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小子竟然玩心眼玩到他面前, 为了把原先摇摆不定的临安王拉拢过来,招呼都不跟他这个皇帝打一声, 就把人家个世子折辱成那样!
“什么被刺客折磨?你以为,朕不知道,景盛那个样子是出自你谢大人的手笔么?”
谢谦并未抬头,回答道:
“陛下英明,微臣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
赵景熠自然也清楚,天下皆知他这个嫡长子早已被先皇厌弃,纵然是打着勤王护驾的名号进了京都,夺位之路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废太子在朝中多年的势力却不可小觑。
谢谦这么做,都是为了让原本犹豫,不肯表态的皇室成员迅速地站到自己这边,同时,能有个更好的理由清除废太子一党,想到此,他叹了口气,说道: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景盛治也治不了。你养好伤,打点入京后,便娶了那沛清吧,就当是对临安王一家的补偿。”
谢谦斩钉截铁地说道:
“微臣不会娶沛清郡主,还请陛下赐罚!”
赵景熠怒道:
“你小子?是要抗旨么?”
谢谦定定地答道:
“请陛下恕微臣无法领命,请陛下赐罚!”
那份不屈和倔强,丝毫没有变。
赵景熠起身,行至他面前,怒起一脚,差点踢在他的头上,这时,宫人匆忙来报:
“禀陛下,皇后娘娘过来了。”
赵景熠没好气地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逆臣,拂袖快步走出殿外,不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搀着一位雍容妇人走了回来。
她身着紫色散花长裙,腹部明显隆起,梳着一个简单的圆髻,上插两只金凤钗,一副淡雅温敦的面容,高贵娴静,正是赵景熠的结发妻子,当朝皇后萧慕音。
赵景熠有些埋怨地柔声在她耳畔说道:
“慕音,你身子不便,跑来这里做什么?”
谢谦没有起身,换了个方向对着二人继续俯首,说道:
“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见谢谦没有动,萧慕音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赵景熠,他无奈说道:
“还不快起来,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谢谦闻言起身,垂手侍立。
赵景熠扶着萧慕音在御案一侧的玫瑰椅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旁。萧慕音拍了拍赵景熠的手,淡笑道:
“臣妾一早已经听闻了临安王世子一事,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誉之不懂事,教训教训几句就好了。”
赵景熠叹了口气说道:
“这是教训几句的事么?再说,你为他操碎了心也没用,这小子根本不领情,他哪有把自己的婚事放在心上?这个也不娶,那个也不愿,他真打算一辈子孤独终老,死后也享不了一丝香火么?”
萧慕音闻言看着谢谦,问道:
“誉之,你就是不肯娶沛清么?”
谢谦道:
“禀娘娘,微臣不会娶郡主。”
萧慕音拥着赵景熠的手臂,笑道:
“正好,我也不喜欢那个刁蛮郡主,陛下,就依了他吧。”
赵景熠:
“……”
半晌,在挺着大肚子的妻子面前没有了一点脾气的帝王开口道:
“既不肯娶,那就领罚吧!”
萧慕音拉着赵景熠的手,翘首伸出两个手指,说道:
“最多,二十板子。”
赵景熠:
“……”
——·——
直到接近黄昏,温晴才气呼呼地握着手里的一个小包裹,回到了自己的嫣然居,秦氏听闻她中途回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赶忙过来诧异地问道:
“晴儿,怎的这么早回来了?不是在薛府用晚膳么?”
温晴把宫宴碰见温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秦氏说了,她出宫后告别了薛芙,就一直在寻自家的马车,却一直没有寻到,直到所有的贵女都回家了,朝天门外只剩她一人,等了许久,依旧没见个人影。
她只能自己循着记忆的路往回走,平日里她多是在房内读书、做女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去均是坐马车,哪里走过这样多的路,走了一半路,两只脚全是磨起的水泡,疼得要命,每一步,都似走在刀尖上。
温晴独自一个人,又不敢在外随意租一个马车,只能忍着疼痛,咬着牙走回家。
好不容易回到家,她气冲冲地去门房询问,才知道,是温晚骗走了车夫。
“母亲,姐姐她太过分了,竟然敢如此戏弄女儿,女儿一定要告诉父亲,好好罚她!”
秦氏心疼地给她看了看脚,又吩咐人赶紧打些热水泡一泡,再上点药,见她眼泪掉个不停,只得安慰道:
“好了,回来就好。这件事,就别告诉你父亲了。”
温晴抹了一把泪,问道:
“为何?”
