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泊淮避开她的视线,低下头,垂着眼皮,很轻地笑。
“这位姑娘……”郎中把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又见阿罗断定是有不治之症,以为遇上什么疑难怪症,于是也肃然起敬:“老朽虽看不出来,却愿意将祖传灵药献出,这药专治各类不为人知的怪病,迄今为止,还没有失手过!”
阿罗听闻抖了下眉,低声:“真要用那个么?”
郎中坚定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等下?!
不是?!
乔成玉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一只手抓上阿罗的:“什么药?”
“是我们村子里各种珍草熬的,放心。”阿罗肯定:“乔姑娘,你会没事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只是这药实在苦,不过良药苦口嘛。”
我要真喝了才有事吧。乔成玉企图再挣扎下:“到渡灵村之后我便感觉身子舒服了很多,想来是村子物华天宝,灵气充沛,我想着再多待几日就会好全了,这药……”
阿罗断然不愿意失去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捂住耳朵不听,推着郎中出去:“我去煲药!”
任凭乔成玉怎么喊也止不住。
这个时候不走就没机会了!乔成玉和江泊淮递眼色,带上叶竟思,往祭司那边递话,就说出门查村子里的昏睡的村民一事去了,争取过了夜半再回来。
*
渡灵村人口不多,街上的人本就稀少,见乔成玉他们是外乡人,更不愿意同他们接触了。他们找了几个人问路,都受挫了,任凭她们说自己是祭司派来的也不信。
“早知道出门前找祭司要个信物什么的。”乔成玉后悔,在原地打了个圈,正打算派叶竟思回祭司那里取信物,就隔着老远看到一个木头小人在台阶上坐着晒太阳。
她灵机一动,将那只小人抓了归来,见它做的还算精致可爱,好声好气地问它:“能说话么?”
那小人摇摇头,乔成玉又问他:“能听懂就好了,你应当知道这村子哪一户人家出了事,带我们去一趟,成么?”
小人同她们非亲非故,自然不乐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要挣脱下去。
“诶!”乔成玉险些没抓住,所幸江泊淮的手放在下面接了一把。
小人在他手上倒安分很多。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木偶的脑袋轻微拨动一下。
叫它的“眼睛”对着自己,眉眼弯弯,语气平静地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个问题,而不是在威胁。
“去找那些昏睡的村民,能听懂人话么?”
木偶小人忙不迭把自己脑袋从他手指拯救回来,又跳下地,一面往前走一面示意乔成玉他们跟上它。
它走得战战兢兢的,连先迈哪一步都要经过深思熟虑:这个可怕的人类在它们族里都出名了!它二奶奶的堂姐的孙子的腿就是不小心被他从窗外扔出去断的!
真是吓死个木偶了!
第28章 汤药
那只木偶熟门熟路,其他村民一见它也知道是阿罗少主捏的。这回对乔成玉他们到没阻拦了,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门去。
床上躺着的人睡容平静,面色红润,乔成玉上前摸了下气息——很平稳,还真像只是在一个稀疏平常的午后不小心睡过去了似的。
叶竟思那边也看完了,朝她不动声色地摇了下头。
江泊淮捏着木偶人,捏它手脚逗人玩,察觉到乔成玉望过来的视线,略弯一下唇,问她“怎么了。”
乔成玉有求于人,哄他:“看一下。”
“好吧。”江泊淮很受用,朝前走了几步,看到床榻上的人,摸上对方腕侧,调转灵力在他身上运转,察觉到竟然确实是活人的身体,也难免皱眉。
一旁守着的老妇人见他们不开口,有些惴惴不安,眼眶挂泪:“各位仙长,我孙女可是……”
“不是!”乔成玉怕她想多,解释:“我们暂且找不到对应之侧,回去找找法子。”
那老妇人一连说了好几句“多谢仙长”,待乔成玉他们准备离开之际又跑去找出了几个玩意,塞到江泊淮手中。
江泊淮低头一看,微怔。
手里是两个布娃娃,因着时间有些久了,布上泛了点黄,针线精巧,两颗黑珠的眼睛一动不动望着他,又着咧嘴笑,手挥两下:“我叫阿布,它叫阿纱。”
“看仙长好似喜欢这些活物,这是我之前做的,给您两个。”那老妇人有些扭捏和不好意思,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角。
“好可爱,”乔成玉赶紧开口,从江泊淮手里举起一只,靠近展示给他:“是不是?”
