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啊!”乔成玉赶紧拉住他:“夫妻之间做的事,一起出来逛街怎么不算呀!”
江泊淮没有转身,漂亮的眼睫一眨一眨,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
乔成玉觉得江小公子实在是漂亮,和静心捏出来的小雪人似的,粉雕玉琢的,那么冷的一个人,却经常有不属于他的温柔神色。
他漂亮的眼睫仿佛扫在了她的心上,像振翅欲飞的蝶,翅膀的晃动从来都是轻微的。
她于是也学着垂着眼,不自觉转上了手中的竹签。
“尝一下!”她倏的将手里握着的糖葫芦递上去,凑到青年的嘴侧。
江泊淮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声:“我不喜欢吃甜的。”
“真的假的?”乔成玉用另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领:“你笑一下。”
江泊淮怔忪,紧接着那只手往上一碰,轻轻地将他的嘴角往上扯了一下。
脸侧出现了一个小酒窝,今晚的月牙在这里。
乔成玉想,和他说:“我们那有一种传闻,说是嘴侧长酒窝的人,最嗜甜了。”
乔成玉的动作不重,手指其实没用什么力,江泊淮只要轻微一挣,就能松开。
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钉在了原地,往前一步,兴许是包着砒霜的蜜糖,而后退半步,则有要重回无休止的、漫长的枯燥黑夜。
面前的少女无知无觉,眼见江泊淮不打算吃,正打算收回来。
“叮当——”她腕上的银铛手链晃荡出细碎的声音。
江泊淮握着人的手腕,不叫她动作。
他垂头,咬下第一颗糖葫芦。
江泊淮似乎很少吃这种东西,不熟练地咬下去,正好咬到山楂中间一半。
山楂外面的糖霜应声碎开,乔成玉眼看山楂就要裂成两半,轻声发出了一声。
糖葫芦没能掉下来,江泊淮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接住了。
“甜吧?喜欢吧?糖葫芦真是世上最伟大的发明!”乔成玉感慨,轻轻一动,就收回了手。
她走在最前,迎面是万丈红尘,人潮来往,江泊淮低眼看去,却仿佛只能看到她。她的身影逐渐也要融入红尘,好似只是无心落在江泊淮身侧的一只蝶,是人间稍纵即逝的一个过客。
没听到江泊淮回答,乔成玉驻足,回头,示意他跟上,更起劲了:“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吧。”
江泊淮望着掌心里的半个糖葫芦,那么小一个,红艳艳的。暖黄色的糖霜呈在手心,他的掌心温度低,糖霜没有融化,像晶莹剔透的琥珀,仿佛有千金重。
“对。”他垂下眼皮,将半颗山楂用帕子包好,掌心收紧,将它握在手心。步子迈得又快又大,追上前。
江泊淮又想到了那支棉花糖,突然很想知道它是什么味道的?到底甜不甜。
*
洛邑的夜市很热闹,这座旧都容不下太多哀戚,明明下午叶府的熊熊大火还叫不少人唏嘘不已。
到了晚上,却已经成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及时享乐之例。
“你看看有没喜欢的?”乔成玉叉腰,很阔绰地一挥手,将长街上的所有的圈了进来:“我都给你买!”
就是江府私库的钥匙还在我身上,我们什么时候有空去一趟江府,给我报销一下。
乔成玉想,顺手摸上了芥子袋,想要把那片漂亮的玉莲瓣拿出来。
她忽然面色一凛,眉头皱起,不死心地又翻找了一次。
没有?!竟然没有?!
