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某当然知道,那个贼不就是向将军你嘛。”
通过瓦片大小的视角,李星鹭瞧见蔡昊面对剑锋时毫无畏惧的脸色,他甚至伸手拨开了向超握剑的手臂:“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大老粗竟如此会做戏,申将军死时,我不拆穿你,一来是为了顾全旧情,二来严长史同样有嫌疑,可是当严长史也被害,凶手除了你之外还能有谁!”
向超被气红了脸,他似乎极力压抑着怒火,只低声朝蔡昊怒吼道:“休要血口喷人!整个青州谁人不知我与申将军乃结义兄弟,同严长史更是虽有口角却无仇怨,何来缘由杀害他们二人?”
“反倒是你蔡大人,如今高居尚书之位,又有宁王这个姐夫撑腰,眼看着是前途无量,可惜却有把柄落在我、申将军和严长史手上——十年前的那桩事若是被人翻出来,不仅是你,连宁王也要以死谢罪,所以你为防事泄,就干脆把我们逐一灭口!”
闻言,不止蔡昊,屋顶上的李星鹭也瞪大了双眼,她没想到第一次跟踪就能知晓蔡昊的杀人动机。
但更让她在意的是,向超口中十年前那桩一旦事泄、连宁王也要以死谢罪的事情,究竟是何等要事,竟能扳倒一位连宣文帝也无可奈何的、声望极高的藩王?
“向超,你污蔑我的言辞未免太可笑——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之久,我怎会到此时才杀人灭口生出事端。”
蔡昊冷笑连连,语气也逐渐变得阴狠:“至于你和申将军,相比起兄弟情深,流传更广的还是他将你这个同阶武官当成马夫随从指使,更令人不平的是,京城金吾卫左将军因伤调任,空出一个人人争羡的官位,陛下恩赏英国公,令其推荐青州武官上京接任……”
“为此你抛却尊严对我那姨姐百般讨好献媚,好不容易她松了口风,申将军却凭着与太后的族亲关系直接得到了升迁机会,你怎能不妒恨?更何况申将军还未赴任,事情仍有转机,只要除去申将军这个绊脚石——你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一来一回间,两人将对方的脸皮彻底撕破,露出各自皮下的险恶心思。
听到这里,李星鹭暂时认为向超的杀人动机更加强烈,但她知道这场争端还未结束,迟早会爆出更加惊人的秘密——
“哼,我是对申兄的行径偶有不平,但不至于杀了他,还有严长史,我与他可没有利益冲突,难道蔡大人你还能扯出我杀害他的理由?”
一阵沉默过后,向超没有变得比先前更加冲动,而是将剑锋收入剑鞘,仿佛恢复了理智:“有动机对他们二人痛下杀手的唯有你,因为十年前那桩事归根结底是你和严长史策划的,我和申兄不过是迫不得已而协助,如若事发,可是要牵连你蔡家一族老小的……你从前或可放心,但再次来到这个地方,你怕了、你要灭口我们三人来永远掩盖那件事。”
“好一个迫不得已。”
李星鹭从蔡昊的语气中听出了藏不住的杀意:“你凭借那件事升官发财时怎么不说迫不得已?”
向超却不再回答,他感受到了蔡昊的杀心,但并没有显露出畏惧,而是仰头大笑几声:“反正向某小民出身,不像蔡大人你肩负一族荣光性命,你和你那位世子外甥想要向某性命就尽管出招,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就算捅破十年前那件事同样会让我背负骂名,我也要拉着你们一起死!”
向超离开了,蔡昊站在原地发愣许久,最终也走出这间小佛堂,只剩下趴在屋顶的李星鹭和沈舟云为二人对话中透露出的事情而苦思不得其解。
十年前的那桩事所指为何?申宇强、向超、严卓霖、蔡昊乃至于宁王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今时今日发生在青山寺的两起命案真的与其有关吗?
李星鹭最初以为通过向超和蔡昊的互相指控窥见了真相的全貌,但细究之下,也许她所见所闻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第68章 纸条
“你觉得向超会是凶手吗?”
李星鹭已然与沈舟云一同回到她的房间, 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她听见沈舟云的问题,神色不由转为凝重:“我不是以貌取人, 但他看上去真不像蔡昊所指控的‘假装粗鄙实际卑鄙’, 如果他能够一夜连杀两人还没留下多少痕迹, 为何却想不出合适的辩解,以至于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的第一嫌疑人呢?不过若论杀人动机, 他的倒是比蔡昊更加强ⓌⓁ烈。”
“这可未必。”
对于向超和蔡昊二人杀人动机的强弱, 沈舟云却另有看法:“我们听到了向超具体且详细的动机, 因而会感觉他杀人的迫切感更高,但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清楚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万一那件事重要到蔡昊必须杀人灭口呢?”
