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成玉大为震撼,自己原本也打算活动活动,可是每天晚上都要折腾很晚了,实在起不来,于是只好作罢。
“你最近好忙。”她嘟哝,往院子里走去,觉得太阳光好像有点大,晒得自己头昏脑花,眼睛也出现了一点虚影,看什么都隔了层雾似的。
难不成真要锻炼锻炼身体了?她凝重地想了想,忽然觉得有点头重脚轻,好像要不受控地往下栽去。
江泊淮朝她那边捞了一把,可是最后竟然又把手收回去了!
乔成玉大惊,刚要开口,就被快步上来的他接住了,整个人稳稳当当地栽进他怀里,闻到清新的霜雪味。
“干嘛要把手收回去,吓我一跳!”乔成玉开始秋后算账了,脑袋埋进他肩侧,和小狗似的,转了几下。
江泊淮微不可查地顿了片刻,又在乔成玉没有察觉之前先一步开口,他语气诚恳:“对不起,是我手太凉了,怕冻着你。”
“好吧。”乔成玉不仅大人不记小人过,还很善良地伸出一只手,叫江泊淮把手放在她掌心,说要温暖他。
第71章 弑神
夏日普遍高温,乔成玉平日里也不觉得自己有多怕热,这段时间却越来越不想出门了,叶竟思倒是积极,每天雷打不动地练剑、练剑、练剑。
看得乔成玉都有些熟了他那一套剑法,她认真问:“你是不是只会这一套?”
叶竟思正色:“大道至简。”
乔成玉不信,指了指一旁的江泊淮:“他就会很多套。”
叶竟思当即不乐意了,要江泊淮把他很多套的全舞给自己看一遍。
天气热,江泊淮也不乐意动,他拒绝:“不行。
“真的不行么?”叶竟思求饶似的望着他。
江泊淮看他一眼,那一眼又冷又凉,夏日里真叫人消暑,明明什么话还没说,叶竟思就懂了。
是非常不行的意思,于是只好把目光转向乔成玉。
乔成玉……乔成玉跟着委屈巴巴望着江泊淮:“真的不行么?”
她眨巴眨巴眼,努力叫自己眼里酝起一团水雾,试图感动江泊淮。
江泊淮不知道有没有被感动到,但结果是很有成效的。
他无奈地舒展眉眼,站起来之前不忘拍拍乔成玉的脑袋,说“好吧。”
看江泊淮舞剑其实是很叫人舒服的事,他动作行云流水,白衣飘飘,动作干脆利落,长剑破空,发出利落的飒飒声,叫乔成玉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
她目光锁定在江泊坏手中地长剑,明明是很正常的动作,却莫名让她有些犯困,整个人恹恹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不行!乔成玉勒令自己清醒一点——倘若就这样睡过去了,岂不是让江泊淮觉得自己的剑法很烂,很叫人催眠?
乔成玉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眼睛努力瞪大,好让自己一直保持清醒。可是困意像蚕线,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缠食她的清醒。
恍惚中,乔成玉好像看到自己像一片玻璃碎片,随着风,轻轻地飘起来,视线中只能看到底下黑黢黢的一个小洞,没有丝毫光亮,叫人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光明还是深渊。
耳侧嘈杂一片,人声、车马声、剑鸣声……混在一起,叫她难以捕获出离自己最近的,只能跌跌撞撞地顺着声音的方向迈过去。
脚下忽然一空,难言的落空感传来,乔成玉像在半空中忽然被人重重抛下,四肢像灌满了铅,重得提不起半分。
她狠狠闭上眼,意料之中的坠痛感却并没有传来,一缕刺目的阳光扫洒在眼皮上,亮得叫乔成玉分不出半点心思,眼珠尚且不能适应这样强烈的明亮环境。
好在下一瞬,意识终于缓慢地回到了身体里,乔成玉艰难地动弹手指,发现自己开始缓慢地找回了控制权,最后竭力睁开了眼。
甫一睁开眼,叶竟思大半个脑袋就凑过来,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乔成玉被他吓了一跳,然而身子还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力气,拍不开他。
“醒了醒了!”叶竟思即刻从一侧的小椅上蹦起,风风火火地就往外面跑。
尽管困意仍然纠缠着她的脑子,乔成玉却不敢再合上眼了。她呆呆地望着床帐顶,想着自己是不是看江泊淮练剑的时候忽然睡着了,有没有把他吓到?
