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争吵围绕着梁予的名贵首饰展开,吵来吵去都离不开这件事,就在李星鹭禁不住疲乏的眯了眯眼时,梁予终于对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作答。
“送的。”
梁予压低声音,但她的话语在房间中还是清晰可闻:“男人送的。”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不仅劈中了谭修,也令李星鹭惊诧不已。
她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但接下来爆发的争执声却盖过了她的思绪。
天底下能容忍背叛的人很少,李星鹭记忆中凭着父亲地位横行府中的谭修明显不在其列。
只听他几乎是吼着说出了退婚的话后就摔门而出,可是梁予却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反而在原地自顾自的笑了起来,诡异的笑声充斥在房内,李星鹭不解地皱起眉头。
她稍稍挪动了一下发麻的上半身,却感觉自己的手腕忽然被人攥紧,她抬眸仰望沈舟云那张被淡漠神色充斥的清俊脸庞,莫名的读出了些安抚的意思。
他该不会是以为她害怕这情景,而将她挪动的动作误解成发抖了?
但——
沈舟云何时成了这般体贴的人?
李星鹭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却又无法明说。
第5章 审讯
诡异的笑声终于停下,接续响起的是一声摔门的动静。
“她走远了。”
沈舟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李星鹭这回着实被吓了一跳,但等她反应过来后,又下意识地舒了一口气。
正当她思考从床底出去的方式时,熟悉的触感又贴上她腰肢,一转眼,她就被沈舟云半抱着从床底翻了出去。
李星鹭感觉自己的发丝似乎顶到了什么东西,从床底出来后她抬眸一瞥,沈舟云的手臂正环在她脸边,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用手臂护着自己,所以她并未被地板磕碰到。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沈舟云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同时与她拉开了距离,李星鹭也没有深思,趁着此刻房中无人,她们须得赶紧离开。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走到书架旁,移开两本厚重的书,从后面露出的凹陷处把装首饰的箱子抱了出来——方才梁予离开前又将箱子换了个地方藏匿,可惜她藏东西的地方,原主全都清楚。
李星鹭从箱子中随意拿了几件首饰,又小心翼翼的将箱子放回原处,而后才转身对沈舟云挥了挥手,示意他与自己一起离开这间寝房。
两人推门走出梁予的房间,门外院落已经点起灯火,看来回府的不止梁予和谭修二人,李星鹭担心她和沈舟云出现在宁院中的场景会被人瞧见,脚下步伐不由迈得更快。
她带着沈舟云出了宁院,按照来时的树荫小道原路返回,前院的曲绕走廊便又出现在眼前。
李星鹭望着在廊道角落处等候的几名提刑卫,想起自己从梁予房间里带出来的首饰,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拿出来递给沈舟云:“方才梁予说这些名贵首饰是一名男子所赠,如果去查购买首饰的人,或许就能得知这名男子的身份。”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请沈舟云派人去调查。
沈舟云倒也爽快,李星鹭见他立即招来提刑卫,吩咐他们按照她的话去调查,心中不由得赞叹他的作风果断,而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归来的提刑卫,更是加深了她的惊讶。
她一边感慨沈舟云的手下和他真是一脉相承的办案效率高,一边移步到他身旁,凑近去看他手中捧着的纸张。
察觉到李星鹭的靠近,沈舟云只是抬了抬眸,什么也没说,默许了她的行为。
这几张纸上分别写了各大珠宝铺子伙计的供词,李星鹭从中精准的捕捉到‘陈府’和‘陈公子’这两个关键词,心中也有了计较。
清远县姓陈的人家有很多,但提到‘陈府’,这里的百姓通常只会想到一户人家,那就是包揽了全县吃食、茶酒生意的富商陈家。
陈家的财富仅次于谭家,在清远县素有‘钱财之道,谭占六,陈占四’之说,谭家大小姐谭秀林和陈家长公子陈锐便是因为门当户对的缘由定下了亲事。
“这陈公子……该不会是小姐的未婚夫陈锐吧?”
李星鹭故作惊讶地开口,但她其实在梁予提到首饰是被男子赠予时就有所猜测,结果并不在她意料之外,她这般说话只是为了引导沈舟云。
谁料沈舟云却瞥了她一眼,口吻似笑非笑:“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李星鹭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试图辩解,但转念一想,她的小心思既然瞒不住沈舟云,那还不如直接说出来:“奴婢只是为了还原谣言背后的真相,虽则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平白无故的指责谁又想担,沈大人先前不也误会了奴婢吗?”
她点出自己只不过想要他们认清梁予才是那个与陈公子私通的谭府婢女,但她话语中故意提起沈舟云先前对她的误解,也是有想要勾起他愧疚心理的小心思在。
李星鹭把每一步都安排的很好,只是她忘记了,沈舟云从来不是一个按套路出牌的人。
“误会?有吗?”