掉哪了?难不成密室里?她的唇抿得紧紧的,手指跟着揪住剑穗,在脑中复盘自己走过的路径。
江泊淮视线扫了一圈,其实没看到什么特别想要的,他活了太久了,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全是枯燥而无用的花瓶,不知道该拿来做什么。
“怎么了?”看出乔成玉的心不在焉,他问。
乔成玉哭丧着脸,实在是有些不知怎么回答,酝酿出一番勇气,抿着唇,小小声地开口:“你给我那个、那个聘礼,我给弄丢了。”
江泊淮早就知道了,那是他取出灵力,掺着神识所凝的一个小玩意,东西一碎,神识归位,一切便都瞒不住。
不过能挡了一招,也算损得其所。他想。
只是面上没有表示,垂着眼,漂亮的眼尾泛起微红,雾蒙蒙,看起来好不可怜。
不是要哭了吧?!乔成玉心急如焚,眼一闭,下定决心,用自己的钱给人买了一只漂亮的兔子灯。
“这个给你赔礼好不好?”她放缓语气,拉着江泊淮的两只手指,轻微地摇了下:“你不是喜欢兔子耳朵嘛?看,它的耳朵还会发光。”
跟哄小孩似的。
江泊淮想,垂眼将手指屈起来,伸手圈住乔成玉的手指。
这才是兔子耳朵。
“那我们不生气啦?”乔成玉蹬鼻子上脸,高高兴兴地握着兔子灯,高高兴兴地拉着人继续逛街。
*
体内翻涌的怒气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牵扯,好似要引着他将所有怒气全盘发泄出来,连同那些煞气,浓郁得要将叶竟思全盘裹挟。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手中的剑察觉到主人悲怆而哀怒的神情,跟着发出悲鸣,仿佛要同他一起,悲他所悲。
身体要被那股力量全盘掌握之际,一股力量忽然潜入了他的体内。
带着初雪的寒气,确实恰到好处地压抑了滔天的怒气,在他的体内,同那股翻涌的煞气撕扯、纠缠。
叶竟思额头渗出薄汗,喘着粗气,感受着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往来,争夺控制权。
冰裂的声音忽然响起。
从中央开始,往四处裂散,在冰面上盛开起蛛网般的裂缝。
叶竟思瘫软了腿,到底是力竭,跪坐在地上。
他的指尖仍然在发颤,那缕灵力自他的指尖飞出,消失在空气里。
叶竟思知道,他赢了。
*
天际高台之上,这是世间灵力最浓郁的,灵力几乎可以凝结成实质,跟雾气似的一层一层包裹着最中央的人影。
那人手指绕着一团灵气,原本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灵台忽然闪烁不止,叫他分神片刻。
而后一道神识猛然钻回体内,叫他措手不及,只觉体力灵气翻滚起来,最后竟是吐出一口鲜血。
他伸手抹去唇侧血迹,手指灵动地掐算着,不消时便有了答案。
往往来来,终有所变。
*
热闹的小摊前围了不少人,乔成玉拨开人群,拉着江泊淮艰难挤进去,才明白为什么这么热闹。
摊位上放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孔明灯,每一顶都精致好看。
难怪人气那么火。
乔成玉想,另一只手往后一递。
江泊淮熟门熟路地拿出一片金叶子放在她手心。
指尖相触,明明很短暂,却叫江泊淮也能沾染上她的体温似的。
真是财大气粗,乔成玉望着那枚金叶子,感慨,暗度陈仓地将她放进自己的芥子袋里,换了一枚银子出来,她大声地让所有人听到:“要最漂亮最贵的!”
漂亮实在是很主观,但是要说最贵——乔成玉望着这顶孔明灯,实在忍不住绕着它转了一圈:“好大啊,一定能飞很高!”
太大的孔明灯在这样的日子里其实更不容易飞高,因为人多灯多。升空的过程中总免不得与其他的相撞,稍有不慎就会停滞不前。
江泊淮望着乔成玉亮晶晶的眼,和水洗过的葡萄似的,乌黑发亮。到底是吞下了打算说的话,转而问她:“为什么要买这个?”
“这个最漂亮,而且最贵。”乔成玉神秘兮兮,见无人注意,才低声说:“最好的,才配得上我们江小公子呀。”
乔成玉说最好。
江泊淮很少听和用“最”这个词,因为一辈子太长,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这世上,只有更,从来就没有最。
他动了动嘴唇,很轻微,字从唇细缝逸出,轻得要被风吹散了:“我也是最好的么?”
乔成玉没听清,手里握着笔往纸上写字,别别扭扭地写下:“得偿所愿,早日回家。”
她想了想,大方地也为江泊淮许了一个:“江泊淮平安喜乐”,然后把笔递给江泊淮:“你有什么要写的么?”
