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为什么不如他所愿呢?她当然可以把普玄甚至他的同伙一起带到城外凉州军的营地,他们能在城中潜伏而不引起钟雁归的注意,说明他们的人数绝对不过百,对上两千凉州军必败无疑。
再说了,这青州各处还有二十多万青州军镇守,只要她能摆脱他们的控制,自然能借此把他们一网打尽。
犹豫迟疑的话语说出口,李星鹭继续低声交代道:“我知道她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她落脚的地方,提醒看守她的人加强警戒。”
她已经撒下诱饵,笃定普玄一定会上钩。
但出乎意料的是,普玄没有流露出激动情绪,也没有立刻答应,他面色怪异地重复道:“不去官府报信,直接去找那个女人?”
李星鹭点了点头,又听他问起谭雨淼所在的位置,但这个问题她可不能如实回答,因为一旦对方知道谭雨淼被重重看守在城外营地,保不齐就会放弃前去劫囚的计划。
“我也说不准具体位置,毕竟我不熟悉青州各个地方的名称,我只知道路线,不如我们先出发,否则要是追兵追来……”
她一边扯谎,一边想要借机站起来往洞穴外走,谁料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泛着冷芒的剑锋就贴上了她的脖颈。
“普玄,你输了——我早就说过,李姑娘机智多谋,不会轻易被你那套表演骗过去。”
一道熟悉的温润男音从身后响起,让李星鹭的心一下坠入谷底。
面对来人疑似挑衅的话语,普玄只是随意笑了笑,随后同样站起身走到李星鹭面前,用刚刚放到她掌心上的佛珠手串把她双手束缚在一起。
李星鹭悄然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这看着普通的手串竟然牢固得很,想来是用特殊材料制造出的。
“之前看你见识多、气势足,还以为你其实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不过你指尖、掌心的茧又确实像经常干粗活磨出来的……”
齐世安身体前倾,把他那张虽然俊朗却叫她感到恶寒的脸凑入她的视线范围内:“但我很好奇,你究竟如调查出的那样只是个富商家的奴婢,还是某些势力培养出的暗探呢?”
受制于紧贴着自己颈肩的剑刃,李星鹭不敢有半分动作,她只能轻声叹道:“我倒希望我是什么暗探,那样你我的处境就要掉转过来了。”
她的言下之意即是假如她会武功,现在被人拿剑指着的就是齐世安。
齐世安自然能意会,但他倒不像他舅舅蔡昊一般急躁易怒,面对她的冒犯也没有作出反应,而是换了话题:“你不问问我为何看出你已经识破普玄的伪装、在对我们将计就计吗?”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识破他伪装的?”
李星鹭心知被绑架挟持时最好暂时向绑匪示弱,但她先前在丹霞山宝库和青山寺里已经狠狠得罪过齐世安,假如他记仇,那么她现在屈服也无济于事,而假如他有点心胸,那他就不会在意她态度是否恭顺。
齐世安果然没有介意,他甚至顺着她的话说道:“若是姑娘愿意告知普玄身上的破绽,那自然最好不过。”
在这件事上李星鹭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把自己从普玄话语、外表中发现的三处疑点一一道出。
“怪不得姑娘能屡次破坏我们的计谋,如果我不了解你,说不定这次也会被你的将计就计给骗过去。”
在听过她的叙述后,齐世安言语间不乏赞许,并且随后突然朝她抛出橄榄枝:“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投靠我、为我所用,二则是——你不配合,我也让你尝一尝掌心被簪子捅穿的滋味。”
李星鹭眼前晃过一只手掌,掌心处赫然呈现出一道无法消去的疤痕。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因齐世安的恐吓而生出些许害怕,但在他和普玄看不见的地方,她垂下的眼眸中却没有多少波澜。
其实不用齐世安逼迫,她也不可能说出类似‘想都别想’、‘我绝不与你同流合污’这种没有余地的话语,毕竟现在还没有到鱼死网破的境地,如果假意投诚能让她少受些折磨,她就不在乎继续演戏。
“如果我投靠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做戏做全套,李星鹭没有一上来就接过齐世安的橄榄枝,她表现出一副考虑慎重的模样:“别说什么留我一命这种答案,世子爷,你应该很明白,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利益,无利可图,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的提问似乎让齐世安兴味更浓,他放下了横在她脖颈前的剑,把她身体转过来,面对面地向她承诺道:“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我能给你的比齐海晏更多。”
齐世安对长公主直呼其名以及轻飘飘的口吻将他高傲的一面展露无疑。
“就算是口头承诺,你也要诚意一点吧?”
