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没过多久,沈舟云真的从古琴上发现了线索——他摸索着掀开古琴背面的一块木板,一卷泛黄的羊皮纸从中掉落下来。
李星鹭双目圆睁,她凑上前去捡起那张羊皮纸,上面绘制着一张地图,其间还标注着各处大大小小的机关。
“这种布局和机关数量,通常只设置在陪葬丰厚的古墓中,若说是藏匿宝藏的地点,也不无可能。”
她来不及惊讶程翩若竟然将藏宝图放在托付给她的古琴里,只能把全部心神用来解析这张羊皮纸。
“但这张图纸上并没有写明宝藏的所在之地,似乎只是宝库的布局图。”
沈舟云扫过羊皮纸上的所有内容,他下意识推测道:“程翩若既然有意将藏宝图留给你,没道理还要瞒下藏宝地点。”
“也许只是她来不及说。”
李星鹭叹了口气,但沈舟云并没有放弃,他开始在房间各处搜寻,李星鹭也跟着在书架前翻找书册。
她手中翻动着一本本琴谱,思绪却停滞不动,正苦恼时,她的目光忽然扫到墙上的画作。
墙上挂了三幅山水画,风格清新脱俗、尽显自然之韵,但李星鹭并非懂画的行家,吸引着她注意的是画作右下方的署名——这是程翩若自己的画作。
向来只听说程翩若传承锦瑟夫人的衣钵,琴艺冠绝天下,还从未听闻她也精于绘画。
不过联想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谭秀林,李星鹭又不觉得出奇了,像她们这样的千金闺秀习得多种技艺是寻常之事,而不寻常的是——书架上还摆着数幅画卷,程翩若为何只挑选了这三幅山水画挂到墙上?
这三幅画乍一看去并无异常,但李星鹭盯着看了一会后,突然伸手将中间那副画换到最右边,这一下端倪立现。
“这三张画的线条连起来……”
李星鹭的声音将旁边的沈舟云吸引过去,他也注视着墙上的三副图画,而后恍然大悟:“和江州的地形图完全吻合!”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李星鹭激动地指着正中央笔墨最深的那一处:“江州城西侧有诸多山脉,这一处对应的是最有名的丹霞山——丹霞山素以险峻闻名,将宝库置于此地,被旁人发掘的风险极小。”
沈舟云将这三副画和那张绘制着宝库布局的羊皮纸一起放入怀中,随即宣布:“我们立即赶往丹霞山。”
两人走出牡丹苑回到一楼,沈舟云又点了小孟等十个提刑卫随行,其余人皆留在醉仙居看守冯坤、钟少英等人。
然而时隔一日再次踏出醉仙居的大门,李星鹭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门前被牵来的马只有十一匹,但她们一行共有十二人……
当然,就算有第十二匹马,她也不会骑。
“这里倒是有马车,但是时间匆忙,驾驶马车会耽误行进速度,所以……你只能和我同乘一匹马。”
果然,沈舟云俯过身将她抱起,放到为首的那匹亮黑色骏马上,而后他本人也翻身上马。
沈舟云伸出双手拉住缰绳,也相当于将李星鹭整个人都圈进怀中,而她只得按捺下心中的酥麻羞涩,强装镇定地答道:“事急从权,我自当服从安排。”
虽说在这个时代,男女同乘一匹马于礼不合,但这毕竟是为了公务,沈舟云完全可以不带上她一起,但他并没有将她排除在外,她要是还不识好歹的拒绝,岂不是在断送自己的前途?
至于名声什么的,她从一介婢女做到有编制的提刑卫,期间不知有多少可供人评说的地方,而她若是在意这些虚无的名声,就不会敢于以女子之身踏足官场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会骑马还是有诸多不便之处,她总不能每次都让别人带着,所以李星鹭决定:“沈大人,等这桩案子彻底了结,可否请人来训练我的马术?”
沈舟云收紧缰绳控制着马匹,听到李星鹭的请求,他似是低笑了一声:“好,到时我亲自教你。”
感受到身后人胸腔的震动,李星鹭的面颊悄然染上绯红,她没有作答ⓌⓁ,而是干脆把自己缩进某人的怀抱中,不去深究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
第45章 宝库
江州, 丹霞山。
云雾缭绕,隐约显出其后红色的山岩,放眼望去, 就像是一片玫瑰色的云彩, 吻合‘丹霞’之名。
然而纵马到了近前, 李星鹭才真切理解为何江州人皆谓丹霞山险峻——纵横交错的各处山峰高耸入云,悬崖峭壁、幽深峡谷竟是都包含在这座山脉之中, 若是入山者没有做好万全准备, 轻则迷路不得出, 重则一脚踏错成亡魂。
想到这里,纵是这山景再美,李星鹭也无心欣赏了。
“小鹭,宝库布局图被我塞进衣襟里了, 我现在抓着缰绳空不出手,你可否代我将图纸取出来?”