沈舟云面容上挂着疑惑的神色:“我记得我只是例行询问了你一些问题,至于谣言,我从未相信。”
我信了你……个鬼。
李星鹭难以置信的望着他,这人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编瞎话的?
她确信她从沈舟云的眼底瞧见了戏谑的情绪,可她偏偏无法反驳他,只能在心中暗暗腹诽。
“对谭秀林一案的调查结束后,本官也会在谣言的事上还你清白。”
沈舟云从来都对公务以外的事兴致不高,对李星鹭的这番逗弄不过是他临时起意,但见到她瞪着一双杏眼望向他的模样,他突然间就领会了其中的趣味。
不过万事都有个限度,沈舟云也明白不能把她逗急了,于是还给了个甜头。
“结束后……会……”这种话术,在现代一般被称之为‘画饼’,对于沈舟云的画饼行为,李星鹭并不当真,但她表面上却配合着摆出了感激的神色。
随后她正欲开口询问沈舟云下一步查案的计划,毕竟他是案件的主审官,而她——似乎只是一个莫名其妙从第一嫌疑人变成提刑司编外人员的小婢女。
谁料她话还没问出口,一道女子身影的出现就使她不得不把问题咽了回去。
李星鹭认出了被两名提刑卫押着的梁予,她心中巨震,忍不住转头看向沈舟云,想从他这里得到解释。
“裙装、首饰……梁予现在的嫌疑比一开始的你还要高,我认为有必要直接讯问她。”
沈舟云的口吻理直气壮,李星鹭这时才想起有关于他‘强硬、雷厉风行’的那些形容。
按照沈舟云的话,他是在她拿出首饰时就顺带派人去抓捕梁予了。
可是,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李星鹭想起几个时辰前,在案发的枯井旁,潘县令原本也要这样不由分说地押走自己。
她内心有些矛盾,但还没等她深想下去,梁予的喊冤声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
李星鹭从沈舟云身后探出头去打量她,只见一名俏丽瘦削的女子跪在地上,她身穿着素色裙裳、满头玉饰,唯有那过分白皙的肌肤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啪’的一声——几件首饰连同那几张珠宝店伙计的供词被摔到梁予面前的地上,有一支发钗甚至被摔碎了,看的李星鹭眼皮一跳。
她抬起头正要劝沈舟云动作轻些,但映入眼帘的森冷神色却将她的话语止在嘴边。
沈舟云谪仙般的面容上带着比阎王还要阴沉的表情,令李星鹭下意识的联想到‘天使的面孔魔鬼的性情’这一形容,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沈舟云露出这种神情,先前他虽不怎么笑,但脸色却也不似此刻骇人。
只不过——
她顺着沈舟云的视线盯向地上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梁予,对方双目紧瞪着,显然被沈舟云吓得不轻。
李星鹭瞬间理解了沈舟云,身为提刑官,整日与各种恶毒狡诈或凶神恶煞的犯人打交道,假如他讲理好说话,岂不是容易出乱子?他本人比犯人还要凶恶,反而能够压制住他们。
梁予仍在不停摇头,沈舟云却看也不看她,李星鹭见他转头朝提刑卫开口道:“假如她还不承认她与谭秀林的死有关系,就把她连同这些证据一起扭送到谭老爷那里。”
谭老爷只想快速了结此案,他多半会买通潘县令立即判梁予死刑。
李星鹭深深的明白被送到谭老爷那里代表了什么,那就是死路一条,她想梁予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对方的脸色越发苍白。
半晌后,一道似笑似哭的声音响起,李星鹭皱着眉看向突然开始大笑的梁予,她脸上展现着一种快意的疯狂:“好啊,谭秀林竟然真的死了!”
李星鹭有预感,梁予很快就会说出她想要听到的那个名字。
果然,梁予的下一句话就如她所愿:“看来陈郎果真没有骗我,他竟真能让谭秀林服下药引子。”
陈郎、药引子——李星鹭没有忘记在县令府宴席上陈锐亲自将杏仁豆腐羹端到谭秀林桌前的那一幕,只是这并不足够定他的罪,他完全可以辩驳为巧合,但若是有梁予的口供,他便脱不开罪责了。
梁予负责将沾有翡云草的毒针放在谭秀林的衣裙中,陈锐则确保她会服下作为药引子的南杏仁,这两人是共犯。
李星鹭赶忙看向沈舟云,想将这一发现讲给他,却见他终于扭过头来看着梁予,声线冰冷的开口道:“你和陈锐合谋杀害了谭秀林。”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梁予也没否认:“我恨她,陈郎也不喜她,陈郎提出要我协助谋杀她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眼看着事情已经败露,梁予或许是心知她没有活路,干脆破罐子破摔将她对谭秀林的怨恨都一股脑的倒出来,李星鹭听下去才明白原来她杀谭秀林并非因为陈锐,更多的还是她对谭秀林莫名其妙的嫉妒。
李星鹭很确定梁予和谭秀林素无私下接触,对方为什么这般怨恨谭秀林?她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恨,哪怕恨意产生的缘由再诡异奇葩,至少也有缘由。
“你怨恨大小姐,却处处模仿她。”
再三打量之后,李星鹭发现梁予周身的装扮颇为眼熟,素衣玉饰,这是谭秀林一贯的打扮风格,她不由以此为突破点出言试探。
环境随着梁予叫骂声的停歇而寂静下来,但没过多久,梁予又用鄙夷而不屑的口吻朝她哼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大小姐的走狗。”
李星鹭蹙起眉头,但在反击梁予难听的话语之前,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诬陷我和陈公子私通的流言,是你传出去的吗?”
