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也尴尬,转转头发,领着他们往前走,小声解释:“不是!我可是未来祭司,只不过这些日子不小心闯了些祸,大家怕我再出什么乱子……”
乔成玉懂了:小姑娘单纯好骗,涉世未深,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年纪。
很快,一行人到了村子最中央处。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日晷和一座小塔,塔上有一只巨大的铜色铃铛。
祭司倒不是住在神庙里,看起来同寻常房屋没什么差别。
“阿娘!我带朋友回来了。”阿罗叫他们先在这里等着,率先推开门,同祭司商量。
乔成玉还在仔细大量周遭的布置,思考叶竟思怎么会忽然来此处地方。
装病的江泊淮显然不合格,已经忘了自己还在奄奄一息的状态,直起身,低声问她:“是觉得眼熟么?”
“不是。”乔成玉将视线移到叶竟思身上:“在想叶竟思为什么忽然来这里。”
江泊淮微怔,将视线移到叶竟思身上:“问你呢。”
叶竟思,叶竟思什么也不知道,却也只好偷偷抹泪,随便找个借口糊弄:“阿姐说过,傀儡术法是她做梦梦到的,我不信这些,定然是有人的预谋,渡灵村的人兴许会知道,还有谁会这种邪术。”
聪明了嘛叶竟思!乔成玉感慨,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鼓励式教育表扬:“不错,还有方才那一嗓子,可以说得上是处变不惊,随机应变了。”
叶竟思得意扬扬地转脑袋,希冀全方位得到大家的表扬:“那可不,我这法子,叫我们脱险了不说,大家还都满意,可真是……”
他的视线转到江泊淮身上又停住了。
失算了!还有一个人不满意。
江泊淮望着他,面上难得对叶竟思有了第三种神情,带着对傻子的怜悯道:“倘若可以,我也不想做傻子的爹的。”
“诶诶诶!”乔成玉赶紧捂住他的嘴:“孩子还小。”
叶竟思气,仗着江泊淮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加之叫了几句“爹娘”飘飘然了。他嘴一扁,作势要哭,拽着乔成玉袖子:“娘!你看他!就知道欺负我,同他和离好不好……”
江泊淮压眉,脸上的笑都要笑不出了。
叶竟思洋洋得意。
片刻之后,江泊淮别过头去,眨几下眼,眸中波光潋滟,他垂眸:“我失言了。”
乔成玉见不得他这样子,偏了一下心,天平歪了下,又低声同叶竟思说:“你本来也不聪明,江泊淮身体不好,你们都少吵几句。”
叶竟思两眼汪汪:爹不疼娘不爱,还不如和吵架吵不过自己叶云山一块过。
阿罗正巧出来,看到叶竟思可怜焉巴,大义凛然地拍拍胸脯,把叶竟思拉过自己身后:“姨姨罩你。”
被迫加倍的叶竟思哽噎。
“你们进去吧。”阿罗冲他们说:“我去给你们找大夫,阿娘有话要同你们说。”
乔成玉应下,进了门。
屋子里光线很淡,最里处有一个女子,背对着三人,跪坐在莆田上,面前的桌案上供奉一座神像,无悲无喜,带着悲悯地表情看过来。
乔成玉同那具神像对视了片刻,颇不自在地转过了头。紧接着,腿被什么撞了一下,而后听到木头碰撞的声音,一道奇怪的不似人类声音开口:“我头呢我头呢!我头去哪了!”
乔成玉一退,躲到江泊淮身后,借他半片袖角捂眼睛,隐隐约约从白袍中辨别什么东西。
“木十八,吓到客人了。”跪坐在地上的女子回过头看她们,忽然开口,指头微动。
一只木偶人出现在她手中,她翻翻找找,总算把他的脑袋找到,熟练地给它装好,又拍拍他的脑袋:“好了,去玩吧。”
木十八一歪一歪的走了。
原来是只有生命的木偶。乔成玉松了口气,抬头往女子那边看过去。
这才发现她的一只耳朵小得出奇,同另一边相比实在是怪异而奇特。
她迅速将视线移开。
阿罗于常人无异,刚入村子又与其他村民隔得远,看不真切,这个时候才叫她体会到这个村子近亲成婚带来的畸形。
“听闻姑娘生了病,不知是何病患?非要到我们渡灵村来治?”她慢悠悠地从蒲团上起来,坐到桌前,示意乔成玉他们也坐下。
祭司显然不似阿罗一般好骗,乔成玉纠结几秒,还是说了实话:“我们一行人先前遇到傀儡人,此乃仙门不容邪术,渡灵村人灵地杰,于是便想着来看看。”
“控物之术是神明所降,渡灵村人非神意不得外出,那人决计不是我们渡灵村的,姑娘公子过了夜就请回吧。”祭司闭眼,直接了当地开口。
“傀儡术法到底是不是渡灵村人使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外面的人认为是渡灵村使的。此术凶险阴毒,为了学得此法,前往村子的人今后只会多不会少。”江泊淮弯唇,看似心地十分善良地继续。
“渡灵村避世这么久,也不希望有朝一日被打破,我夫人出自仙门,兴许有什么阵法可以帮上一二。”
祭司被戳中痛处,猛得一闭眼,半晌才慢悠悠睁开,看向乔成玉:“你是修仙人?”