“蔡昊……他的确可疑,譬如总是反对英国公派兵进院里监守每个人的房间, 仿佛是不想失去杀人的机会——不过他武功未必比我高出多少,不可能做到从背后一剑刺死严长史。”
李星鹭心中也摇摆不定, 因为向超和蔡昊各有疑点,却又各有不符合凶手条件的特征。
闻言,沈舟云低头看向别在腰间的长剑,须臾后,他突然意有所指地回道:“孟表妹昨夜曾说过齐世安武功不俗,如若是他,想必从背后一剑刺死严长史就不算难事了。”
“你是说齐世安代替蔡昊杀人?”
李星鹭没有立刻附和,而是谨慎地质疑了一遍这个观点:“虽然蔡昊极力想要表现出他与齐世安舅甥之间的亲近, 但他们二人相处时那种上下级的尊卑关系是掩不住的, 若说蔡昊给齐世安当刽子手那实属正常, 可是齐世安冒风险替蔡昊杀人……”
“他不是为了蔡昊,而是为了他父亲宁王和他自己的地位。”
沈舟云打断她并提醒道:“别忘了方才向超说过‘十年前那桩事若是被人翻出来, 宁王也要以死谢罪’,如果事情严重到这种程度,莫说杀两个人,就算是杀两百、两千甚至两万个人,宁王父子俩也不会吝于动手。”
如此一来,李星鹭对向超和蔡昊打着哑谜说起十年前那桩事更加好奇了,但越是苦思,她越是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误区——
相比起一时半会无法探究出的陈年往事,她更应该做的难道不是抓住凶手以防止再出人命吗?
“我们必须回归到案件本身,申将军和严长史死亡的案发现场我们都已经仔细勘查过,但严长史的房间我们却还没有去过,或许其中会有突破点。”
第一案发现场、死者的住所ⓌⓁ和嫌疑人的住所都是搜查的重点,但一开始嫌疑人过多,所以她们无法逐一搜查房间,而如今锁定的两个嫌疑人向超和蔡昊,毫无疑问都是绝不可能配合她们搜查的,所以在去与他们纠缠扯皮之前,不如先到第二名死者严卓霖的房间去看一眼。
*
严卓霖住在西厢房的最后一个房间,正好毗邻钟雁归一家三口,李星鹭和沈舟云抵达时正好瞧见房门两旁站着手执兵刃的士兵,看样子钟雁归虽然没有强硬调兵监守住每个人的动向,但死者的住处她还是有派人守卫的。
“沈大人、李姑娘,二位又有什么事情想问?”
听到士兵的通报声,钟雁归从房间里走出,见到来人是李星鹭和沈舟云,她没有丝毫意外,只是以为两人的目的仍是询问案情。
李星鹭摇了摇头,她言辞恳切地道明来意:“国公大人,我们是为搜查严长史的房间而来,如若可以找到什么关键线索,或许就能揪出凶手避免再出命案,所以还请您予以放行。”
钟雁归似乎考虑了几秒钟,很快就点头道:“为了查案,这是理所当然的——那么我和你们一起进严长史的房间去看看吧。”
在她话音落下后,她丈夫徐致远也从隔壁走出来,反正彼此都是存着提防监视的心思在,李星鹭也不介意有多少人同行,于是四人先后踏进了严卓霖的房间。
“这房间的布置很简单。”
房中摆设极少,食案上只有一个茶壶,李星鹭打开盖子闻了一遍,确认其中没有什么药物之后就将其放回原处,随后她又往里间望去一眼,只见一张厚被子和三两件绿色官袍整齐地叠放在床上,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钟雁归似是随口接了她的话:“毕竟严长史和我们一样都是客居在此,当然不会把房间布置得和家中一样精致。”
可是走到书桌前面,李星鹭又不禁认为严卓霖像是把官府的书房搬到了这里——一摞摞比人还高的书册公文堆满桌面,甚至有一部分放不下,只能摆在地面。
“看来严长史确是个勤于公务的官员。”
书桌兼地面上的那些公文少说也有百八十份,要是随意略过,又怕线索就藏在其中,但要是仔细翻阅查看,至少要熬到今夜。
李星鹭揉了揉眉心,像是认命般叹了口气,然后低头准备开始拿起一本公文翻看,但是这个角度却意外让她发现了书桌的夹层,她伸手摸索一番,从中取出一幅卷轴。
卷轴缓缓展开,露出内里保存完好、无暇无疵的画作——一个少女骑在雪白马匹上,左手牵马绳、右手紧握着一把长剑,她那双明亮双眸仿佛能透过纸张与李星鹭对视,足显画师的功力。
“咳,这是……”
面对钟雁归和徐致远疑惑的目光,李星鹭犹豫良久,终是将画作举起到二人眼前,但说话间的口吻仍带有些微尴尬——因为她、或者每一个认识钟雁归的人都能看出来,画中的少女赫然就是年轻版的钟雁归。
能够画出这等传神的画作,画师本人一定是目睹过少女纵马的场景,当时画下收藏也就罢了,如今钟雁归已然有夫有女,严卓霖却仍随身携带对方的画像,难免显得他心怀不轨。
“这不是我吗?”
