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她是在拿谭修那句‘区区四品官’来开玩笑,沈舟云垂眸看着她,似是无奈地回了一句:“等那人被揪出来就是无品了。”
李星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因此牵动了左肩处的伤口,她的满脸笑容顿时变成了痛苦面具。
“没事吧?要不要回去休息?”
沈舟云的神色立即转为担忧,他环住李星鹭的双臂也猛地收紧。
李星鹭摇了摇头:“就差最后一步了,为免再生变故,我们还是赶紧从谭修口中问出幕后之人的身份。”
说罢,她意图走回牢房里,沈舟云拗不过她,只能顺着她的意再回到惹人厌的谭修面前。
李星鹭朝着捂住肚腹满地乱滚的谭修喊道:“你们为那所谓的靠山做的是试药制药的活计吧?那你显然可有可无,真正有价值的人是三小姐,现在她已经被劫狱救出去了,你猜一猜,对于你,你背后的靠山是想营救、还是灭口?”
谭修的身影猛地顿住,这时,沈舟云与李星鹭一唱一和地下了最后通牒:“要么你现在交代你背后之人的身份、目的,要么我撤去守卫,你自己祈求明天我们不会在这里发现你的尸体。”
“……”
一阵长久的沉默在牢房里蔓延开来,谭修甚至没有继续痛呼,但当李星鹭做出要离开的动作时,他还是开口了:“找到我和雨淼,让我们为其做事的是当朝户部尚书,蔡昊蔡大人。”
李星鹭没听过这个名字,她把目光投向沈舟云,只见沈舟云面色凝重地吐出一句:“蔡家,是宁王妃的母族,而蔡昊就是宁王妃的胞弟。”
宁王妃——原书男主的母亲?
李星鹭突然发现,这案子背后牵涉到的东西远超她的想象。
第33章 喧闹
“雨淼十五岁那年, 谭秀林给她请了一位唤作张树的名医,张树说她的病能治好——但是他开的药方里却有两味极其珍贵罕见的药材。”
遭受毒药的折磨和得知自己很可能被靠山抛弃后,谭修身上那股自命不凡的劲头已然消失, 现在的他只能凭借供述情报求生:“雨淼很灰心, 她知道谭治那个死老头子不会花重金为她寻那两味药材, 她将药方还给张树,却无意间瞧见他手中的另一张药方, 然后她下意识地指出了其中的错处, 那张树听后居然手舞足蹈、表现得十分激动, 等他走后,雨淼告诉我那方子是用于治疗风疾的。”
“没过多久,我听说了患有风疾的宁王妃经过名医张树调理后痊愈的消息,我立即意识到是那张药方的作用——张树抢了雨淼的功劳。”
“我自然气不过, 便带着盘缠一路去往宁王的封地西州,誓要揭破张树那小人的无耻面目和挣回雨淼应得的功劳, 可是抵达西州后,我却怎样也找不到面见宁王妃的门路,只得另辟蹊径求见来探望她的蔡昊蔡大人。”
“蔡昊不信我的说辞,但是给了我几道考验,让我配出他想要的药方,我将他的要求转达给雨淼,而雨淼果然成功配出了药方,蔡昊大为赏识她, 表示愿意替她支付治病的钱款, 只要雨淼肯私下为他配药。”
“雨淼自然答应了, 而我也很高兴,毕竟蔡昊可是宁王的妻弟, 那时小太子还未出世,天下皆传言宁王会承继大统,如此蔡昊岂不是未来的国舅爷?于是我们兄妹一心一意为他做事,可是他的要求却越来越诡异——就在半年前,他开始让雨淼在活人身上试验并调配一种毒药。”
听到这里,李星鹭不由出声询问:“你可知道三小姐调配的是什么毒药?”
谭修摇了摇头:“我不通晓药理,所以配药的事我很少过问,我所负责的就是给雨淼搜罗用来试药的活人,而我当然从谭府里开始挑选。”
“所以谭府失踪的七名仆役……”
谭修毫无愧意地承认道:“不错,是我将他们抓走送去给雨淼试药的。”
“指使你们用活人试药的人只有蔡昊?”
李星鹭的问题一说出口,不仅谭修,连沈舟云看向她的视线中也带了几分犹疑。
谭修体内的毒已经渐渐平息,他终于能站直身体,对面前的两人讽笑几声:“你不会是怀疑——宁王也参与其中吧?他一个声望颇丰的亲王,怎会注意我和雨淼两个小人物,光是蔡昊就已经足够令人高不可攀了。”
“谭大公子本在江州云浮书院读书,却无声无息地死于谭府之中,想必这也少不了蔡昊的助力?”
