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阳光尽数撒进来,他站在光里,叫叶竟思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哪条街?”他突然问。
叶竟思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改主意,赶紧开口:“东街!东街!”
江泊淮闻言点点头,步子一拐,人往卧房去了,没有再待在书房了。
真奇怪。叶竟思一边诧异一边美滋滋地认为自己可算是大功臣,江泊淮同乔成玉成亲可是要坐主桌的。
半晌,他反应过来,又苦哈哈了——可是乔成玉同江泊淮早就成过亲了。
——话说,乔成玉现在知道成亲的事是江泊淮动的手脚么?
倘若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大事……乔成玉对他还挺好的,他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啊!
可是江泊淮本来就讨厌他,又那么记仇,自己会不会小命不保啊。
叶竟思越想越烦,叹了口气,在院子里拔下一棵草木数叶子。
告诉、不告诉……
*
明明白日里还是好天气,万里无云的,一到黄昏,金陵忽然下了一场骤雨,又快又急的,叫乔成玉有些措手不及。
她踮起脚望了望天,觉得这雨一时半会应该停不下来。
也不知道叶竟思成功把人哄出去没有。乔成玉心里嘀咕,犹豫再三,还是拿了一把伞跑出去。
因着下雨,街道上的商贩纷纷将摊铺遮盖好,又推着二手车往家里赶,长长的小路上挤满了一片片油纸伞。
乔成玉其实不知道江泊淮会不会真的出来,也不知道偌大个东街,要怎么才能碰见他呢。
她有些发愁,人挤人的也很烦,于是干脆找了一片屋檐,站在底下,将雨伞放靠在一边,抬头望着廊檐欲垂落的雨珠出神。
江泊淮身上有太多乔成玉看不透的秘密了,然而乔成玉身上其实也有很多瞒着他的事,吵架是两个人相处路上最最最平常的一件小事。
她这样告诉自己,可是没有办法否认,她不想和江泊淮吵架,正如她没有办法不喜欢他一样。
乔成玉出神地想着,眼睁睁望着那滴雨忽然失去束缚,朝下面直直地坠去。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着那颗水珠,直到它“啪嗒”一声,轻轻地一只手接住了。
江泊淮保持着动作没有动,垂下眸子,望着那颗掌心的雨露,忽然问她:“没有带伞么?”
当然带了!乔成玉心说,忽然却眨眨眼,飞快地改口:“忘记了。”
“我带了。”江泊淮这样说,偏过头看她,目光直直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情绪,继续问:“要和我一起走么?”
*
雨滴落在油纸伞上,发出细碎的动静,敲打着伞面,和乔成玉一颗七上八下的心。
她抿着唇,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一时没有说话。
直到一个老妪推着二轮板车,自她身边擦过。
江泊淮马上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担心她被碰到,冰凉的指尖隔着衣物,好像能叫她皮肤感受到似的。
于是乔成玉也不去想什么话题了,手抓住他的,果然触到一片寒意。
“下雨了怎么不穿多点。”她小声数落,这时候才惊异地发现江泊淮还是沐浴完出来了,身上带着浅淡的清香,混在霜雪味里,显得人更冷了,像个小雪人。
小雪人把伞往她那边移了移,动动嘴唇,看起来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又忽然停住。
变哑巴了。乔成玉心想,嘴角不自觉弯起来一点,走在他前面,背着手,好叫江泊淮看不出她的情绪。
江泊淮赶紧在后面追上她,手里的伞一个劲往她那边倾,几乎要叫乔成玉看不到眼前的路了。
她假装不高兴,跺了下脚:“你到底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衣角就匆匆被人拉住,似乎很害怕乔成玉这次同往常一样走掉,江泊淮的每个字说的都有些快,不像平常那样游刃有余。
他慌忙开口:“你还生气么?”
乔成玉实话实说:“一点点吧。”
那片衣角于是被攥得越来越近,江泊淮紧紧地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害怕:“那你还喜欢我么?”