她的笑靥从布娃娃的身后露出一角,温暖的阳光照得每一个发丝都在泛着金。
江泊淮垂眸,声音轻轻的,他说:“可爱。”
*
他们随后又去找了几家,这几家的受害者同先前的一模一样,皆是脉搏、心跳都好好的活人,却不知什么缘故,长梦不醒,身上亦没有外伤。
村民逐渐接受了乔成玉她们的存在,将知道的能说的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有几个老妇人哭得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怨道:“怎么这妖魔鬼怪尽找上我年轻的兆儿,不如要了我的命算了。”
乔成玉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叫她们的心绪平静下来,这是有余力同叶竟思他们商量。
“不是梦魇兽,没有妖魔的气息。”叶竟思将掐着的诀松开,捏了一只金蝶,放过去先前的人家处,留下耳目。
三人一路走回祭司居所,实在是无从下手。
“那就奇了怪了。”乔成玉想不明白:“还真是大梦不醒?我原先还以为同叶府一样,这些都是傀儡假人,因为往里面进的魂魄被收回了,因此又成了死物。”
“我看确实是真人,长得歪七扭八的。”叶竟思啧啧称奇,还想说什么,看到眼前人的时候忽然停住,给乔成玉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乔成玉不解,刚要问几句,一扭头,看到来人,也沉默了。
江泊淮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
阿罗手里端着一碗药,对乔成玉这个“病人”乱跑看起来很是无奈,像小炮仗似的忍不住炸开,最后又硬生生止住,勉强放温和了语气:“乔姑娘,喝药了。”
乔成玉:……
*
阿罗说实在苦,那就是真的苦,乔成玉隔着数米都能闻到中药散着的苦涩味,无孔不入,好像硬生生掰开鼻子闯进去的。
乔成玉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了点。
在阿罗不认同的视线里,又挪过去了点。
直到和那药实在避无可避,她才重重叹了口气:“非喝不可么?”
“它虽然苦是苦了点,但……”阿罗凑过去闻了下,被呛得退了一大步,但不出来了。
乔成玉转了下眼珠,往叶竟思那边递了个眼神。
叶竟思不敢惹阿罗,摇头拒绝她。
乔成玉似笑非笑,手里蕴起灵力,往桌子一按,桌面立即泛起蛛网似的细碎缝隙。
他大惊:跟江泊淮学的吧这是!
然后在对方的目光下,吸了下鼻子,小心翼翼问阿罗:“我们今日去查了下村中村民昏睡一事,有些事想要阿罗姑娘帮帮忙。”
“又有忙要我帮了!”阿罗兴奋,眼睛发光:“我就知道,正是我发光发热的时候。”
“哈哈……”叶竟思尴尬笑笑,指指门口:“我们出去谈?”
“这……”她把视线放到乔成玉身上,左右为难。
乔成玉眼见真有戏,一把将江泊淮的手抓到自己手心,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阿罗姑娘放心,有我夫君在,他会看着我喝药的。”
阿罗将视线放到江泊淮身上,对方压根没看她,目光停在和乔成玉相握的手上。
她放心了:“那我去了,乔姑娘你可要……
她话没说完,乔成玉给叶竟思使了个眼神,对方干脆利落地拽着阿罗出去了。
叶竟思还是有点用的。乔成玉感慨,踮起脚尖,确认看不到阿罗了,才手忙脚乱地端起那晚黑乎乎的药,捏着鼻子,往一侧的盆栽上浇过去。
那盆栽原本长势喜人,被汤药一灌,抖动了下,忽然萎靡起来,就连叶子都有些弱小似的合上。
乔成玉:……不是吧。
她更加坚定了,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喝下去!却也不敢往上面浇了,生怕把这玩意浇死。
江泊淮好端端地看她的动作,忽然察觉到对方滚烫的目光,他抬眼。
果不其然,乔成玉双手捧着那碗药,见他看过来,递过去一点,一副要给人献上绝世珍宝的模样,一双眼睛亮闪闪,可怜巴巴地望过来:“江泊淮。”
江泊淮伸手遮住她眼睛:“我不吃这套也不会喝的。”
乔成玉的眼睫在他掌心扑了几下,她能屈能伸,作势要哭,“呜哇呜哇”地叫了几声。
伴随着几下抽泣:“可是好苦……”
除了苦还有什么缺点,乔成玉暂且没想到,停顿了下,还在绞尽脑汁,视线就恢复了光明,手里的药碗也顺势被人接过。
江泊淮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非要说的话,可能无可奈何有一点温柔也有一点,但是太快了,叫乔成玉认为是自己太想他这样想的错觉。
他面不改色,手腕轻轻一抬,再放下时,那碗汤药已经不剩多少了,他喉间微动,将药吞下去,语气平淡:“你看,不苦的。”
真的假的?!
