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泥腿子也真是够可以的啊,居然敢跟太子殿下叫板。”
“有念芙郡主这个香饽饽在,他自是要博一博,总比死守着黎九那个罪臣之女强吧?”
“说得也是。”
众人笑成一团。
黎半夏半睁开眼,又合上了。
“姑娘……”秋梨气得声音都抖了:“姑爷,姑爷……他居然……他不要脸。”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黎半夏道。
回了家,黎半夏片刻都不曾休息,便叫来了春桃。
“吩咐你做的事如何了?”
春桃递上来两张纸:“做好了,您看一下。这一份是包含此处府院的单子,这一份是不含的。”
“嗯。”黎半夏点头细看。
春桃张了张嘴,嗫嚅道:“姑娘,姑娘果真要和姑爷和离吗?”
黎半夏瞥了她一眼,将两张单子又递了回去,“一会周郎君回来,你将这两份拿给他选,他若还有别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满足他便是,不用过来回我了。”
说着,黎半夏又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这个,让他签了。”
“是。”察觉到自家主子似乎情绪不大好,春桃不敢再劝,接过纸张,略扫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和离书”三个字。
——
黎半夏在廊厅上拟着礼单。
今天去天牢探望,时间实在仓促,黎半夏的全副身心都用在了开解狱中众人身上,谨防祖父与其他亲眷想不开,实在没有机会询问祖父这桩案件的细节。
黎半夏只能想办法去四处走动走动,设法打听其中的关窍。
“再去库房将那只貔貅取来,听说柳大人的夫人最喜欢貔貅。”
秋梨应下,快步往库房走去,恰巧与跑进来的春桃撞了个满怀。
“呀,春桃,你……”
话还没说完,一抬头便见到了后头的周景之,秋梨立马噤了声。
春桃急促道:“姑娘,姑爷他……说……”
黎半夏一抬头便看到春桃以及跟在她身后的周景之。
周景之看向黎半夏:“夫人这是何意?”
逆着光,黎半夏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的声音与语气听上去都很是平静,似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黎半夏:“郎君前程无限,我不好耽误,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前程无限?”周景之缓步朝这边走来,语速却比他的步伐还要缓,“不知夫人所指的前程是什么?”
黎半夏无意与他撕破脸,毕竟若是有朝一日眼前这位成了郡马,随便报复一二可不是常人能吃得消的。
“无论如何,总比罪臣的女婿要来得有前程。”
“这么说来,夫人是怕连累我?”
周景之猛地加快脚步,大步走了过来,径直在她对面落了座。
黎半夏这才发现,他的神情里有些许嘲讽之色。
“而不是卸磨杀驴?”
黎半夏有些烦,得了便宜还卖乖?非得把场面弄得这般难堪是吧?
“郎君此话何意?”
周景之敏锐的目光扫了过来,“罪不及出嫁女,夫人与我成亲是为了避抄家之祸吧?”
黎半夏一愣,没想到周景之这么快就看透了。她总觉得这个周景之不像是乡野农夫,论气质和政治嗅觉,绝对不是乡野农夫该有的。
她反问道:“那么,郎君乔装成乡野农夫与我祖父相交,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话一出,愣怔的便成了周景之。
周景之一脸震惊地看向黎半夏,张了张嘴,几度想开口,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罢了。”黎半夏摆了摆手:“人多少都有几桩不能诉于人前的隐私,郎君不必勉强。”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还是那句话,郎君既有前程,咱们一别两宽。”
沉默了半响,周景之终于开了口:“夫人既执意和离,我从命便是。”
他只留了那张和离书的纸,将另外两张家产赠予的单子递给了黎半夏。
“至于这些,均是姑娘的私产,周某没有理由要。”
黎半夏惊讶极了,基于之前的认知,在她看来,周景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趋炎附势之徒。没想到竟然会拒绝这些财富。
像是看透了黎半夏的心思一般,周景之扯了扯嘴角。
黎半夏道:“这些是答谢郎君救我祖父性命的大恩,郎君受得起。”
“这便更不必了。”周景之道:“救命之恩,夫人已经以身相许了。”
“咳……”实在没料到他还会这般说,黎半夏脸颊一烫,猛地一咳。这桩亲事实在是一场闹剧,而且,他们也没圆房。
周景之自然明白黎半夏心中所想,又补充道:“虽然夫人又反悔了,不过,夫人的心意我心领了。”
黎半夏到底过意不去,道,“好歹,这处宅子留给郎君。”
“不必了。夫……”周景之停了一瞬才继续道:“姑娘以后用银子的地方有的是,还是精打细算为好。”
黎半夏捕捉到了他对自己的称呼变化,从“夫人”到“姑娘”。
俩人默了片刻,周景之伸手将黎半夏指间的笔抽了过去。
不经意间,俩人指尖相接,黎半夏发觉他的手指一片冰凉。
周景之没有再看她,低下头,摊开和离书,开始签名。
第19章 披风
“夫人!郎君!不可!”刘嬷嬷着急忙慌地闯了进来,“万万不可!”