秦氏叹了口气,说道:
“近来,我见你父亲对你姐姐颇有愧疚之心,恐怕是想着她一直没在身边养大,又把她的庚帖送去了谢府做妾,故而时时说起你姐姐,都是不忍,恐怕,不日就会把你姐姐从庄子里接回来。况且,此事只是件小事,不过是姐妹之间的斗气闹别扭,你父亲就算听了,也必是含糊带过,不会认真追究。”
温晴气呼呼道:
“那,就这么算了么?母亲您不知道,这次宫宴,她可出风头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包括沛清郡主,都是住的好几人一间的厢房,就她温晚,住了一人一间的上房,还有个专门的小宫女伺候着!”
“而且,昨日的宫宴上,她当众表演了什么徒手打鸟,在太后和众人面前露了脸,得了赏赐不说,连薛大哥哥也对她刮目相看,我看,他瞧姐姐的眼神,就是心仪姐姐,不要我了!”
说着,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凄凄然说道:
“母亲,女儿真的喜欢薛大哥哥,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可是,最近,自从薛大哥哥那次在夏家庄子里见了姐姐以后,都不找女儿了,连薛荞和薛芙,也不再与女儿往来,女儿就怕,怕他们薛家不想要女儿进门了。”
秦氏看着哭得眼睛通红,肿得跟核桃一样的女儿,一阵心焦不忍,只能搂着她的肩膀小声安慰着:
“晴儿,你放心,不会的,薛家人最喜欢你的稳重了,你放心,此事,我会同你父亲说,让他跟薛家长辈催一催,砚怀那孩子,最是听话,他年纪也不小了,薛大人不会让他任性的。”
温晴突然想到什么,又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
“对了,女儿还听说,那位谢首辅已经定了沛清郡主,只待他入京后陛下就会赐婚,到时候,以那郡主的性子,一时半会儿,必定不会容忍谢首辅纳妾,姐姐的庚帖不多时就会退回来。如今,薛大哥哥故意拖着不肯定亲,说不定,就是在等姐姐。”
秦氏闻言心骤然揪紧,抓着温晴的肩膀问道:
“谢首辅与沛清郡主?此话当真?”
温晴道:
“千真万确,宫里已经传开了,谢首辅根本没有什么未婚妻,以他的身份,最般配的就是沛清郡主,太后和陛下都已经首肯了。而且,出了临安王世子这一档子事,陛下体察临安王一家,更加会给郡主寻个好夫婿,满朝文武,还有谁比尚未婚配的谢首辅合适呢?”
秦氏闻言,不禁蹙紧了眉头,若真是如此,温晚的庚帖被退了回来,她本是嫡女,又比温晴年长,很有可能会被薛家瞧上,更不用说,薛砚怀或许真的更喜欢这个长相比自己的妹妹强了许多的姐姐。
恐怕,她要尽早打算了,温晴既已瞧上了薛砚怀,自己也相中他的家世人品,那么,她的女儿,一定要给自己喜欢的人,做正妻,谁也别想抢走!
她勉强堆起笑容抚慰了温晴一番,又吩咐下人给她单独做了饭菜送过来,让她好好养伤,自己回到了春晖堂。
因这两日出了大事,温从和还未从衙门回来,秦氏来回踱着步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唤来李嬷嬷,小心翼翼地吩咐了一番。
李嬷嬷听后瞪大了眼睛,无比惊愕地看着平日里柔弱温和的自家女主人,在得到斩钉截铁的肯定答复后,终于咬了咬唇,狠下心答应着出了门。
第27章 粉帐
回庄子的路上, 马车内的小姑娘出奇地安静,若不是听见了偶尔从车帘另一侧发出的叹气声,谢谦还以为她又跳马车跑了。
坐在马车上, 一阵一阵的颠簸正好触碰着他的伤口, 马儿每跑一步,就像又挨了一板子。纵然是这位首辅大人自幼是挨打惯了的,也觉得这算得上是一场酷刑。
幸好, 在皇后的坚持下,圣上只是秘密地打了自己二十板子, 赵景盛这件事,在那位明察秋毫的君王面前, 就算是过去了。
想到那个王八羔子半裸着上身对自己叫嚣着的不可一世的样子,又不得不庆幸自己去得及时,小姑娘没有被欺负,否则,为了自己入宫方便,给了小姑娘邀帖的他,倒成罪魁祸首了。
马车到了庄子门口, 月出和夕落早就等在了那里, 兴奋地扶了温晚下马车, 拥着她往小院走去。
封文和封武见他们的背影远去, 赶紧过去扶着自家大人,谢谦摆了摆手,说道:
“我没事,记着在庄子里, 莫要与我太过亲近,这几日, 做好你们分内之事,不用来寻我。”
废太子一事终于结束,圣上念着他有旧伤,又挨了打,准他多休养几日。
二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月出和夕落一路上,一左一右拉着温晚,好奇地问着:
“姑娘,皇宫到底什么样?”