李星鹭装作很较真地反驳了他,显得她好像真的贪图齐世安给出的利益:“明懿皇后开辟女官制度,长公主将其推行到朝堂上,但你父亲宁王却是反对者的领袖,我怎么相信你能让我这个女子得到功名利禄呢?”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消散,洞穴里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李星鹭以为自己的质疑太尖锐了,她开始有点后悔演这么一出,没想到下一刻就听到齐世安意有所指地回应:“我父亲的确反对女子为官,但那是他的理念,而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如果我能做主,便是令你封侯拜相又如何?”
这画大饼的话术如此娴熟,齐世安不愧是原书中被形容为巧言善辩谈判能手的男主角。
原书里他曾说给冯雅兰一模一样的话——在两人相携破获多桩案件后,齐世安揽尽了所有功劳声望,而冯雅兰虽然被他风光娶入东宫,却始终没有得到他承诺的提刑官职位。
当然,剧情结束时齐世安仍是太子,等他登基为帝或许会兑现诺言,但李星鹭宁愿相信有其父必有其子,在宁王的影响下,他对女子为官的偏见绝不会少。
好在她并非真的打算投靠齐世安,所以不必计较他假大空的诺言,她只需要适时地点头答应:“我可以效忠你,但话先说在前头,我最擅长的是验尸,什么刺杀、袭击的活计我是做不来的。”
“这个不急,现在你最重要的价值,是你所知道的情报。”
齐世安的神态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让李星鹭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相信她的投诚,但他的问题倒是来得很快:“我舅舅现在怎么样?”
李星鹭心念一动,她故意没有提及天王殿佛像里的尸体,只把重点放在向超的死亡上:“他没有供出你和他合谋杀害向超。”
没有听到质疑,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齐世安的势力没有渗透进钟雁归带来的亲兵中,他对蔡昊已经把他父亲宁王所做的脏事全部供出来的事情一无所知,以至于他需要从她口中探听情报。
这算是个好消息,说明齐世安没有能力隐藏她失踪的事情,沈舟云等人应该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进而想办法营救她。
但她不能把脱险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她要主动制造有利于自己逃离的机会。
而齐世安接下来的问题正中她下怀:“那谭雨淼——你曾经主家的小姐,她怎么样了?”
“很遗憾,她把你们指使她所做的阴谋都供出来了,我和沈大人此行就是为了借道青州押送她回京作为人证指控你父亲。”
她对齐世安说了真话,因为她想让他劫囚谭雨淼的念头变得更强烈、便于她把他们引到城外凉州军的营地。
可是齐世安的反应却与她预想中的不同,他居然朝她笑道:“那我就得改变主意了——既然谭雨淼成了重要人证,想来看守她的人应该不少,我带来的人手无法抗衡,自然要先筹集兵力。”
“……”
李星鹭一下没控制住,显出几分震惊,虽然她很快反应过来调整表情,但还是被一直观察着她的齐世安捕捉到了:“我就知道你不老实,你是想把我们带到军队的包围圈中吧?”
她没有回应、也无话可说,在这场演技与心计的博弈中,她已然是输家。
她低估了齐世安,如果一开始就用对待谭雨淼的那种警戒态度来应付他,或许就不会被他利用她想要逃脱的心理套出关键情报。
这实在是一个教训,她在查案方面压齐世安一头、揭破他和蔡昊的杀人诡计,但她忘了齐世安除却提刑官之外还有一重身份是政客——如果她能活着离开,她会记住别同政客玩心眼、一定要玩就得提起十二分精神。
“别担心,我不会杀你。”
齐世安在说穿她的小心思后又对她温言安慰,像是猎人在玩弄猎物、观赏猎物挣扎的过程。
但李星鹭却不想配合他,她摆出自暴自弃的样子:“我可没有多余的情报提供。”
“知道情报是你最重要的价值,却不是唯一的。”
齐世安伸手想要去抬李星鹭的下巴,却被她嫌恶地躲过,他也没有坚持,而是低声笑道:“想必你的沈大人会愿意用谭雨淼来把你换回去。”
沈舟云会愿意吗?