自从黎府被抄家后,刘嬷嬷便极少露面了,黎半夏都差点忘了府里还有这么号人物。
“嬷嬷不必再劝。”黎半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与郎君已达成一致。”
“夫人不可!”刘嬷嬷快速跑到了黎半夏跟前,“老太爷殚精竭虑替您安排了这桩亲事……”
“嬷嬷口中的老太爷指的是谁?”黎半夏问道。
刘嬷嬷自知失言,立马改口道:“老奴口误,老奴的意思是,圣上……此桩亲事乃圣上亲赐,郎君与夫人成亲不过数日,便如此草率和离,岂不是打圣上的脸吗?”
黎半夏打量了刘嬷嬷几眼,虽然对方及时改了口,说的话似乎也确有其事。但是,黎半夏心中的疑窦却半分都没消退。
无论如何,除非微服出巡,否则,再无知的人也不会将圣上用老太爷的字眼代称。
眼下来看,刘嬷嬷背后真正的主子应该不是皇上,而是那位“老太爷”。
至于这位老太爷是谁,琢磨一下刚才刘嬷嬷情急之下的那句话便可窥得一二。
——殚精竭虑替您安排了这桩亲事……
是谁替黎半夏一手安排的这桩亲事?答案呼之欲出了。
这个刘嬷嬷其实是祖父的人。
其实如今回想起来,这位刘嬷嬷除了有意撮合她与周景之圆房之外,似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黎半夏想着,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刘嬷嬷一眼,一侧脸,却发现周景之停了笔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黎半夏移开了视线。
周景之问道:“和离书还要继续签吗?”
他的语气听上去云淡风轻,似乎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一般。
黎半夏实在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刚想开口,周景之却再度开了口。
“依我看,嬷嬷的话不无道理,一来时日尚短,二来此桩亲事是御赐,起码要问过圣上的意思。此时和离,确实不妥。夫人以为如何?”
黎半夏都听呆了,这人一转眼之间,又将对她的称呼从“姑娘”改成了“夫人”……
她一个来自由民主开放的二十一世纪女性,在对待婚姻方面却比不上周景之这个古代人,而且是古代书中的纸片人来得开放!她居然在这方面输了!
察觉到黎半夏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周景之稍往前走了两步,道:“夫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夫人……很好。
黎半夏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觉得夫……郎君言之有理。”
好吧,她输了,她不如周景之这个古人放得开!不!应该说,她的脸皮没对方的厚!
“如此甚好。”
周景之搁了笔,正思索着怎么处置这张未签署的和离书,突然眼前光影一晃,只见刘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和离书。
“这个就由老奴毁了吧!”
然后,哗啦啦撕得粉碎。
黎半夏:“……”
知道刘嬷嬷其实是祖父的人后,黎半夏对刘嬷嬷自然便纵容了许多。
罢了,以后有需要再重新拟便是。
心愿达成,刘嬷嬷满意离开,临走前还特意将侍从们支走了,意图实在是太明显了,就是想制造机会让黎半夏与周景之单独相处。
可惜,黎半夏实在没这个兴致。
她站起身来,刚准备往外走,周景之却跟了上来。
“郎君还有事?”黎半夏皱着眉问道。
周景之:“既然不和离,我还是向夫人解释一句。”
黎半夏:“嗯?”
周景之:“我今日出门,并不是去赴念芙郡主的约。”
黎半夏想到方才从清莲湖畔经过时,外头那些议论纷纷,饱含暧昧的话。
啧,这厮明明就是和姜念芙在游湖,却能面不红心不跳地否认。
黎半夏面带嘲弄,“郎君心中有数便好。”
周景之有些惊讶,“你不信?”
话音刚落,却听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奴婢是念芙郡主的侍女,今日周郎君的披风落下了,郡主特意差奴婢送过来。”
外头的那位侍女扬声将这话一连说了数遍,这架势,只怕左邻右舍都知道周景之的衣服落在念芙郡主那了。
啧。
之后,这位侍女又进了院,走到黎半夏跟前,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她将披风送到了黎半夏手上。
披风上染了一层甜腻的香味,黎半夏一下就闻出来了,是念芙郡主惯常用的脂粉香气。
明明是周景之的披风,这侍女却将披风塞到黎半夏手中,披风上还带着姜念芙的香味。这是什么用心,黎半夏自然看得明白。
黎半夏侧头看向周景之,却见对方眉头深锁。
啧,真能装。
黎半夏一脸嫌弃地将披风扔向周景之,周景之却往旁边一避,躲开了。
一扔一躲,披风就这么跌进了一处沟渠里。
“你……”那位侍女脸都气绿了,“大胆!黎氏,公主归还的披风,你竟然扔进沟渠里!”