钟雁归却态度坦然,她似是认真回想了一会,而后解释道:“少时我经常于郊外纵马,有一个书生就总是鬼祟地蹲守在我必经之处,照着我写写画画,后来那人上门求娶,我才知道他叫严卓霖——但我没看上他,不论他是那个穷书生还是前途无量的高官,他心思太深了,我不喜枕边人有如此品质。”
她身旁的徐致远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她好几眼,听到这个回答才仿佛松了一口气,也壮着胆子说了一句:“严长史也是有家室的人,居然还一直携带画着我家妻主的画轴,亏得他平日里总摆什么文人风范,全是装模作样。”
两人的言语听在李星鹭耳边,她面上附和着,心底却想原来钟雁归和徐致远也是有一定动机杀害严卓霖的,至于申宇强——假如这本来不是一桩连环杀人案呢?
向超因为ⓌⓁ嫉妒和升职机会而杀害申宇强,严卓霖因为对钟雁归不合时宜的心思而被钟雁归或是徐致远、甚至可能是她们妇夫二人合谋杀害。
这是个合理的推测,所以李星鹭不敢在钟雁归和徐致远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对她们的怀疑。
“严长史以前是个穷书生吗?我只听闻他和申将军、向将军都是因十年前的青州之战而立功升迁。”
十年前,除了青州之战以外,还有什么事能够把申宇强、严卓霖、向超、蔡昊和宁王都联系在一起呢?
李星鹭愈发怀疑向超和蔡昊不肯明说的那件事与青州之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她很难从当事人口中套话,那么不妨借着严卓霖的死向钟雁归打听一二。
“严卓霖此人的出身甚至称不上寒门,他家境贫困,靠着他早逝的秀才父亲的人脉才得以在各个学堂旁听,所以他能考取功名,的确是有些真才实学在身上,但是在官场上,没有背景是很难出头的。”
钟雁归果然很爽快地详细讲述了严卓霖的发迹史,也就不可避免要谈起青州之战:“他当了两年跑腿代笔的小吏,又调到军中做最底层的文书记录官,直到漠北进犯,据说他把一封极其重要的文书交给了前来支援的宁王,又数次进献计策,此后便因军功而被提拔为博昌县县令,又因政绩突出,一路高升为青州长史……”
严卓霖事业的转折点就在于青州之战,李星鹭没有忘记向超指控蔡昊时所说的那句‘因为十年前的那桩事归根结底是你和严长史策划的’,他和蔡昊策划了什么,会与他所谓的军功有关系吗?
而且相比起申宇强和向超虽然升职但十年如一日待在都尉的位置上,严卓霖可谓是一路高升,他的‘政绩突出’,会不会有蔡昊和宁王在助力呢?
“丑时三刻,庭院树下,若不至,十年前之阴谋必败露。”
沈舟云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三人转身望去,只见他左手抓着一件绿色官袍,右手中攥着一张纸条:“从严长史衣服里搜出来的,没有落款。”
李星鹭快步走过去,凑到他手臂旁低头去看,那纸条上的字眼与沈舟云方才所读的内容分毫不差,但字迹潦草、写得歪歪扭扭,不知是落笔之人想要隐藏身份故意为之还是祂真的写字难看。
“整个院子里除了申将军和向将军之外应当没有别人能写出来这种歪七八扭的字迹,既然申将军已死,那这张纸条便最有可能出自向将军之手了……不过,十年前之阴谋,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