这时, 沈舟云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李星鹭耳边响起,她先是一惊,但反应过来后又只能点头应下。
她微微转过身,将纤细修长的手伸进沈舟云的衣襟中,期间不免触摸到对方结实坚硬的胸膛,而她也假作无知无觉,并不敢再露出羞怯情态。
绘制着宝库布局的羊皮纸被她拿在手中,她专心研究着纸上的内容, 试图从中推测出宝库的入口, 她身后的沈舟云也低头凑到她脸颊旁, 两人还未针对图纸发表什么观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刀剑相拼的响动, 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既有刀剑相拼的动静,马蹄声又整齐有序……似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沈舟云根据听到的声音作出判断,随即他立刻皱紧了眉头:“平日里来往丹霞山的多是游人,从未听闻军队会在附近行动——这绝非巧合。”
程家宝藏藏匿于丹霞山的消息才被发现,后脚就有军队包围了丹霞山,这当然不会是巧合,但问题在于,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显然那群不知归属于哪方势力的军队来得比她们更快,而自从程翩若的命案事发,醉仙居里外就被严格管控起来,像是冯坤、钟少英这等觊觎宝藏的人不可能在此期间传递消息给外界。
那么就只有两种解释,一是提刑司里有内鬼,二是到访过程翩若房间里的人也勘破了山水画的玄机、而且在案发前就已经将消息传出去。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导致的后果都非常不妙,而更加不妙的是——
“什么人!”
互相厮杀的几拨军队越发朝着她们靠近,直至发现了她们的踪迹。
现在李星鹭和沈舟云等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进,要直面那些军队的攻击,即便他们看起来并不和谐,但很难说会不会达成一致选择先灭口她们;退,对方带着箭弩等利器,若是她们在撤退途中被追逐,也有一定风险会遭到重创。
“宝库的布局是从下往上,即入口不会设置在山峰之上,而最有可能的是前方的峡谷。”
情急之下,沈舟云当机立断选择前进:“所有人听令,随我一同挺进峡谷。”
闻言,他身后的提刑卫也纷纷催动马匹,一行十二人以极快的速度在军队逼近的前一刻骑马跃进山脉的峡谷之中。
再继续前行约摸十里,通道开始变得窄小,李星鹭等人不得不原地弃马改为步行,按照位置,她本打算走在最前方,但沈舟云却一把将她拽回身后——
“你忘了先前谭修的事情?”
瞧见沈舟云凝重的神色,李星鹭想起先前在谭府密道被谭修伏击挟持的经历,她不由抬手拨了拨撩乱的发丝以掩饰此刻的尴尬。
于是,她的位置就改为沈舟云身后、小孟身前,相当于被前后保护起来。
对这个安排,李星鹭没有矫情地认为自己被看扁了、被特殊对待了——她本就不擅长武功打斗,也无需在不适宜的方面逞强,她有自己独特的本领,那就是探案和验尸。
不过,这个宝库里该不会也有尸体需要查验吧?