虽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可事已至此,黎半夏也不会示弱,她挑了挑眉道,“这位女使的话好生奇怪,我丢我夫君的披风,与你何干?”
话刚说完,黎半夏便察觉到一道视线“嗖”地一下落在了自己身上。
黎半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夫君”二字。
罢了,说了就说了,周景之那厮称呼“夫人”二字都不下数十次了。
顺着那道视线看过去,黎半夏便迎上了周景之震惊又复杂的目光。
“怎么?夫君有意见?”
有了第一次,之后再说便显得很轻松了。
“没有。”周景之扯了扯嘴角,“这披风本就是我丢弃在外面的,不曾想有人捡起来,还巴巴地送过来了。”
“你……你们……”那侍女被呛得满脸通红,看了看黎半夏,又看了看周景之,一跺脚,气呼呼地跑了。
第20章 流言
秋梨看着那侍女远去的背影,一脸忧心忡忡。
“姑娘,念芙郡主这人向来骄横跋扈,您这般得罪她,万一,她……她要是……”
黎半夏抬了抬下巴,“无妨。如今黎家遭逢大祸,若是处事太过软绵绵,自己都撑不住颜面,人家便会揣测你再无翻身之地,那时自然墙倒众人推。咱们自己硬气一些,那些想要趁机踩上一脚的宵小之辈也得掂量一二,琢磨着咱们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秋梨的眼神一亮,“姑娘说得极是,今天上午竟有一个商户过来探话,说咱们院门口旁边的桂花树挡了他们的光了,让咱们砍掉一些,被管家骂了出去。若是黎府没出事,哪敢有人来说这嘴?”
黎半夏:“咱们在外头还好,也就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在牢里的祖父和叔伯们更危险,若是那些宵小之辈趁机添油加醋污蔑祖父他们,那可就是性命之忧了。”
秋梨一脸赞同地点头,随即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既是如此,姑娘,您之前怎么决心要与姑爷和离?若是和离了,岂不是让外人揣测咱们不行了?”
黎半夏:“我之前料错周景之的心思了,我本以为有姜念芙的橄榄枝,他肯定是想和离的,到时候他与姜念芙郎情妾意,我想强留也留不住,索性成全他们,一来给他卖个好,若是日后能替我说些好话,点枕头风那就再好不过了,二来,我这般退让,说不定皇上会开恩给点补偿,让黎府少受些磨难。谁成想,周景之竟然没搭理姜念芙。啧。”
秋梨脸上带上了些许笑意,“姑娘,想来姑爷心里是有您的,您以后和姑爷好好过日子。”
黎半夏牙都快让她酸掉了:“得了,我与他才认识几日?他心里能有我?怕是走在大街上遇到了都互相认不出对方。”
“这……”秋梨劝道:“姑娘可别瞎说。”
黎半夏耸了耸肩:“如今形势这般,还能妄想什么。若是姜念芙仗势压人,强买强卖,我自然也得抓住机会为黎家争取一二。”
秋梨正要搭腔,一侧脸,差点吓一跳。
“姑……姑娘……”秋梨用眼神示意。
黎半夏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桃花树下立着一个人影,不是周景之还能是谁。
黎半夏:“……”
周景之一脸震惊地看着这边,那眼神,仿佛人生观都颠覆了。
额,毕竟卖夫求荣什么的,在古代太不常规了。好吧……在二十一世纪也不常规。
周景之走了过来,缓缓逼近。
秋梨赶忙拦在黎半夏前面,“姑……姑爷,您别……”
周景之的眼神略过她,落在了黎半夏身上。
“夫人这般谋略,拘于闺阁中,着实是屈才了。”
背后说人被正主听个正着,黎半夏有些措手不及,却也不能自乱阵脚。
“夫君这般见识,拘于农夫身世,这才是屈才。”黎半夏不紧不慢道。
周景之细细打量着黎半夏,似乎是今日才认识她一般。
“黎丞相不愧是大渊名臣,教出来的孙女果然不同凡响。”
几个意思?蛐蛐完她,还要蛐蛐她祖父是吧?
黎半夏翻了个白眼,“郎君如此见识,想来家学渊源。可惜郎君对此讳莫如深,真是让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