她的问题得到梁予一声嗤笑作为回应,她将其当作默认的意思,一时间彻底生出些许怒火:“你我算是昔年旧友,哪怕你不念着往日交情,也没必要泼我一身脏水、险些把我害死吧?”
“谭秀林、谭夫人、谭大公子和三公子,这一家人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在她们身边待了那么久、享受了那么多她们的施舍,肯定也早就变得和她们一样清高虚伪,你活该被谣言中伤……”
比起恼怒梁予无中生有的指责,李星鹭更加疑惑她对谭夫人及其子女的恨意,她仇恨的对象并非谭秀林一人,难道她的杀人动机与此有关吗?
李星鹭清楚谭秀林不可能与梁予结仇,因而问起梁予是否与谭夫人或者大公子、三公子有什么过节,却得到对方毫无逻辑的含糊回答:“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阻碍……这几年来我从不能停止仇恨他们……”
梁予的状态仿佛神智不清的疯子一般,听得旁观的李星鹭等人深感莫名其妙。
这时,因为没有提刑卫的束缚,她突然冲上前扑倒李星鹭,真像疯癫似的动手掐后者的脖子。
在服侍谭秀林之前,原主是做粗活的杂役丫鬟,力气比常年在绣房中做针线活的梁予高上不少,因此李星鹭轻易就拨开梁予的双手并且反制了对方。
遭到几番咒骂甚至袭击,她站起身后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倾泻怒火,但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你比你口中的谭夫人一家更虚伪,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谭秀林清高,却还模仿谭秀林的衣行气质……”
沈舟云照着先前梁予的难听言辞一条条驳斥回去,末了,他还补充道:“与其整日仇恨指责旁人,不如先治一治自己身上的诸多缺陷。”
话音落下,梁予那张本就白皙过分的面容此刻更是一分血色也无,但李星鹭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痛快。
她惊讶的抬眸望向沈舟云,之前他根本不屑于对梁予说案情以外的话,现在却一通又一通的讽刺梁予。
这个书里的大反派、作风冷酷的提刑官——面对面时,她才能感觉到他是一个鲜活、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只是纸张上一行冷冰冰的文字。
第6章 套话
提刑卫缚住梁予的双手并将其从地上拽起来,李星鹭听见沈舟云对他们下达了‘押走’的命令,她原本不带任何情绪的旁观着整个过程,但在梁予似乎撞上什么物件、发出一声痛呼后,她脑海中的某根弦突然被触到,闪现出一幅画面——谭秀林的尸身倒在血泊里,尸体额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狰狞伤痕。
李星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梁予放毒针、陈锐送杏仁豆腐羹引发混毒是导致谭秀林死亡的原因,但却不足以解释那道外伤。
她赶紧叫住那两名提刑卫,提裙快步走到梁予面前,神色凝重地朝对方询问:“大小姐额头上的伤痕是你所致吗?给我递纸条、将我引到枯井,是不是你的计划?”
按理说,梁予和陈锐是谋杀谭秀林的共犯,自然也最有可能是设计嫁祸于她的幕后黑手。
梁予冷着脸没有作声,显然一副不愿配合问话的模样,李星鹭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她正要再度开口,却见一道高峻的身影笼罩在自己身侧,她抬起头,沈舟云清隽的面容映入眼帘,但他的表情比梁予更冷、更阴沉。
“除、除了在制作裙装时将浸染翡云草汁液的毒针缝在其中之外,我没有做过其它事。”
梁予一边发抖一边回答的模样被李星鹭看在眼里,她不由再次感叹沈舟云的威压,他光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足以代替一切威胁的话语。
可是梁予虽然表现出一副恐惧的姿态,她却不会为此放低警惕心,毕竟对方是一个仅因莫名其妙的嫉妒就杀人、反手朝旧友泼污水的疯子,她无法轻易相信梁予的话。
许是她的怀疑表露得过于明显,梁予害怕地瞥了她身旁的沈舟云一眼,这回主动辩解道:“陈郎虽许我富贵前程,但我也不确定我们的计划能不能成功……我不想失去退路,谭修最近又对我忽冷忽热,为了稳住他,花灯节全程我都陪在他身边。”
李星鹭的视线紧盯着梁予,见对方脸上着急的神色不似作伪,她这才有些半信半疑。
但是这番话到底可不可信,还是需要向梁予话中的另一个人——谭修去核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