江泊淮想歪过头去看她的。
乔成玉有点不好意思,不许,推着他不叫他看:“你许你的!”
江泊淮实在没什么好许的,他摇摇头,说:“我不信神明。”
“那你信我吧。”乔成玉仍然执拗地递给他:“我看了,替你实现。”
江泊淮觉得心口好像有点奇怪。
是派出去给叶竟思的灵力出现差错了么?体内的血液在涌动得比往日快,连带得心跳得也比往日更重更快。
兴许是灵台不稳。他想,这次没有拒绝,只是握着笔,弯下腰,仍然久久没有动作。
“你是不是不知道许什么?”乔成玉看出来了,猜测江泊淮可能是过的太顺遂了,所以别无所求。
她伸手碰碰他的发顶,教他:“什么都可以,远的想不到我们就先从近的想?许现在最想得到的,明日再吃一串糖葫芦?或者再给你买点什么?”
江泊淮垂下眼,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么强烈的,捶进他脑子里,叫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手指颤了颤,最后落笔:“陪在我身边。”
乔成玉托着下巴,凑过去看,惊诧片刻,歪着脑袋,想了下,弱弱:“你要不要换一个。”
似乎是被刺到,江泊淮的手腕一颤,拖出一道长长的墨迹在上面,划破了一片素白。
他抬起眼,和乔成玉对视,良久,收回视线,垂下眼睫,神色难辨:“哦,那先攒着吧。”
乔成玉抿唇,却实在说不出违心话。
事实上她总要回家的,江泊淮的愿望太慎重了,乔成玉没有办法许诺。
孔明灯缓缓升空,明亮的火焰罩得灯罩呈现出温暖的颜色。
大的孔明灯总算是有点好处,起码找它实在简单,乔成玉望着它独步天际,悄声问:“它会飞第一么?”
江泊淮低头看了她一眼,认真地回答她:“会。”
后面的人群听到了他们的话,看乔成玉生得实在机灵可爱,忍不住提醒:“小姑娘,这大的难免磕磕碰碰,很难飞高的,下次买些小的吧。”
“啊,”乔成玉低声轻呼,和他们道了谢,扭过头,有点沮丧地开口:“江泊淮,你听到了么?早知道——”
江泊淮第一次打断她,他轻微地拽了拽乔成玉的袖子,示意她抬头看。
灯火通明的天际,一顶巨大的孔明灯载着希愿,慢慢悠悠就飞到了第一,高高的,远远地甩了其他的孔明灯一大截。
乔成玉瞪大了眼,面上逐渐漫起欢欣,她高高兴兴地扭头同后面的人群喊:“你们看,飞到第一了!”
人群里惊叹的人不少,乔成玉更加得意,拽了拽江泊淮的袖子,示意他弯腰下来。
江泊淮手里仍然是捏着灵力的,那团浅淡的灵力围着孔明灯,带着它一步步升空。
他望着那顶孔明灯,推测旁的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它了,总算是满意了。
凭风借力,送上青云。
然后侧着身,弯下腰,问乔成玉“怎么了”。
乔成玉忽然搂住了他的肩,清凌凌的眼弯起来,像狐狸,笑得狡黠而得意:“看,我会选吧?”
那双眼睛就这样看着他,仿佛只有他,也只能有他。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重重地坠着。
要落地了。江泊淮想,瞳孔忽然睁大,失神片刻。
手里掐着的诀一下就松了。
“嚯!”周围的人群忽然热闹起来,发出几声惊呼。有几个人动了下,人群密集,牵一发而动全身,开始密密麻麻地移动起来。
乔成玉被不知道谁撞了下肩膀,一时不察,重心不稳,身子一歪。
唇畔忽然印在了江泊淮的下巴。
人世间的一瞬真的会那么长么?
江泊淮捏过棉花,知道它是柔软的,轻飘飘的,却从来不知道原来还有东西也是这样的。
柔软,像棉花。
不对,还是有所不同的。
那个吻沉重而漫长,比棉花要重。
乔成玉好像尝到了雪的味道。
冰冰凉凉的。
她想。
周遭的群众高喊着:“那个孔明灯怎么还在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