乔成玉将信将疑,却见对方面上波澜不惊,药也确实喝了大半下去。胆子渐深,往药碗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
杀人的致死苦量!乔成玉有苦在嘴唇难开,实在没想到分明只有一点点,为什么能苦成这样!回味还有一点涩,简直比她前二十年还苦不堪言。
她掀起眼皮,果然看到江泊淮弯起的嘴角,他眉眼也弯弯,看起来分明是知道,脸上难得有这么鲜活的表情,一向冷淡的眉眼增色许多,昳丽漂亮,像盛开在冰冷冬日里的红梅。
乔成玉顿了下,很没有底线的屈服了,想着喝也喝了,左右也找不到地方吐,让江泊淮高兴一下就一下吧。
结果唇侧忽然递上一只手。
江泊淮的掌心垫着一张小帕,看起来笑够了,只是眉眼温和的笑意还没有退干净,声音于是也难得温柔起来:“吐吧。”
*
外头的鸟鸣响起阵阵,叶竟思掌心都冒汗了,看阿罗越来越不耐烦才开口:“就是,我们去看了一下,那些村民都还活着,是好端端的人,不过仿佛被什么东西魇住了死的,长睡不醒。”
“这么奇怪!”阿罗激动:“身上可有外伤?真的是活人么?”
等叶竟思一一答完了,她又有点沮丧地继续:“我娘不让我掺和这些事,真想去看一下。”
“为什么?”叶竟思纳闷:“你不是未来祭司么?”
“可能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阿罗有些惆怅,脚踢了一脚石子,看它自由地飞出去好远。
“不过我确实总惹麻烦,我都知道的,上次我见小文的风筝挂树上了,想给她拿下来,结果风筝被我拿的时候挂花了……还有上上次,我把孟婆婆推出去晒太阳,结果轮椅卡在路上了,把轮椅推出来的时候把人摔折了,还有……”
叶竟思叹为观止,想安慰人,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干巴巴地:“你也不是故意的。”
“我要是故意的就好了!”阿罗哭丧着脸:“起码不至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叶竟思犹豫了下,给人拍拍肩膀。
午后卷起一点风带到两人身上,很难得的,叶竟思那些倾诉欲好像也被吹得抖落出来:“我也是,我先前也总想给大家帮点忙。可是事实上,我什么事也不知道,没能帮得上我阿姐,看她孤零零地死在我面前……”
这会不知道怎么说的是阿罗了,她抿了下唇,又飞快松开,最后呐呐:“乔姑娘还有个女儿啊?”
叶竟思:……
他“哈哈”两句,果断换了个话题:“你很想去查案么?我们可以替你同祭司说下。”
“真的么!”阿罗兴奋,拍拍他的背:“你真仗义!”
阿罗手劲不小,拍得叶竟思咳了几下,听见她腕间铃铛作响,忍着痛:“小事小事。”
“我娘现在就在屋子里。”阿罗拽着他往屋内冲,步子匆匆,手劲大,拽的叶竟思手腕又疼了。
没成想祭司一听,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行。”
“凭什么?”阿罗气得直跺脚:“我都十八了,你十八的时候不是已经接替了外婆,成为新一任祭司了么?”
祭司见她眼眶发红,挂着泪,也心软了,放缓语气:“你还小,娘还能替你担一会。”
总是这样,阿罗气得跑出去,留下房内的叶竟思和祭司面面相觑。叶竟思最后败下阵来,自觉心虚,这事也怪他,好端端地就不应该带阿罗来找祭司。
他赔了罪,跑出去追阿罗了。
腰上的银铃叮当作响,祭司叹了口气,望着两人跑出去的方向,到底是没辙,手指摸上铃铛。
那铃铛小小一枚,是祭司一职流传下来的,然而没等她碰到,透明的手指就从小巧精致的铃铛里穿过。
她怔忪片刻,攥紧了手指,良久才缓过来,面色好了些。这一次,银铃总算被她抓在了手中。
*
叶竟思没找到阿罗,不知道这姑娘不高兴了会跑哪去,愁了片刻,想到那几只小木偶,强忍着恐惧,抓了一只:“你们的主人呢?”
木偶乌黑的眼珠子转了下,手指指了个方向。
它脸上没有笑,又不会说话,因为年头久了,动作一顿一顿的,显得不协调而诡异。
叶竟思不敢再看,闭着眼喊了几句“得罪了”,把它抓起来就往它指的方向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