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霖教过她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来到书房里头,里头除了谢侯爷夫妻,就剩下了沈明珠。
这是要说些大事的阵仗了,沈明珠心头里明白。
“明珠,你听母亲的话,别回去。”谢夫人左右看看了没人,面带喜色的朝着她低声说道,“你兄长那个混小子,总算是想开了,他说要娶你!”
昨个夜里谢夫人从自己夫君那里听闻自家混小子终于动心了,说要娶沈明珠,登时心里呕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松了。她没有考量那么多,只觉得沈明珠可以不用离开了,却也有些暗暗忧心自家儿子的前途。
毕竟,那日皇后的语气,想要自家儿子尚公主的想法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而此时却又反悔,娶了别人,就算圣旨没下来,追究不了他们谢侯府,但得罪了皇后,又能在朝堂之上安然多久?
但这消息倒是叫沈明珠不由得吓了一跳,她默然片刻,有些唏嘘,如果是先前她听闻这个消息,兴许会欣喜若狂自己能嫁给那人。
但现在,她只觉得有落泪的冲动。
能够抛下自己的前途和抱负,不去尚公主,只为了能够让自己脱离生父的泥潭,兄长他真的是个君子。
只是,她已经理清楚了自己的心,将先前的情爱尽数抛下了。如今她只想能够回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必耽误谢清霖的前途。
这个时候沈明珠跟着谢清霖先前学过的城府便显现了出来,她知道,尚公主之事既然已经传到谢老夫人这样远离朝堂之人口中,定然是圣人已有了决断,只差最后的圣旨了。
此时倘若兄长贸贸然和自己结亲,就算不是抗旨,但定然会惹得圣人不快——那到时候谢侯府又该何去何从?
兄长才刚刚到了刑部,他的努力近乎是苛待自身一般,每日勤勉从不偷闲,不只是为了他心中的抱负,更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怎能因她沈明珠一人耽误?
“明珠不愿意嫁给兄长,”打定主意,沈明珠朝着谢夫人行了个礼,咬紧牙关没有在此时落泪,“明珠愿意跟父亲回去嫁人。”
她得回去,无论是为了谢侯府,还是为了母亲留下的东西,还是为了——为了兄长的前途。
谢夫人一听这话,顿时不同意了起来,她知道沈父那人是个什么无利不起早的玩意,能给沈明珠许给什么人家?更别提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见到她了,根本就舍不下。
这边谢夫人哭了半天,只得用眼神看着一边默不做声的谢侯爷,顾不得沈明珠还在这里,伸出手拧了一把谢侯爷的臂膀道:“往日里就你主意多,赶紧想一个啊!还能真叫我的明珠,就这样被那个混账沈父带回去受苦吗!”
谢侯爷此时却也有苦说不出,但夫人开口他赶紧开始帮腔,只是还没开口,沈明珠扑通一声朝着两人跪了下来。
“父亲母亲,我本不想再这样喊你们,只怕以后再给你们添上祸端。但我心里还是拿你们比作我的生身父母的,叫我走吧。”
她朝着两人磕了个头,面上的泪再也忍不住滚珠似的流了下来。
“况且,我生母的嫁妆箱笼都还攥在那续弦的继室手里头,如果我不回去,怎么能叫我生母在九泉之下瞑目呢!”