当她们打开通道尽头的门,进入第一个房间后,李星鹭得到了答案——尸体是没有,但她要是不仔细谨慎些,她就会变成尸体。
这个地方处处都布置着机关,她们没有乱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但还是触发了四周墙壁上的机弩,若不是沈舟云及时回身将李星鹭抱到安全位置,她身上至少要被刺穿出几个窟窿。
“多谢……”
即使关系再近,李星鹭也无法在接受沈舟云的帮助过后心安理得到连一个谢字都不说。
但沈舟云却不这么想,他打断了她,而后用陈述的语气开口道:“别说这种生疏的客套话。”
闻言,李星鹭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方才你有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军队并不是一伙的,从他们表现出的冲突情形,大概可以看出其中至少分了三波势力。”
好在沈舟云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他转而分析起包围在丹霞山四周的军队:“鲁王和裕王虽有野心,却并不敢直接派遣军队进入江州,否则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陛下就已经借机歼灭他们了——所以外面的军队只能出自江州本地。”
“金铭的父亲金勇是江州都尉,专掌军事,想必外面的军队中必然有一支归属于他,而钟少英出身的钟家在江州发展势力已久,蓄养一些私兵并非难事,但剩下的一波势力……”
沈舟云的话语顿在此处,而李星鹭却毫不犹豫地接话道:“是冯坤派来的。”
“冯坤?他是江州太守,的确能够调动军队。”
听到冯坤的名字,沈舟云若有所思:“可是这样一来,他寻觅宝藏就断然不是在为陛下办事——如果陛下有意宝藏,定会派遣大军前来压阵,不让鲁王或者裕王之流有一丝一毫抢夺宝藏的机会,而我们刚才见到的兵卒显然不够多。”
“我觉得,冯坤倒有可能是宁王的人。”
在沈舟云诧异眼神的注视下,李星鹭终于有时间把她的发现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我第一次产生怀疑,是因为给冯小姐搜身时她无意间透露,宁王世子齐世安曾在赴任西州的途中顺路拜访冯坤,两人有过交际。”
“就如沈大人你从京城启程赴任一般,齐世安定然也是从京城出发,可是他的目的地是西州,绕道江州并不顺路,所以冯小姐所说的‘顺路拜访’显然不成立,那么就只能是他特意来见冯坤——当然,这只能说明两人接触过,并不代表冯坤已经投效到宁王门下。”
“真正让我产生‘冯坤为宁王效力’这个想法的,是冯坤的儿子冯知节。”
说到此处,李星鹭先是对沈舟云问道:“沈大人,你还记得谭大公子谭腾文吗?”
“当然,谭腾文本该在江州城的云浮书院进学,却悄无声息的死在谭家的冰窖里,杀害他的凶手谭修供认是宁王的小舅子蔡昊出力将他从江州偷运回清远县。”
沈舟云本能地作出回答,然后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用意:“那时我们不认为蔡昊有能力在江州城搅弄风云,而换做冯坤——他身为江州太守,从云浮书院里带走一个人不算难事,将人偷运回清远县更是轻而易举。”
“我当时也是这么猜想,是故在审讯冯知节期间试探着在他面前提起谭腾文的名字,他的反应很不对劲,所以我越发怀疑谭腾文的死冯坤也有份参与,他才是宁王在江州的势力。”
这话却是半真半假,李星鹭在试探冯知节之前就已经深深怀疑冯坤与宁王有所联系——因为《谈情说案》这本书。
原书剧情中冯坤的人设是忠心能臣,他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只站在朝政民生的立场上,而在后期,他因为女儿冯雅兰和宁王世子齐世安的关系逐渐与宁王产生交集,更是在一起对抗长公主的过程中被宁王的气度折服,最终决定投效对方。
因而原书的结局,宁王登基,女主角冯雅兰与男主角齐世安入主东宫,冯坤作为准国丈,更是一路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可以说他也是赢家。
但这是原书的剧情,而李星鹭亲眼看到的并非如此——冯坤狡诈圆滑、为获得程家宝藏屡次通过子女对程翩若施压,他与忠诚爱民这些形容毫不相干,至于宁王,他的小舅子蔡昊做下的那些脏事,他真的毫不知情吗?
更别提常誉曾供述,宁王府庇护遭到流放的程家子弟,显然也有意程家宝藏,得到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意味着什么——相信宁王和鲁王、裕王一样,都想过要效仿这笔宝藏的原主人穆王。
原书中宁王上位是被臣民拥戴、人心所归,因为那时宣文帝和小太子已死,而长公主被指控谋害父亲与弟弟,有着长公主的衬托,宁王自然成了正义的一方。
可是如今宣文帝和小太子还活得好好的,宁王插手江州事宜、谋夺程家宝藏,这岂不是谋逆篡位之举?
这两个原书中的正面人物全都做着污糟事,而原书的反派沈舟云却秉公执法、没有偏袒过任何势力——《谈情说案》这本书的剧情,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吗?
“等我们离开这里,我自会找机会将冯坤的事密奏上报陛下。”
李星鹭长久的沉默被沈舟云误以为是在担心卷入诸王党争中,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无需忧心,这些权力纷争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是依据事实上报给朝廷……”
“沈大人,我们真能独善其身吗?”
未料李星鹭却打断了他的话,她抬起双眸,眼中带着某种类似决心的东西:“一旦戳穿宁王、鲁王和裕王的图谋,哪怕我们只是实话实说、没有一点添油加醋,他们也不可能因此放过我们的,更别提你与长公主殿下有亲缘关系,他们怎会不认为你是在为长公主铲除异己呢?”
长公主想要针对宁王等藩王吗?也许,但沈舟云并未参与其中。
可是宁王等人是否想要通过针对沈舟云来打击长公主的势力,答案却是肯定的,无论有没有谭秀林的案子,他们都会各施手段来攀污沈舟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