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帮什么忙?”周景之侧着脸看过来。
黎半夏:“这糕点是多弥……”
话没说完,再次被打断了。
“稍等。”周景之撂下洒水壶,又朝着一旁的茶桌走去。
“我给夫人斟杯茶吧。”
然后,他拿起工具,不疾不徐地开始做茶。
灸茶碎茶、磨茶粉、罗茶、点茶、调膏、注水击拂,到最后的茶百画,道道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
动作间,他的衣袂轻荡,举止从容,竟让黎半夏原本急切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最后,他在茶面上画上了一幅山水画,将茶端到了黎半夏面前。
“夫人请用茶。”
黎半夏有些看呆了,盯着茶面上栩栩如生的山水,道:“郎君好手艺。”
周景之微笑道:“夫人喜欢就好。”
黎半夏喝了一口,入口醇厚,只觉得茶香满溢。
“好喝。”
夸完自然也不能忘了正事。
“对了,这糕点还请郎君趁热……”
“稍等。”周景之再次打断了她,边说边往一处香炉走去:“夫人请容我再……”
“等等。”
黎半夏皱了皱眉,插花、点茶、焚香、挂画,俗称四般闲事,周景之已经干了两件,并且明显正准备干第三件。有这么闲吗?况且,她方才直接表明来意,自己是来找他帮忙的!
即便再迟钝,此刻也会意识到周景之是在拖延时间。至于为什么拖延时间,黎半夏不确定。难道是看透她的来意,婉拒她的请求?
“郎君这是何意?”黎半夏冷下脸来,“若是不愿帮忙直说便是,何必如此?”
周景之脚步一顿,带着几分计谋落空的无奈道:“夫人误会了。”
他在黎半夏对面的椅子上落了座,看着她道:“不过是想谋求夫人一丝怜惜而已。”
实在没想到这厮会说出这种话来,黎半夏一时不察,耳根泛红,偏那人还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黎半夏偏过头,轻咳一声道:“你在说什么?”
周景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夫人若是执意要借我的手解决掉念芙郡主,我遵命便是。”
黎半夏满脸震惊地看向周景之:“你在说什么?谁说我要借你的手解决姜念芙了?我……”
话说到一半,黎半夏意识到这好像是她那个七姐姐说的那个屎一般的计划。周景之怎么会知道这一茬?
“你偷听我和七姐姐说话?”黎半夏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可不是偷听。”周景之无奈地摊了摊手:“家中来了贵客,我原本是去闲话两句,没成想,刚到门口便听到你们姊妹二人的闲话。”
他顿了顿,道:“夫人觉得,我那时是进去寒暄好还是默不作声离去比较妥当?”
黎半夏:“……”
深吸了一口气,黎半夏才道:“郎君误会了,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
周景之:“如此甚好。”
说着,他的眼睛又落到了糕点上,“那夫人送这糕点……”
黎半夏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拿起糕点往嘴里一塞,吧唧吧唧几下便解决了。
“放心吧,没毒!”
周景之看着她鼓鼓的腮边,没忍住弯了弯唇,“嗯。”
黎半夏翻了个白眼:“还请郎君品尝一二,看看与多弥本地的玲珑酥味道是否相似。”
周景之点头:“一早便瞧出来是做的玲珑酥。”
说着,他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眼神立马亮了亮。
“竟和多弥的味道一模一样,刘嬷嬷好手艺。”
一模一样?黎半夏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说完,她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景之一眼,这人能一口尝出来,看来祖父说得没错,这个周景之就是多弥人。
亏他好意思说自己叫周景之,多弥哪有姓周的?
狗东西!
黎半夏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哐”地一声将食盒合上了,周景之都被她吓了一跳。
“多谢郎君不吝赐教。”
然后,黎半夏揣着食盒,往外走去。
周景之一愣,这带来的糕点怎么又拿走了?
“夫人生气了?”
黎半夏懒得搭理他,敷衍道:“没。”
正准备往前走,却发现周景之不知何时ⓌⓁ绕到了她的前面,正一脸不解看着她。
“夫人可真不会说谎,你这满脸都写着气呼呼三字,还说没生气。”
黎半夏自嘲一笑:“这一点我自然比不过你。”
论起说谎,她哪里是周景之的对手。
周景之皱眉:“夫人此话何意?”
“何意?”
不知为何,黎半夏觉得胸口有一股无名怒火在燃烧。终究没忍住,刺道:
“郎君姿容谈吐不凡,可惜是个骗子。”
周景之一脸震惊:“夫人何出此言?我何曾骗过你?我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黎半夏冷哼:“果真句句属实?”