“那可是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若是叫人占去,我又有什么颜面再去见她。”
谢夫人听了她这话,只觉得心里头更是酸涩无比,当初待字闺中之时沈明珠的母亲就是她最好的姐妹,却没料到,那样善良贤淑的女子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她一面想要沈明珠留下,一面又觉得嫁妆落在沈父那人手里头心有不甘。
倘若没有尚公主这档子事,谢夫人想着自家儿子娶了她的话,也可以大张旗鼓的朝着沈父要回来。
但如今却是陷入了僵局里头,谢夫人一时间只能流着泪看着自己的夫君,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谢侯爷也是眉头紧皱,这个节骨眼上,只能寄希望于谢清霖那混小子赶紧将他口中那位能够让长乐公主回心转意的人给找到,不然按照皇后天天忧虑寡居公主的婚事来看,再迟一些可能就要木已成舟了。
看着在一边落泪的谢夫人,谢侯爷终归是张了口,“明珠,你放心,承你喊这一声父亲,我断然不会就叫你受委屈。”
他看了看外头的天,心里想着谢清霖那混小子天没亮就已出门,现下兴许已经有了转圜,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外头就进来一个小厮,口中喊着外头国公爷来了。
当朝只有一个国公爷,就是当年圣人登基后亲封的王国公,也是皇后的本家,此时这消息叫谢侯爷心头一惊。
坏了,该不会是前来替王皇后说亲的吧。谢侯爷看了一眼身边的谢夫人,见她面色也瞬间变了,晓得她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却又不得不去迎接国公爷。
但再急谢侯爷也晓得先替自家儿子稳住沈明珠,只是有些事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紧紧皱了眉,出门前又冲着沈明珠说道:“明珠,你听父亲的,就算是要回到江南去,也得先等你兄长回来。你老家那边,我还有一个当年的同窗,姓何,名唤平初。要是真有事,你记得去寻他,就说是京城谢家的女儿!”
这人当初同他是患难之交,要是真的无可挽回了,也算是他这个作父亲的替明珠留下最后可走的一条路。
见自家夫君说了这话,谢夫人一边看着他去往正厅,心里头明白,兴许这是无法挽回了,她颓然靠在椅背上,好半晌才开口道:“就算是你兄长真的尚了公主,你能不能留下来······”
她想开口说要沈明珠作侧室,却又说不出来。哪里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做侧室的,何况是她自己看大的孩子。
沈明珠过去替谢夫人拭去了脸上的泪,此时她心里只觉得感激,何为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皆在谢侯爷夫妻身上叫她感受到了。无论日后她要去往何处,都不会忘了这份亲情。
谢夫人有些心痛,难道事情真的不可挽回了吗?却又暗暗在心里期望,自己的儿子谢清霖真能如他自己所说,将能够让尚公主这件事念头的人找回来。
只是此时,心急如焚一早带着那份陈旧案狱刊录的来寻九王爷的谢清霖,却被小僧尼拦在了兴国寺禅房外头。
“谢施主请回吧,彗寂师叔说过,不见任何人。”
第24章
“沈姑娘,隔壁镇子上绸缎铺子的赵主事冒着雨都赶来了,我看他那车上带了好些礼物呢,现在咱们云想阁可算是远近闻名了!”
店里最初招的绣娘秦梅娘笑吟吟的从外屋进来,替沈明珠将桌子上冷了的茶端起,殷切地换了一杯新的热茶。
“哎呀,今日立秋了沈姑娘怎么还喝这冷茶。”
看了看手中已经打理好的账簿,沈明珠这才抬眸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湿漉漉的天色。
先前忙得太晚,她竟没注意到,此时已是入了秋了。
“不碍事,梅娘你先去把新开的分店我所拟的绸缎料单子拿给赵主事,我一会子就下去。”
外头滴滴答答的秋雨,即使带了些凉意,依旧是独属江南岸温润之感——不像是她离开京城里头的那场夏日初雨,雨帘像是洒了水的瓢,尽数浇在她离去的车辙里,把本就不明显的痕迹抹除了个干净。
沈明珠走到窗前,伸出手试探的接了一点这江南的雨,任由这雨滴落在掌心里。微凉的触感像极了她以前带的那个玉镯——只是现在她的手腕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
不只是那只玉镯,离开京城的那天,沈明珠什么谢家的东西都没有带。
现下已经离开这么久,想来谢家应该是没事了,毕竟当日王国公亲自上门替王皇后询问了亲事,虽然那人不知因为何事两日不曾归家,但想来,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只是沈明珠不知道的是,那场雨亦是将整个京城搅了个天翻地覆。
一连三日朝臣都噤若寒蝉,圣人不知为何大怒,严厉申斥曾被众人以为将要尚公主的谢状元郎,罚他在大雨中跪在宫门之外。其父谢侯爷不忍,上奏陈情,却被罚回府闭门思过。
这样的动荡持续了许久,直到谢侯爷重回朝堂,而那位曾经惊才绝艳的谢大状元郎被贬到凄凉蜀地,调查当地官员贪墨一案,才算是稍稍停了下来。
朝堂上的这些人都把目光放到了谢家之上,觉得这下世家之中兴许谢家就要跌出门楣了,都等着看他们谢家的笑话。于是也没有注意,在香火旺盛的兴国寺里,少了一位彗寂大师,世家之中的王家,多了一位王昌平。
长乐公主赶赴自己封地的那天,她的鸾舆凤驾里头陪着她的正是这位王昌平。
而那位谢状元郎赶赴盛产铁矿的蜀地之时,背上的行囊之中放了一把尚方宝剑,此时的蜀地也正在下雨,地上一片泥泞,曾经仗着蜀地盛产铁矿,私下里走私给蛮族之人赚了个盆满钵满的一方大吏,却顾不得这些,如同瑟缩丧家之犬,祈求着眼前他曾经不屑一顾的谢清霖。
他是万万没想到,皇上贬谪了这位状元郎到蜀地之中,却私下给了此人暗访铁矿走私之事,事情败露,他反倒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可怜猴子了!