心脏短暂而急促地跳了几下,乔成玉数了数数,发现自己连三秒都坚持不到,就心软了。她转回头,望着垂着脑袋的江泊淮。
他微弯着腰,伞又不好好撑自己,有几滴飞雨打湿了他一点发尾,看起来像落水小狗。
“我只是和你吵架,不是和你和离了。”乔成玉叹了口气,扶着伞撑正,自己往前也踏了一步,好把江泊淮也拉进这个烦躁而安稳的区域:“不会不喜欢你的。”
脖颈被人轻微蹭了一下,江泊淮动作很轻,慢吞吞地抓起乔成玉的手,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地嵌进去。
“我错了。”他说。
“知错能改是好孩子。”乔成玉顺从地圈起手,好叫对方可以包住她的整个手,另一只手腾上去,拍拍他的背:“和我说保证,下次不再犯了。”
江泊淮没有接话,胡乱地动了动脑袋,讲不清算不算点头,又是不是保证。
乔成玉刚想追究一下,脸颊就被他贴了一下。
他知道乔成玉不喜欢在外面同人亲近,只敢轻轻碰一下她的脸又飞快地撤开,雾沉沉的眼里总算有了点光彩。
“走吧。”乔成玉于是稀里糊涂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朝他伸出一只手:“给你挑礼物。”
江泊淮失神一瞬,反应过来马上抓住她的手,看起来有点像第一次得到奖励的孩子,新奇地问:“送我的么?”
“当然啦。”乔成玉拽着他的手晃荡,想说我不是第一次给你送东西了,想了想又吞回去。她希望有朝一日,是江泊淮自己发现这个秘密。
那一定更高兴。她想着,不自觉哼了几句歌,领着人往早就问到的棋子摊位去。
那个位置很小很偏,她废了不少功夫总算找到,摊主已经准备收拾东西打道回府,见到了两人,仔仔细细将人瞧了一圈,确认了是可以宰的肥羊,又把东西摊开,叫他们选。
江泊淮低着头看了一圈,好的都被挑走了,剩下的全加在一起也没有他一颗棋子贵。
那老板犹不知自己已经露光了底牌,还在忽悠乔成玉,说自己的棋子多么多么好,是如何如何难得的玉石打磨的。
乔成玉听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真是捞到了宝贝,一定要拿下。
她朝江泊淮摊开手,对方很熟练地把钱袋放在她掌心。
挑挑拣拣找出一枚金碎子,乔成玉阔气地拍在桌上:“要最最最最好的!”
果然是阔绰人家,老板喜笑颜开,答应了一声,给她把棋子装好。
乔成玉得意地朝江泊淮眨眨眼。
江泊淮打算说的话又全都吞下了,并且做出了一个决定。
——要将那副旧棋扔了放功法秘籍的柜子空出来应该还能放下这副新棋子,他想。
*
自昨日下了一场雨,一连放晴了好几天。除却洛川雪,蓬莱州的弟子均已返回,乔成玉也把七七八八的灵丹妙药、天地法宝卸了个干净,只待瓮中捉鳖。
不过通讯符还是在江泊淮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地带着了。
担心对方找不到机会办事,乔成玉这几天日日出门,去的还是一些偏僻的庙宇角落,力求早日引起贼人注意。
这天刚入夜,她刚躺床上,就听到外头潇潇的风声,风中混着几片新鲜的叶子刮进屋子。
乔成玉捡起来,发现是几片竹叶,隐约还能嗅到竹子的清香。
竹叶可以用来做粽子,春天要到了,可以早早地包一顿。她发散思绪地想着,猛得发觉不对劲的地方。
那几片竹叶落在掌中,好像有烫伤人的温度似的。乔成玉猛得将它们扔下,没有穿鞋,轻手轻脚地下床,去拿放在房间角落的剑。
她吞咽了口口水,往着轻微动弹的门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吹的。
院子里外三丈,都没有一棵竹子。
第53章 狐狸
静谧的夜里,连呼吸声都很重,空气中有隐约的异香。
乔成玉只好捂住自己的口鼻,大气也不敢出,顺便腾出一张符纸,传了道通讯符给江泊淮和叶竟思。
须臾片刻,一片利刃自门缝中进来,乔成玉稍稍偏过身子,堪堪躲过。紧接着一道又快又厉的寒刃紧随着压过来。
乔成玉握着剑柄抵挡,虎口被整得发麻,手臂上的筋都随之一振。
蒙面的黑衣人似乎也没想到乔成玉竟然还好端端地接下了这一剑,迟钝片刻提剑直上,不给她多余的反应时间。
这人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乔成玉一面同他来往过招,一面心里思忖如何才能救出那些修士。
原本想的是将他直接抓住,现在看来实在不容易,江泊淮和叶竟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赶过来。
她心里做出决断,抵着人的剑微不可查地退了半分,果然被抓到漏洞,黑衣人长剑如虹,剑意直直地朝她盖过去。
乔成玉作势不敌,踉跄着退了几步,衣袖抬起挡了下,紧接着后脑被剑柄重重敲下。
*
趁刚刚抬起衣袖之际,乔成玉飞快塞了颗丹药进去,舌苔底下压着活血化瘀的丹药,叫她不消时就醒了过来,一面被人扣着肩胛骨走一路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间落下残余的灵力标识。
在这样难受的姿势下装睡,乔成玉实在不舒服,好在大本营竟然离金陵不算远,到了地方之后她就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后脊贴上磨人的干草,乔成玉只觉得半块肩胛骨都要碎了,疼得就要装不下去了。
忽然一道身影飞快地朝她扑过来,挡在她身前,气势汹汹地开口:“你要做什么?”