“正是。”乔成玉简单掐了个诀,手上符纸燃烧,带来一室明亮。
看罢,祭司面色忽然正色,她严肃道:“除却阵法,我亦有一事相求。”
渡灵村村中不过二百余人,自数月前开始,村中就不断有人陷入沉睡。村医看了找不到说法,祭司也看不出什么缘故,这几日常常拜神祭天,也是为的求神明显灵,指一条明路。
*
“控制人入睡?”叶竟思跟乔成玉他们往客房走去,沉思:“我记得食魇的妖兽就精于此术。”
“明日去看看吧。”乔成玉做出决断,把叶竟思推往另一间客房。
叶竟思点头应下,一推开门,就看到屋中活蹦乱跳的十多木偶人,间或还有会说话的大石头,热热闹闹,相谈甚欢。
听到动静,齐刷刷地朝他们这头看过来,没有五官的木偶人还要发出“桀桀”的笑声:“客人,晚上好啊。”
叶竟思快要吓昏过去,转身,干脆利落合上门,避开江泊淮的目光,同乔成玉求情:“今晚我能和你们一同睡么?我可以打地铺,我们一家三口就是要住一起的!”
本来就一张床,叶竟思来了打地铺的两个位置该不够了。
乔成玉冷酷拒绝:“不行。儿大避娘,自己睡去。”
叶竟思两眼泪汪汪,最后被乔成玉残忍地推进阴森可怖的客房里。
叶竟思被乔成玉拒绝了,江泊淮很高兴,难得没有嫌弃不干净的床铺。
他几下把床上的活木偶扔出去,给乔成玉铺好床铺,再取出一床新被褥准备铺地上。
乔成玉看他动作,想着昨天也没让人睡床。
灯火昏暗,江泊淮眼睫很长,细密得像小刷子,不知道眼睑在睫毛下打出一片阴翳,还是没睡好的青黑。
乔成玉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叹了口气,坐在床上正好可以碰到蹲在地上的江泊淮的发顶,她碰碰,觉得柔软,又多摸了几下:“把被子放上来吧,我们一同睡。”
第27章 郎中
渡灵村地处西南,没有多么冷的冬天,夜间时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通过窗子透进来,带起了点寒意。
因着修习的心法的缘故,江泊淮不太能感受到温度的寒凉,他身上是冻人的低温,于是常常不觉得冷。
直到乔成玉不自觉地往他这边凑过来了点,他才发觉不对劲。
乔成玉眼皮垂下,眼睫像小扇,密密的,扑在皮肤带起一层阴影,随着均匀的呼吸起伏。
她往江泊淮怀里进去,直到发现他身上其实更冷冰冰了,又不乐意了,皱着脸往外退出去。
江泊淮下意识率先一步拽住她的手腕。
掌心寒凉,用的力气也不小,乔成玉于是轻微地挣扎,企图挣脱。
江泊淮一怔,调动起灵力,将身上温度调转得温暖了些。乔成玉果然不挣扎了,安安分分地躺着,手腕也任由他拽着,继续沉入睡眠。
灵力带起掌风,将房内的窗户关上,连同冰冷的雨水和寒气一起,被隔绝在外。
江泊淮其实不太能睡到着,他本来就不怎么需要睡觉,加上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半边身子有些僵硬,稍微一动作却又会碰到乔成玉温热的身体和呼吸。
扑得他心头一跳。
说不清是为什么。
房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于是总算有了别的事情做,可以稍稍将注意力从乔成玉身上转向别处。
暗处的角落里,木头扭转的声音突兀而明显,咔嚓咔嚓——
像什么东西拖在地上,随着越来越大的动静,在一点一点靠近。
几道暗寒忽得飞过,根根立在床前,是几根锋利的冰棱,在微弱的月色下发着幽光。
木偶人无知无觉,被钉在地上挣扎几瞬,继续往前挣扎扑去。
江泊淮难得大发的慈悲和耐心转瞬即逝,他没了耐性,一边一只手捂住乔成玉的耳朵,一边坐起来。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色越发晦暗难辨,眼皮一掀,那一点光于是都进了他的眼睛,看起来危险又可怖。