难怪皇上会故作愤怒,毕竟铁矿走私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其中不乏皇亲国戚。能把这差事交到谢清霖手里,谁又能再说圣人对他生了厌恶?这分明就是暗度陈仓!
见无论怎得威逼利诱,这位曾经的谢大状元郎都不曾松口放过他,这位自以为手中攥了不少官员把柄的朝廷大吏,气急败坏朝着谢清霖怒骂。
周围的随行官员虽被尚方宝剑镇住,却也在暗地里琢磨,这位年轻人到底是文人,兴许根本不敢。
哪里料到,那位身穿绯色官袍面若好女的谢状元郎,手起剑落,顷刻之间就取了此人性命。
谢清霖慢条斯理的收回手中的尚方宝剑,竟是看都没有看这些惊恐地跪在血水、雨水之中的地方官员,背着手离去了。
他没有兴致看这些该死的人再狗咬狗了,他已经三个月零十五天没有见到沈明珠了,再把时间浪费在这儿,他还怎么去寻回那人。
此事一开头,即刻有消息传到了京城,曾以为谢家落魄而幸灾乐祸的那些官员、贵族子弟,无不胆战心惊。能得到尚方宝剑,必然是得了皇上的信任,更何况解决了如此大的铁矿贪墨大案,日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此时的蜀地官员人人自危,但办事却格外利落,生怕这位先斩后奏、手段凶残的谢状元郎又将那尚方宝剑,搁在了他们的脖颈之上。
谢清霖看着手里头清点完的案狱证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当日到兴国寺没有寻到九王爷,为了阻止圣上赐婚,他用自己的前途为筹码,规划了这一场。
从炎炎夏日一直到如今的秋日,谢清霖总算是不负圣人的嘱托,他总算可以回去,光明正大的告诉沈明珠,他要娶她了!
待到九月中旬之时,京中圣人召谢清霖回京复命。
那日圣人在朝堂之上,亲自搀扶跪拜的谢清霖,叫周围的一干官员看的心生嫉恨,此子日后定然青云直上,他们已是望尘莫及。
而人人以为这位如日中天的谢大状元郎将要留在京城,却没料想,述职不过两月光景,此人就上表请折,要去江南调查私盐之案。
圣人准奏的那一天,谢清霖站在宫门之外,感受着刺骨的寒风心中却灼热不以,他终于可以去见那人了!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却拦住了他匆匆的脚步,江少安挡在他身前,面色格外愤懑的看着他。
“我们江家素来和你们谢家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我母亲当日所为算是得罪了你们,但谢侯爷已经将我们在京城的商铺打压到不得不迁走的地步。”
似乎是很愤怒,江少安面上再也不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带了些狰狞,恨声说道:“那你也没有必要,如此和我过不去!”
前些日子,他奉旨接待他国宾客,却不料想其中有一人正是和铁矿走私一案有牵扯,谢清霖不但带兵围困于他,更是当中将他下了大狱,惹得江母骇出病来,养在府中耽误了回江南的事情。
后来更是借此机会,将他在圣人面前狠狠奏请了一笔过错,致使他如今虽官职未降,却无半分升迁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