听到声音,乔成玉一顿,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见到果然是采丹,松了一口气。
黑衣人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朝另一头走去,乔成玉这才得以逡巡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黑黢黢的洞穴,角落里都是一群手脚发软,筋疲力竭的修士,洞穴正中央有一座石碑,碑上铭文复杂,难以看出具体内容。
那块石碑实在古怪,乔成玉盯着看了一会,竟然有股奇异的、被窥视的感觉,叫她心里毛毛的,只能率先挪开了目光。
乔成玉小声拍拍采丹,轻声问:“他要做什么?”
没想到乔成玉是醒着的,采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泪眼婆娑开,小声喊她师姐。
采丹哭了一会,才同乔成玉解释:“好像是个祭台,我前几日被他抓到,他取了我不少灵力,全供奉那不知道什么来历的神……其他修士也是如此。”
“这样……”乔成玉点几下头,目不转睛地着他的动作。
他手中捧着一座精致的锁楼,嘴里絮絮叨叨念着什么,锁楼流光溢彩,迸发出耀目的色泽,紧接着,锁楼内的灵力全都溢出来,扑到石碑上,整个洞穴都在轻微地战栗。
采丹灵力衰竭,几乎是勉力对抗这么多灵力释放的威压,乔成玉只好一只手扶着采丹,一只手手腕翻转,调动远处的本命剑过来。
还没等剑飞过来,黑衣人忽然朝乔成玉扑过来,五指屈开,是一副要取她灵力的模样。
采丹猛得挡在她面前,替她吃了这一记,身子被他重重地甩在一边,轻飘飘得像断了线的风筝。
乔成玉心下一惊,转头确认她的情况——还好还好,还有气出。
她松了口气,剑刃紧接着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那股感觉又来了——乔成玉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目光不自觉往石碑那里看去,只是一道剑光闪过,阻止她的视线,那黑衣人十分抵触似的,不愿意叫她继续看下去。
*
“灵力到这里就消失了?”叶竟思诧异,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平原,纳闷。
可是手上的法器怎么动也找不出其他的反应,气得他拍了好几下。
没修好。
他讪讪一笑,偏头问江泊淮怎么办。
江泊淮神色凝重,手指擦过剑刃边缘,晕了血的剑在夜色下发出妖异的寒光。
“闭眼。”他刚一开口,叶竟思被扑过来的飞尘盖了满脸,赶紧合上眼,只能隐约听见风中轻轻响起来的叮当声。
和梦里的一样。
是那座锁楼么?他下意识想睁开眼确认,结果就被江泊淮拽着胳膊跌进了什么地方。
这一下摔得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发痛,叶竟思按着脊背,刚要说话,忽然看到一道寒光破空穿去。
惊得他朝后退了一步。
那道寒光不偏不倚地将黑衣人手中的剑打落。
倏然之间到自己面前的剑刃被打落,乔成玉劫后余生,偏头看过去,果然是江泊淮。
江泊淮手腕轻翻,剑又重新回到了他掌心。确认乔成玉没事,他伸手将人拉到自己身后,眼神上下将这块地方扫了一圈。
最后落到高台之上的石碑,微不可查地停顿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