周景之:“自然!这糕点千真万确与多弥国的味道一模一样,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去寻一位多弥人问便是。”
黎半夏:“……”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黎半夏更气了。
“呵……”
黎半夏冷笑一声,我信你个大头鬼!
第31章 旧情
黎半夏提上了食盒,往柳太傅府上去了。
然而这一次,柳府那位嬷嬷听了她的来意后,没给她好脸色,“周夫人有心了,只是太医院替我们家大人诊治过,我们家大人不能吃甜的,倒是辜负夫人的一番心意了。”
黎半夏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位嬷嬷态度的微妙变化,上次来时,嬷嬷虽然有些敷衍,但大体还过得去,然而这一次却是带上了明显的排斥了。
“嬷嬷放心,这个糕点不甜。”黎半夏笑道:“嬷嬷若是不放心,可以尝一个。”
嬷嬷面无表情地摇头:“夫人客气了。太医也说了,即便不甜,我们家大人也要少吃……”
黎半夏正想着要怎么说服嬷嬷通融一二,却见那嬷嬷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缓缓走近,道:“偶尔吃几个也无妨。”
然后他伸出手,越过嬷嬷,将食盒接了过去。
嬷嬷转过身,一脸欲言又止:“大人……这……太医说……”
柳太傅却没有搭理她,朝黎半夏道:“周夫人,进来吧。”
黎半夏一脸喜出望外,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太傅大人。”
柳太傅的书房非常大,与黎丞相的书房布置竟有些相似,黎半夏生出了几分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柳太傅叫了她几遍她才反应过来。
“周夫人?”
“半夏?”
黎半夏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无妨。”柳太傅笑着道:“请坐。”
黎半夏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一抬眼却发现柳太傅面上有几分愕然之色。
“怎么了?这张椅子……”
黎半夏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想要换张椅子,柳太傅这才开了口。
“无妨无妨,你坐吧。”
柳太傅打开食盒,拿出糕点尝了一口,然后颇有些感慨。
“这味道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想了想,柳太傅问道:“这糕点是何人所做?”
黎半夏:“府上的一位嬷嬷做的。”
柳太傅吃糕点的动作一顿,“不知这位嬷嬷是何人?”
黎半夏:“这位嬷嬷之前在宫里当差。”
柳太傅点了点头,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黎半夏。那眼神里有震惊,又有些困惑,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似的。
黎半夏没有打扰他,总觉得这位柳太傅这次能说出一些对她重要的信息。
过了好一会,柳太傅果然开了口。
“半夏,我……”
然而,话刚起了一个头,书房门口光影一晃,柳夫人竟走了进来。
“周夫人来了。”柳夫人笑盈盈地过来挽黎半夏的胳膊:“底下那些人也是不晓事,见我在小憩,来了女客也不唤醒我,倒是让老爷来接待,这成何体统?”
边说,边热络地拉着黎半夏往旁边的院子带,“正好,咱们好好说说话。”
黎半夏回头看了柳太傅一眼,可惜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真是太遗憾了,刚才柳太傅明明要说出些什么来,却被打断了。黎半夏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柳夫人这一次的话多了很多,但是黎半夏却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同一个趣事更是拿出来讲了两次。
很明显,柳夫人并不想和她聊什么,刚才出现在书房,不过是想阻拦她与柳太傅继续说下去而已。
这个认知让黎半夏更加坚定了要从柳太傅着手的决心。
眼看天色不早,柳夫人明显在拖着时间敷衍她,而且黎半夏心里还惦记着大姐姐和七姐姐去天牢探视的情况,便没有久待,起身告辞。
柳夫人似是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拍了拍黎半夏的手,又扭头嘱咐身边的嬷嬷:“以后周夫人来了,万不能怠慢,不管我在小憩也好,会客也罢,领到我跟前来便是。”
黎半夏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以后不许她往柳太傅跟前去。
柳太傅为人正直,柳夫人大概是怕他替黎府说话,被皇上和太后责难。
以后要见到柳太傅,只怕是难了,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黎半夏心事重重离开了柳府。
目送黎半夏离开,柳夫人脸上堆砌的笑意瞬间消失。
旁边的贴身嬷嬷有些心虚地低了头:“夫人,我……”
“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让她去书房了?”
嬷嬷心里苦:“是老爷亲自从门口将她带过去的。”
柳夫人露出几分警惕之色:“他是特意为黎氏过来的?还是刚巧到门口见到了?”
嬷嬷也不确定,瞅着主子的神色道:“兴许是刚巧碰上了吧,老爷怎会知道他过来?”
