必我亲自去做?” ?听到李星鹭的问题,谭修嗤笑一声,他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我只需要写两张纸条,一张临摹雨淼的字迹提前将谭秀林约出来, 另一张则模仿谭秀林的字迹把你引去枯井,然后请一个人砸破谭秀林的头、再把你打晕在她旁边, 等那个人完成一切,我就把他灭口,连钱都不用付了。”
闻言,李星鹭嫌恶地翻了个白眼,她真觉得谭修有一种小家子气的恶毒。
“那纸条不是谭雨淼写的?”
沈舟云终于亲自开口了,经历谭秀林一案后,他总觉得谭雨淼浑身都是疑点,因此不相信她没有参与陷害李星鹭——更何况, 谭修是她亲兄长, 完全有理由袒护她。
但出乎意料的是, 谭修面带讥讽地摇了摇头:“雨淼?她可不会这么做——她发现谭秀林的死状后猜到是我干的,还来朝着我发脾气呢。”
“要我说她就是惺惺作态, 她都要弄死谭秀林了,还管谭秀林死得体不体面——哼,难道她真把自己当成大小姐的好妹妹了吗?”
李星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就这么把三小姐谋杀大小姐的事情供出来了?三小姐自己还从没松口啊!”
“我说出来又怎么样,你们压根动不了我们兄妹。”
她自动忽略了谭修神气的表情和这句话,接着问道:“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毕竟如你所说,你已经知道三小姐安排好了一切。”
“因为梁予,我与她相好时总有意无意地引导她怨恨谭夫人和她的子女,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咒骂她们——但我没想到这贱人竟然真的去参与谋杀谭秀林。”
谭修似是嫌弃的撇了撇嘴:“说来也怪陈锐,他怎么就犯蠢选了梁予来当帮凶,搞得我不得不为她善后,免得你们因为我和她的关系而注意到我。”
“所以我们在酒馆套你话的时候……”
“我当然没醉,就像我和谭腾扬、和谭腾逸身边的小厮喝酒时,我也没醉。”
谭修得意地笑了笑:“一开始我的确想为梁予善后,但当她已经暴露在你们眼底下,未免你们追着她细查,我只能赶紧落实她的罪名了。”
谭修毫无保留的供述反而让沈舟云更加疑心,他认为谭修的话是前后矛盾的:“既然要坐实她的罪名,你又为什么提醒我们梁予不是与传闻中与陈锐在府外幽会的人呢?若是没有你那句话,我们很可能不会注意到谭雨淼。”
“我不是说了吗?她因为谭秀林的事冲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正怒火上头着,不想为她隐瞒,反正我们上头有人保着,就让她被你们抓进大牢吃点苦头又如何?”
但李星鹭和沈舟云显然低估了谭修的恶毒,他说起出卖亲妹妹的事情时脸上毫无愧意:“她得遭点罪,等我把她救出去,她才能明白谁是她真正应该关心的亲人。”
不想评价这个彻头彻尾的畜生,李星鹭最后问道:“你杀老爷和大公子,无疑是为了谭家家产,但三公子和四公子可还活着,你哪来的信心肯定你能继承家产?何况大业律曾有记载,若有父母指定或官府判决,女子亦可继承家产,四小姐和五小姐难道不算你的竞争对手?”
没错,大业律中有一条文,正经地说明了女人也可以继承家产、甚至爵位,李星鹭第一次读到时为此惊讶不已——没想到这封建王朝的法律还挺开明。
但当她了解这条律文被推行的原因后,她又顿时理解了。
制定并推行这条法令的人是当今陛下的祖母,明懿皇后钟明潇。
钟明潇是当时的英国公之女,在其父兄皆亡故后,她二房的叔父继承了爵位、并且霸占了所有家产,连钟明潇父母为她备下的嫁妆都不留给她,所以钟明潇心一横,自己报名选秀入宫去了。
后来钟明潇一步步从宠妃升为皇后再到太后,得到摄政权的第一时间,为了报复叔父,她发布了一条影响远大的政令——即确立女子对于家族财产、爵位的继承权。
当时朝野上下反对的声音极多,但谁也无法阻止已经垂帘听政的摄政太后,所以这条法令终究还是被记载在大业律上。
“女人当家?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何况就谭梓茵那个自负跋扈的泼妇和谭溪禾那个毛都没长齐的豆芽菜,她们拿什么跟我争?”
起了个头之后,谭修就再也停不下来,似是要把谭府里的每个人都辱骂一番:“不过我的确是没料到,在我透露了那么多消息给谭腾逸之后,他竟然还能忍住不对死老头子下手,真是个软骨头的孬种,他母亲都比他有骨气!”
“赵德欣,整日里就知道吟风弄月的,连管家都不会,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气度——若是我外祖家没有落魄,哪里轮得到她来当谭夫人,她的位置应该属于我娘,而我才应该是谭府大公子!”