细碎的冰棱被他握在手中,随着他无波无澜的声音被钉出去:“滚出去,别吵人睡觉。”
那几具偶人终于发现碰到惹不起的了,木质的关节作响,动作飞快,想要逃出去。
吱嘎吱嘎的声音于是响得格外惹人。
乔成玉皱了皱眉。
江泊淮替她揉开,声音有些烦躁:“听不懂人话么?安静些。”
紧接着,他手腕一转,灵力掀起的巨大威压将它们全都从窗棂一角掀了出去,一个不留。
木头在窗外落地,江泊淮满意了,继续躺回去,顺便将乔成玉掉落的被子给人掖回去。
似乎是察觉旁边人的动静。乔成玉不自觉地又往他那边凑过去,兴许是现在的体温已经够热了,碰到他有些冰凉的手指也难得没有嫌弃。
她一只手抓上去,脑袋垂下,将脸放到江泊淮的掌心,闻到熟悉的冰霜味,安心地睡去了。
江泊淮的手一动不敢动,像碰着我们易碎的宝贝,小心翼翼。
直到掌心扑上均匀的呼吸,有些烫,又轻,像羽毛轻轻刮过,温度沿着掌心一路攀升,仿佛能传递到心脏。
他垂下眼皮,望着睡得安安静静地乔成玉,不知道第几次觉得乔成玉大概好像有那么一点的可爱。
*
洛邑的冬日要下雪,天也经常暗暗的,云很多,乔成玉记得她们离开那日就下了鹅毛般的大雪。
大概是在西南,又要几座高山隔着,渡灵冬日不怎么冷,还有艳阳天,真是不错。
乔成玉被冬日温暖的太阳照醒,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视线首先在床上转了一圈,没找到江泊淮。
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凝涩,她掀开床帘,找人:“江泊淮?”
江泊淮早早醒了,给她递过一杯热茶。
乔成玉被温热的茶水暖了手心,感慨地想怎么醒得这么巧,一觉醒来茶正好还热的。
“早!”她放下杯子,朝人弯弯唇,露出一个笑。
暖洋洋的,江泊淮感受不到太阳的温暖,却直觉和今日太阳应该差不多。
等乔成玉洗漱完,用了早饭,才终于见到恹恹的叶竟思。
他看起来昨晚没休息好,一双眼睛都没了往日的光彩,眼底下的青黑格外明显,见了乔成玉和江泊淮,打招呼都是有气无力的:“早上好啊……”
乔成玉本来都要从他身侧路过的,没忍住,又倒退几步回来,关怀地问:“你没睡好?”
叶竟思没好气:“本来昨夜下了一场雨,我就不是很能睡着,半夜还有那些偶人作乱,我压根就睡不着!”
“你不喜欢下雨天?”昨夜下了雨乔成玉是知道的,至于偶人,她是半分印象也无,又问:“什么偶人。”
“不喜欢,我娘就是……”他叹了口气,转了个话题:“你们房内没么?那种木头小人,不过头颅大小,倒是挺能闹腾的。”
“没啊。”乔成玉坦荡回答,又问身边的江泊淮:“你听到了嘛?”
江泊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有样学样回她:“没啊。”
叶竟思奇了怪了,感叹难不成这木头不是木头脑袋,知道江泊淮不是好惹的?
乔成玉更感叹,果然是反派,随机触发的事件同旁人就是不一样,这么刺激。
“乔姑娘!”远处的阿罗看到他们,远远朝人招手:“昨夜你们早早睡下了,我就没叫郎中打扰你们,现今郎中已经到了!”
乔成玉忘了这一出,顿时假咳:“咳咳咳,谢谢你了阿罗。”
阿罗想,这正是我发光发热的时候!旁的村民都不知道她的重要性,今日在乔姑娘面前好好表现一回,定叫她们对自己感激涕零!
于是更加殷勤地扶着乔成玉去待客厅,就等着大展身手一番!
乔成玉没想到她这么积极,自己身上无病也无痛的,顿时有些慌了,挣了一下:“我觉得已经好多了,不若叫郎中给我开几剂滋补的汤药好了……”
“这怎么成!我们一定药到病除!”阿罗把人拉着坐下,又让郎中给乔成玉把脉。
乔成玉心虚,几乎不敢看那郎中和阿罗,只好朝江泊淮皱鼻子,假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