沈舟云问出了这场审讯的最后一个问题。
谭修先前已经承认他杀害谭腾文,现下自然也无可否认,只见他点了点头:“蔡昊答应在这次用活人试药之后就将雨淼治病所需的药材全部交给她,并且承诺助我继承谭府,我便伺机提出要他将谭腾文从云浮书院偷运回清远县。”
闻言,沈舟云若有所思,而李星鹭从袖中取出解药扔给谭修:“我说到做到。”
但还没等谭修露出欣喜的神色,李星鹭又立即给他泼了冷水:“不过你也别想得意,好好在牢里待着,别忘了,你没有利用价值,一旦给蔡昊的势力寻到机会,你必死无疑。”
不知是因意识到自己身边危机四伏,还是被提醒他所凭仗的一切都是靠着有医术天赋的妹妹谭雨淼而得来,谭修发出一声怒吼,继而死死地瞪着李星鹭。
李星鹭冷哼一声,正要瞪回去,但沈舟云却一个转身将她与谭修的视线隔离开,然后拥着她走出了牢房。
“你觉得谭修说的是真话吗?”
“你认为谭修有撒谎吗?”
大牢的过道上,一男一女的声音同时响起,李星鹭回眸望向沈舟云,忍不住笑道:“谭修既然出卖了他的靠山,便是认定蔡昊靠不住了,他没理由再为其隐瞒些什么,但他也说了,真正为蔡昊做事的是三小姐,很多内幕他其实并不清楚,所以哪怕他没撒谎,他告诉我们的消息也可能不尽然是准确的。”
“方才你问他主使者是否只有蔡昊,我以为你怀疑宁王也参与其中。”
沈舟云这般说,听起来倒像是他自己怀疑宁王不清白:“江州是大业最富庶的地带,因此历任皇帝都不允许宗室藩王插手其中,江州太守等职位也向来由陛下心腹担任,别说蔡昊,连宁王想要在江州做些什么都不容易,蔡昊又是如何在世家云集、警戒森严的云浮书院将谭大公子抓走偷运回清远县的?”
李星鹭自然不知道答案,听了沈舟云的话,她倒是突然意识到——沈舟云是长公主的表亲,又是经长公主举荐才得以升迁为江州提点刑狱公事,因此他的任命又何尝不是公主党势力进入江州的表现呢?
思及此,她转而反问沈舟云对谭修的处置:“沈大人,虽说三小姐谋杀大小姐、谭修谋杀老爷是她们个人的行为,但用也许不止七个活人来试药,却是蔡昊指使,你打算以谭修为人证指控他吗?”
“这是自然。”
沈舟云毫不犹豫地回答:“可惜让谭雨淼跑了,否则她的证言应该更有力一些。”
“可是蔡昊官至户部尚书、又是宁王妃胞弟,恐怕不会因为谭修的证词而被判罪……”
李星鹭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舟云打断了:“莫说是蔡昊,就算是宁王本人犯下这等罪行,他也得依法伏诛。”
听着沈舟云果断的话语,李星鹭想起原书的结局,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追问道:“那如果是长公主犯下这样的罪行呢?你也会揭发吗?”
话一说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想要扯些话把先前的问题略过去,但沈舟云却先一步出声:“小鹭,你对朝堂之事似乎了解颇多。”
“大小姐、大小姐生前偶尔会说起朝政之事,我也是无意中记下了。”
李星鹭一边解释,一边躲开沈舟云审视的目光转头继续走路,试图以此搪塞过去。
好在沈舟云并没打算细究,他抬手抚过李星鹭的发丝,似是无奈地说道:“不管你从哪里听来那些事,你不可在明面上评说——至于我,我虽不是一个正直的人,但我时刻谨记着我的职责是维护法度、即维护大多数人的安定,而不是为某一个人徇私枉法。”
他回答了,李星鹭却不敢继续接话——她在心中默念着‘言多必失’,决定以后还是少谈论与案件无关的朝政之事、特别是党争这种敏感话题。
于是两人在沉默中走出了县衙牢狱的大门,但刚一出门,一阵喧闹的声音就打破了这种静默的氛围。
“何人在喧闹?”
沈舟云不满地看向发出噪音的方向,却见到几个熟人的身影。
这时,李星鹭也适时解释道:“沈大人,那边的人是三公子、四小姐和五小姐……还有陈公子的父母陈老爷和陈夫人。”
看样子,陈家这是又跑到县衙来闹事了。
李星鹭和沈舟云朝那边走近,而后才发现县令潘斌与其次女潘佑宜也在,没等二人开口询问,陈老爷又开始重申释放陈锐的诉求了:“县令,上次我们不是协商的好好的嘛,谭兄也同意不追究锐儿的责任了,这怎么还不把锐儿放回家呢……”
“你放屁!我爹爹怎会与你同流合污!”