因为青州之战的战败是宣文帝和宁王共同的把柄,所以蔡昊这个人证注定无法派上用场,她们想要指控宁王,就只能通过凉州城的毒人事件,这意味着谭雨淼是唯一的重要证人。
沈舟云那么怨恨宁王,他会为了她而放弃一个报复仇人的绝佳机会吗?
李星鹭心中也没有把握,况且她并不希望成为牵制沈舟云的工具,于是故意答道:“你太自信了,与掌握着你父亲诸多罪证的谭雨淼相较,我这个人质还没有那么大的价值。”
“是你太不自信了。”
齐世安笑着抛下这句话,然后便与普玄一前一后地押着她离开洞穴,不知准备去往何处。
第77章 兵马
“咳……”
从洞穴离开后, 李星鹭被齐世安打横置于他牵来那匹马的马背上,马每颠簸一下,她的腹腔就跟着颤动, 等到他抵达目的地把她放下来, 她立刻忍不住到旁边开始干呕。
身后响起轻笑声, 更让她确定齐世安是故意为之——他表现得仿佛脾性温良,面对她的算计与冒犯毫不动怒, 但不论是他假装拉拢她再戳破她谎言的行为、还是他屡次恐吓她的言语, 都无疑显出他的报复欲。
或许齐世安从没有释怀被她捅那一簪子的仇怨。
想到这里, 原本感觉难受昏沉的李星鹭倒是恢复了些许精神,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即便齐世安的姿态多么高高在上、精明莫测,他也终究和她一样是人,是会被她伤害、会记恨她的人, 他并非无懈可击。
逃离困境的希望火苗再一次在她心底燃起,但又在转身瞧见四面包围着她的营帐和兵卒时变得微弱。
光是在她视线范围内的兵卒就不止百人, 可想而知整个营地的人员数量——至少要以千计数,很可能不少于先前跟她同行的两千凉州军。
李星鹭方才趴在马背上视野受阻看不清路线,但那段路程的大致距离她心中还是有数的,她此刻一定仍在青州,可是青州涌入了属于宁王的庞大兵力,钟雁归居然不知道、不阻止吗?
再有则是,这些兵是从哪里调来的?
但凡宁王封地里的西州军有这种数量的兵力调动,那朝廷早就借机宣布宁王谋反了——宣文帝会容忍宁王在青州之战中动的手脚, 不代表在其它方面他也会退让, 宁王本就是他的心腹大患, 他怎么会不监视对方手下军队的动向呢?
可是除了西州军,还有哪方军队肯听从宁王调遣?
李星鹭悄然扫视观察着周围的兵卒, 他们一部分披着银色铠甲,一部分穿戴着黑色重甲,黑甲兵她在丹霞山宝库里见过,他们应当是直隶齐世安的亲兵,但银甲兵却也让她越看越觉得眼熟,各州军队她见过的不多,排除凉州军、青州军就只剩下……江州军。
在跟随沈舟云到江州城赴任期间,李星鹭曾短暂地同当地的军队打过交道,当时他们大多在江州都尉金勇麾下做事,但因为金勇帮助裕王争夺丹霞山的宝藏,宣文帝一封圣旨将其贬为逆贼,他自然也失去了兵权,那么兵权就会顺延落在江州太守手中,而江州太守冯坤是宁王党羽。
李星鹭能理解江州军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毕竟他们听从冯坤命令也就等同于听从宁王命令,但她不明白,在她提醒过冯家与宁王的关系后,沈舟云的二表姐孟长赢难道没有把消息传递给长公主吗?
在投靠裕王的金勇和投靠鲁王的江州钟氏接连倒台后,冯家居然还能屹立在江州,甚至接管了兵权,这留下的空子也太大了吧?
李星鹭暗自叹息着,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银甲兵走上前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齐世安请示询问:“世子,军令中严禁女子入营,这个女子……”
“她是俘虏。”
齐世安随口解释了一句,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交代了一句:“此女狡诈、诡计多端,把她带到我营帐中,别让她离开我眼皮子底下趁机逃了去。”
经过多次交锋,她理所当然会被齐世安戒备,但周围这群不了解内情的士兵却曲解了齐世安的意思,他们以为这只是他找乐子的借口,于是纷纷吹起了口哨。
李星鹭还来不及恼火,方才那个银甲兵竟然裹住了她的双手拽着她往前走,她的第一反应是对方想要占她便宜,毕竟古时的军队是出了名的鱼龙混杂,尤其这还是一支全部由男人组成的军队。
但当她手背上感觉到指尖的触感后,她顿时发现事情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