“叶姨娘,一个有点姿色的低贱女奴,凭什么她的女儿和儿子能被死老头子宠爱娇惯?”
“还有谭治这个死老头子,他竟敢辜负我们母子俩,二十多年来都不肯将我认回,只让我做个管家的儿子、让我给他的儿子们当奴才,他无情无义,那我就把他的心肝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黑色的!”
“谭秀林,谭家最受重视的大小姐,我就想知道当她衣不蔽体的死相被暴露在众人眼里后,她还能保住她那番盛名……”
说到这里,谭修突然止住话语,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随后痛呼一声:“我的肚子……”
李星鹭轻笑一声,从怀中拿出昨天用来反击谭修的那支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还记得它吗?我在上面涂了一种名叫‘肝肠寸断’的毒药,顾名思义,你会感觉到你的肠子每时每刻都在被刀割、绳绞,若是不服下解药,这种毒就会一天发作一次,直到你被活生生痛死。”
“贱人……”
谭修痛到好半天才能憋出这两个字,但李星鹭却没因此动怒,她俯视着谭修,学着他的口吻说道:“就会说这一个词?谭修,你一个在管家身边长大的人,连你养父谭贵精明圆滑的本事都没学到,怎么就开始妄想自己能继承谭家、走上巅峰?”
“你看不清,原是老爷配不上夫人,若没有夫人背后的赵家帮衬,谭家在把生意推广到江州各地的第一时间就被那些官僚给吞没了。”
将谭修的讥讽尽数奉还后,李星鹭道出真正的目的:“你也该吃点苦头,免得总是白日做梦——现在,你若说出你背后的靠山,我就给你解药,否则,你就一直痛到行刑那一天吧。”
可是方才一直有问必答的谭修此刻却保持了沉默,哪怕他已经痛到在地上打滚,他也没有按照李星鹭的意思供出他的靠山
李星鹭并不气馁,她盯着谭修,想要看他究竟能坚持多久,但就在这时,一名提刑卫冲进来附在沈舟云耳边说了句话,因为她和沈舟云贴得极近,所以她也听到了那句话——“大人,那位谭三小姐不见了。”
谭三小姐、谭雨淼?
李星鹭和沈舟云几乎是同一时间转过身,为了不让牢房里的谭修听到,两人走出牢房、站在过道上,而后沈舟云才开口询问:“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这两日因为谭府老爷的命案,几乎全部提刑卫都被抽调到谭府以封锁府中众人,所以大牢里的守备就只剩下清远县原本的狱卒,直到刚刚我们的人去巡视大牢,这才发现关押谭三小姐的那间牢房空无一人……”
听完提刑卫的汇报,沈舟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那清远县的狱卒就是吃干饭的?”
无人敢应话,整条过道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息,就在这时,李星鹭忽然道:“沈大人,那本药房的账册,你还留着吗?”
“那是谭秀林一案的证物,自然被妥善保存着。”
得到沈舟云的回答,李星鹭立即提出要求:“可否拿来让我再过目一遍?”
“让小孟把药房的账册送来。”
沈舟云也没问她的用意,直接就对身旁的提刑卫下了命令。
小孟似乎就是那个轻功出众的提刑卫,果不其然,沈舟云才吩咐下去没多久,他就把账册带到了大牢。
李星鹭接过那本账册,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着,在翻到倒数第二页时,她动作一顿,视线定格在其间的两行字上。
“谭雨淼于六月二十日取走火葵草、菩提藤各五株。”
李星鹭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火葵草,专治女子宫寒之症,菩提藤,有紊乱脉象的功效,这两者结合可调配出一味药,即虚子丹,服用此药者脉象呈滑珠之势,因而此药多用于后宅争宠。”
“你是说,谭雨淼根本没有怀孕,她的喜脉是这虚子丹所致?”
沈舟云想起审讯谭雨淼的那一天,李星鹭为她把出喜脉,因而疑惑以谭雨淼的身体情况是如何有孕、又如何愿意有孕,但他却没有过多在意——此时此刻,他闭上眼睛,不由对那时的自己生出恼怒的情绪。
李星鹭看出他的心思,立刻劝慰道:“大业律中规定孕妇在怀孕期间享有多项豁免权,可谁也不会料到,竟然真有人会为此伪造孕像——三小姐赌的不只是官府不能对她动刑,她真正的底牌是她背后的人一定会来营救她,否则不到十月,她的诡计败露,她就没有办法逃脱死刑了。”
对比起一被抓捕就立刻暴露出自己背后有大靠山的谭修,不声不响的谭雨淼才是真正难以对付的人。
“谭雨淼和谭修背后究竟是何人?让谭修认为即便他犯下死罪也能逃脱?”
沈舟云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愤怒,而后分析起幕后之人的身份。
李星鹭碰了碰他紧绷的手臂,为了缓解气氛而故意调侃道:“首先,那人应该是个四品以上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