床帐顶挂着一只荷包,江泊淮在里面塞了清神明目的药材,因为常常挂着,竟然奇异地沾染了一点江泊淮身上的味道。
乔成玉伸手拽了一下,然而荷包却直直地掌心中央穿过,没有丝毫停顿,就和乔成玉在这个世界一样,本来就是不应该停留的。
她不死心,重新拽了一下——同样的无功而返。
细密的汗开始在后脊蔓延,带着茫然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把乔成玉包裹起来。
直到门边传来几道脚步声,乔成玉才从失神中反应过来。
她以为是江泊淮,朝那边转了下脑袋,刚要开口,剩下的话却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句:“江泊淮呢?”
*
越往高处走,猎猎的寒风吹得更猛,耳旁于是只能剩下风声,半点人声都听不见了。
江泊淮过去的十几辈子里,都是孑孓一人,孤独就像天边的星星,是很常有的事。只是乔成玉意外的降临,让他忽然发现,世界再度沉寂,是件很难忍受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乔成玉,他竟然莫名地好像能听到她的声音。只可惜混在风里,声音又太轻了,于是被风搅碎,一点也剩不下了。
他只好捏了捏耳垂,这一次果然连风声也听不见了。
神仙屏蔽五感,只靠神识感应天地。
成神要积攒足够多的功德,才能在渡劫时承受住千钧雷劫,脱胎换骨。
江泊淮坏事做尽,没有什么后悔的,只是在渡劫的时候匆匆走马观花似的回忆好多事情,突然后怕,那柄在乔成玉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横在她面前的长剑。
只消半厘。
喉间呛了一口风,血腥味漫了上来,刚承受过雷劫,江泊淮整个人的灵力都散了大半,风灌过来像刀刃一样,凌迟着他的每寸肌肤。
都说人死之前,会有走马灯,能看到最珍视的一切。
江泊淮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他前几辈子连自己的命都不珍视,自然没有印证的法子,可是这一刻,竟然奇异地觉得乔成玉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身子轻飘飘的,像一片虚影,是江泊淮拼尽全力也没办法抱住的。
“江泊淮!”她喊,朝自己扑了过来,手指却扑空,连他的半片衣袖也抓不住。
江泊淮怕她摔,下意识伸手接了一下,同样从虚幻的雾中穿过,就像两根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他这时候知道,不是虚影了,只可惜真实好像就是一片虚无。
乔成玉求了很多人,又求了很久,才上来的这里。
天上的大殿很空,一点也不像话本里说的,四周全是飘散的雾,江泊淮在中央站着,身上留了很多血,粘稠稠的,却成为了这个地方唯一的亮色。
乔成玉动作了四肢,艰难地往前迈出一步,拽不住人,于是只好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他。
注意到她投过来的视线,江泊淮艰难地弯了下唇,可惜发现自己连笑都要很费劲才能挤出来。
“不全是我的。”他和乔成玉解释自己身上的血。
神仙也是会流血会疼痛的,江泊淮杀他们的时候,能看到他们痛苦的神色,听到他们哀鸣的嘶吼,连灵魂都在震骇。
明明很怕死,却擅自决定了别人的生死。
乔成玉眼睛被风吹干,都要流不出眼泪了,所有感知都在一点点拨离她的身体,只剩下心头的一点疼痛,像钝刀子一样剐着心头的软肉。
她问:“我是不是要回去了?”