谁也没料到,第一个反驳陈老爷的不是谭秀林的亲弟弟谭腾逸、不是她的好友潘佑宜,而是向来与她不对付的四小姐谭梓茵。
听到谭梓茵的话,陈老爷还没发怒,陈夫人却忍不住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能口出如此粗鄙之言,如此没有礼仪,怎么做我们陈家的二少夫人!”
“是啊,我们两家今后还要做亲家呢,何必闹得那么僵。”
提到亲事,陈老爷眼珠子一转,立即劝道:“等你们为谭兄守孝一年,腾文贤侄和腾逸贤侄就能与我们家的两个女儿成婚,四小姐也可嫁予我的次子、做我们陈家妇,陈家和谭家再续情谊,这不是很好吗?”
“我呸!谁愿意做你们陈家的儿媳妇,我怕你们家二公子学他兄长一样把我毒死!”
谭梓茵不可置信地望着陈家夫妇,她露出厌恶的神色,仿佛他们的话是对她的侮辱。
陈老爷抽了抽嘴角,不再理她,转而对着谭腾逸明里暗里地施压道:“腾逸贤侄,这三桩婚姻是你父亲在世时与我定下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不能忤逆你父亲的遗志啊!”
李星鹭算是看出来了,陈老爷就是趁着谭家因为谭治的死而乱成一团、唯一的话事人还是瞧着就好拿捏的谭腾逸,所以才刻意在这时发难,想要逼着谭腾逸和谭治一样放弃追究陈锐杀害谭秀林的事情——假如谭腾逸顶不住压力答应了,陈老爷甚至不用像应付谭治一样让出利益,可谓是稳赚的买卖。
“陈老爷,你口中的婚约,可有婚书为证?”
眼看着谭腾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谭梓茵又只会斥骂、不懂如何有效反驳陈老爷,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的居然是年仅十岁的五小姐谭溪禾。
陈老爷没有果断回话,因而谭溪禾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便是没有了。家父业已去世,无凭无据,还请陈老爷慎言,勿要攀扯我的姐兄——至于陈大公子,杀人犯法,他该面对自己造成的后果,你也别再一意孤行地认为我们谭家能左右他的结局了。”
“说得在理!”
不等陈家夫妇反应,沈舟云扶着李星鹭走到众人面前,他附和着谭溪禾的话:“若是什么人都能逃脱死罪,那大业律岂非是个摆设?”
说罢,他直接朝着县令潘斌喊道:“潘县令,你好歹是一县长官,整日里纵容这些人在县衙中闹事像话吗?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就对陈锐和梁予执行死刑,免得再因为这事争执。”
“今、今天?”?潘斌被他指责的话语吓得一震,但他撇了一眼面露怒色的陈老爷,还是坚持着和稀泥道:“这谭大小姐一案的卷宗都还未记录完,对凶手的处刑审批也没有递到上级去……”
“我就是上级。”
沈舟云面无表情地看着潘斌,想到谭雨淼被劫狱的事,他的语气更是森冷逼人:“潘县令,你可知谭雨淼被人劫狱救走?若是不赶紧对陈锐和梁予执行死刑,等他们两个人也被劫狱,你就不必管你的官帽还保不保得住了,你应该担心被填进牢房的人会不会是你!”
“谭雨淼被人劫狱了?”
潘斌和潘佑宜父女俩的惊呼声几乎重合在一起,顶着丢官加坐牢的危机,潘斌这回不敢再去看陈老爷了,在潘佑宜的推搡下,他连忙高声下令:“来人,把凶犯陈锐、梁予押到刑场,立即执行死刑!”
“不,不去刑场,去菜市场。”
潘佑宜瞪了陈家夫妇一眼,而后对潘斌道:“父亲,全县百姓都知晓阿秀的死因,你必须给民众一个交代,这样你才能继续在清远县做县老爷。”
“你们、你们怎能对锐儿实行死刑……”
陈老爷愤恨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却没想到他这番情态反而推动着潘斌答应了女儿的提议——反正他已经把陈老爷得罪了,不如直接得罪到底,至少还能挽回些声名。
“诸位,移步菜市场吧。”
潘斌甩了甩官袍、率先领着潘佑宜走出县衙,身后的李星鹭、沈舟云和谭家众人也紧跟其后。
李星鹭和沈舟云是为了确认谭秀林一案的凶手伏诛而前去观看执行,但其余人却好似各怀心思——她看到潘佑宜塞了一包碎银给刽子手,其目的不言而喻,而谭溪禾则聚拢了一群百姓在身边,与陈家夫妇针锋相对。
“锐儿!”
当刽子手磨磨蹭蹭地重复用刀砍了陈锐的脖子好几次才把他的头颅砍下来,陈老爷和陈夫人顿时发出一声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