“姑娘,听说宫里的吃食最精致,是真的么?”
“姑娘,宫里真的有三千佳丽么?是不是连宫女都长得很好看?”
“姑娘,……”
温晚有些无奈地说道:
“好了好了,等我,等我歇口气,再同你们慢慢说。”
直到用了晚膳,睡觉前,舒舒服服地泡在自己的小浴桶里,用着最喜欢的玫瑰香露,看着月出和夕落两人关切认真地为她忙活的身影,在温馨祥和的气氛中,温晚才觉得自己从一个可怕的噩梦里面醒了过来。
不过,好像也不全是可怕的,还有那样一张好看的俊脸,紧致的下颌线,和薄润的嘴唇,还有他身上很好闻的味道,虽算不上香味,但却是让她觉得安心的味道……
唉,可惜,只是做梦,要是真的,好像也很不错……
月出过来添水,见自家姑娘痴痴地笑出声来,问道:
“姑娘是因为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所以如此开心么?奴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呢!”
温晚根本没注意她在说什么,随口嗯了一声,沉浸在自己的花痴幻想中,她本就心大,宫宴的紧张和恐惧,算是过去了。
回到庄子里,她又觉得生活是美好的,除了一点,那个书生除了给姚总管的两个娃娃上课,就躲在房里,根本忘了约定要教她的事,真是讨厌得紧。
几日后的深夜,整个庄子如往常一般安静,只闻偶尔的蝉鸣蛙声,弦月如勾,繁星点点,一个黑影快速翻过围墙,跃出庄外,快步行至一棵树底下拴着的骏马旁,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外衫和面具,策马向城内跑去。
谢谦没有忘记自己答应废太子赵景烨的承诺,今日,他赶往瑞香巷,就是要将庄氏母子连夜送出城,这件事连圣上都是瞒着的,只有封文和封武两个心腹知晓,所以,他必须亲自去瞧一眼,才能放心。
今夜,庄氏母子所住的别苑会发生一场大火,明日,就会有人发现一大一小两具尸体,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这两个人,纵是圣上日后查到了二人,也不会发现任何踪迹。
这是他唯一一次瞒着圣上,这个对他来说是恩人亦是兄长的主子,谢谦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实话,或许是帝王之心,他不敢冒着风险去揣测。
已近丑时,温家田庄上守夜的两个小厮,举着灯笼在各个小院巡查,就在前几日,不远处的两家庄子夜里接连失了窃,故而姚总管吩咐他们半夜要多巡视两次,又念及大小姐这段时间住在庄子里,两个小厮更加不敢懈怠,打着哈欠眯着惺忪的眼,四处查看着。
突然,有个黑影从墙上一跃而过,擦着墙头,留下了碎砖瓦掉落的声音,小厮揉了揉眼睛,接着,又听到了草丛惊动的声音,他大喊一声:
“什么人?”
另一个小厮闻言迅速跑了过来,问道:
“什么事?”
这人指着不远处大小姐的院子说道:
“刚才,好像有个人从墙上翻进去了。”
“快,叫上人,去看看!”
其中一人往大小姐的院子跑去,另一人去叫醒了其他几个小厮,慌忙赶了过去。
月出和夕落在耳房正睡着,听闻院子里有异常的响动,正诧异间,有个小厮过来敲门:
“两位姑娘,赶紧醒醒!”
月出和夕落披了件外衫,匆忙系好后开了门问道:
“出什么事了?”
小厮说道:
“刚才,有个人影翻墙进了大小姐的院子,姑娘们可有看到?”
月出和夕落闻言摇了摇头,心里却咯噔一声,这还得了?赶紧跟着出门四处查看,又细细看了西次间,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小厮道:
“奇怪,我明明看见有个人影,怎的一下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