柳老夫人皱了皱眉:“这可说不准。指不定是黎氏提前透露说要过来。”
“这……”嬷嬷道:“我这就去门房叮嘱一句,以后若有什么人给老爷捎信,务必来禀报。”
“嗯。以后她若再出现,你可要警醒些。”柳老夫人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想到黎氏顶着这张脸在夫君面前晃,我这心就……”
嬷嬷赶紧劝道:“不过是长得相似而已,即便是当年的清河公主,老爷何曾放在心上?何况如今的黎氏。”
柳夫人苦笑一声,感慨道:“当年的事你竟没看明白,若是真如传言那般……”
剩下的话柳夫人没说,嬷嬷却心如明镜一般,其实当年她就明白怎么回事,只是顾及自家主子的颜面,一直在装傻罢了。
老爷若是对清河公主无一丝情意,仅凭清河公主剃头挑子一头热,事情根本不可能发展成这样。
柳老爷之所以抗拒,不过是碍于夫人的娘家对柳府有旧恩而已。但是面对那般美艳热情的清河公主,他的抗拒又能持续多久?
“过去的事何必再想。”嬷嬷只能劝道:“清河公主早已作古,连个后代都没留下,谁还记得她?”
柳老夫人握着杯子的手却颤了一下:“说起后代,我实在想不通,为何黎氏与她长得这般像。不知道的,还以为黎氏是她亲女儿呢。”
嬷嬷被吓了一跳道:“老夫人可别乱想。”
柳老夫人摇了摇头:“确实是想多了,黎氏的年龄对不上。”
嬷嬷也附和道:“正是。况且……清河公主嫁过去才半年就没了,不可能留后的。”
柳老夫人握着杯子的手却倏然收紧,语气也冷凝起来:“是啊,若是嫁过去半年就生了,你说这孩子是谁的?”
这话一出,嬷嬷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若真是如此,按时间倒推,那孩子只能是清河公主出嫁前有的,而清河公主出嫁前与柳太傅打得火热……
“这……这也太……”嬷嬷都结巴了起来。
柳老夫人却笑了一下,“你瞧你,吓成这样。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年龄对不上,黎氏出生时,清河公主还没出嫁呢。黎氏的满月酒我去喝过,夫君那日也去了,甚至清河公主也去了。”
嬷嬷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了一下,“夫人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天清河公主非要去抱那婴儿,差点把婴儿抱摔了,还被尿了一身,清河公主又羞又躁,狼狈极了。”
柳老夫人点头:“正是。”
嬷嬷又道:“况且老太爷一向是守礼之人,绝不可能在婚前与清河公主有什么苟且之事……”
这一次,柳老夫人没有附和。良久,她都没有说话。
嬷嬷后悔不迭,是她刚才失言了。数次张了张嘴,却又不敢说话。直到后厨有人过来,嬷嬷像见到救星一般。
“夫人,该用膳了。”
柳夫人这才如梦方醒一般,道:“摆饭吧。”
察觉到院子里气氛似乎不对,摆饭的嬷嬷大气不敢出,摆了饭匆匆往外走。
“去书房叫老爷过来吃饭。”柳夫人朝身边的人吩咐道。
话音刚落,却有太傅身边的小厮匆匆来报:“大人说没胃口,就不过来吃饭了,夫人不必等了。”
柳夫人道:“怎么没胃口?今日饭食中有开胃的胡辣汤和消食的山楂藕片,我让人给他送些过去?”
小厮略低了低头,“夫人不必忙。大人已令人将这几样菜摆在了书房。”
柳夫人撑着的笑脸在小厮出门后终于垮了下来。
“夫人……”
嬷嬷想要劝,柳夫人却打断了。
“说没胃口却将饭食摆在书房,他……他这是不是在说,见了我没胃口?”
“夫人,老爷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嬷嬷劝道:“他……”
柳夫人却走向饭桌,猛地将饭食掀翻在地。
“不过见了个眉眼有些相似的,便对我这般嫌弃起来,怎么的?他还想爱屋及乌不成?”
“夫人……您消消气……这……您和老爷都儿孙满堂了,还计较这些前程往事做什么。”
“儿孙满堂?呵……”柳夫人自嘲一笑,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朝嬷嬷道:“前些日子,大郎不是来了信,说孩子想爷爷了,让夫君去祖宅住一阵吗?”
嬷嬷点头道:“是了。夫人担心老爷舟车劳顿,身子吃不消,没让把信给老爷。”
柳夫人冷笑一声:“我看啊,就是我瞎操心,事事替他撑着,他才有空想东想西。去,把信给他送去,让他累一累也好,省得和黎家那个掺和。”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把孩子前些日子生病的消息也告诉他,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宝贝孙子重要,还是那个长得像清河的黎氏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