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好像有什么东西拉扯着灵魂,要把她挤出去,这片狭窄的地方好像再也没有乔成玉的容身之处似的。
乔成玉早该想到的,自己尚且都能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她在一点点离开这个世界,江泊淮和她朝夕相处,早该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就有所察觉。
她的生命在一点点抽离这个世界。
乔成玉不想让他知道,就像江泊淮不想让她知道,其实叶竟思身上的神降早就没了。
也许是在昏迷了好多天的时候,又也许是发烧的时候,或者更早……江泊淮有主意,他那么聪明,早早地就为乔成玉做好了所有打算。
希望她回到自己的世界,希望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草蛇灰线,等乔成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像那本话本一样,早早消失不见了。
江泊淮身上血腥味很重,随着风一起呛进乔成玉的鼻腔,让她的心脏满起无休止的酸意,心胀得像膨胀到要爆炸的爆竹,最后只能静悄悄地在心里炸开,把心都碎成血肉模糊的小块。
乔成玉的眼泪快要止不住,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灵魂在飘起来,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无力抵抗,一点点脱离身体。
她急促地开口,想再喊喊江泊淮,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灵魂已经飘在空中,一点点变成透明的虚色。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异样,江泊淮猛得大步上前,却始终抓不到她,只能看见她的身体一点点消失。
他怔然抬头,乔成玉不确定他能不能再看见自己,因为江泊淮在她的视线里也逐渐消失了,如同泡沫,虚成一个焦点,连脸都要看不清了。
江泊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蝴蝶发簪摔碎在地上,碎成一瓣瓣。
灵力凝结的东西,理所应当碎不了的。
乔成玉看见他跪在地上,弯着腰,单薄的一道背影,徒劳似的将那根碎簪一遍遍拼起,只可惜抓得满手斑斑血迹也还是无功。
眼前骤然一道白光,晃得乔成玉一瞬看不见所有东西,只隐约觉得他抓着碎簪的时候,脸侧似乎有滑过一滴泪。
天际漫漫一片白,江泊淮是唯一的亮色。
只可惜自乔成玉消失后,他的生命好像斑驳褪色了的画册,再也不会有明亮了。
夏日里的太阳那么大,热得要将人融化,可是一阵风来,却轻而易举叫江泊淮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风和他的生命一样,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没有乔成玉的原点。
第72章 小雪
等白光渐渐消散,乔成玉钝痛的心脏和脑袋终于一点点慢慢地回归了身体,只剩下难言的钝痛感,像用生锈的刀子一点点磨她的心脏,疼得泪花全要掉出来,却因为失声发不出一点抽噎声。
妈妈隔着门板喊她出来吃饭了好几回,见人迟迟没出来,有些担心,推开门走了进来。
骤然之间的光亮叫乔成玉有些不适应,慢半拍之后才反应过来,终于从臂弯里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
母亲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自顾自地说着话,一面又朝窗边走去,将厚重的窗帘拉开:“哎呦,大白天的怎么不拉帘子,一点精气神也没有,睡觉睡傻了没有……”
她的话突然截住,因为看到满脸泪痕的女儿。
乔成玉内心酸涩,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来,最后也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无声动了动嘴唇,喊了句“妈妈”。
一个温暖的拥抱牢牢地抱住了她。
乔成玉能感受到她在轻柔地拍着自己的后背,声音同样放缓,几声抚慰混在她低低的呜演之中。
“怎么了?妈妈在这……”
*
天上的秩序被重塑,修仙界历经了数年的动荡,总算稍稍安稳下来,世家垄断灵力的现象稍有扼制,更多寒门出身的修士有更多得道城仙的机会。
解决这些烂摊子要花费很多心神,所幸自乔成玉不在,时间对江泊淮而言都成了难以度量的单位。
他把一天当成二十四个时辰来过,几乎不需要睡觉,空下来了埋进古籍中是常有的事,大半个修仙界的奇闻都被他翻了透,企图从字里行间找到几点同乔成玉世界联系的方法。
也许要几年、几十年、几百年……江泊淮都不在乎。
他寡言了很多,作为神仙,很少回天上,更喜欢待在和乔成玉一起待了一段日子的小院,有时候在秋千上能做大半个下午。
院子里的陈设他都没动,乔成玉弄丢了几枚棋子的棋盘、她看到一半的话本……全都好端端地留在原位,等待主人重新将它们翻动。
“果然在这!”这些年不知道是叶竟思的修为渐长还是江泊淮对他略微放了点水。他已经可以勉强闯出院前的幻境了。
叶竟思无数次回忆起年前和乔成玉见的最后一面,还是没有后悔把所有事情告诉她。
自己的神降不翼而飞,江泊淮的处境于是昭然若揭。叶师兄笨了好些次,终于聪明了一回。
知道江泊淮愿意成仙了,也猜到他让自己好好照顾昏迷的乔成玉,肯定是要有所动作。
乔成玉不属于这个世界,是无意到来的一阵风,任凭江泊淮多么努力,也无法阻止她从指尖流逝。
“李伯让我问你,马上除夕夜了,要不要回江府吃团圆饭?”
雪花密密地压下来,江泊淮接住一片,才发现原来已经要十二月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