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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有自动灌溉系统,所以哪怕夏日里天气闷热且干燥,那些植物依旧生长得还不错,何初喃在各种植物里穿梭,偶尔拔掉些杂草,剪掉坏死的枝干。
陈靳言似乎处理起来比她更加得心应手,偶尔有些杂草,何初喃并不认识,还是陈靳言耐心指出。
他们在花园里忙碌约莫大半个小时,额头都渗出细密汗珠,好不容易收拾完,何初喃站在高处,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何怀川。
配字:辛勤了一天的员工圆满完成了您交代的任务,何总可以放心了。
花园前方放置了白色长椅和秋千,何初喃坐在长椅上,头靠着椅靠上,陈靳言坐在她身边。
抬头就是一片星空。
何初喃指了指最亮的那颗星星,“看。”
陈靳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那颗星星,缓缓点头,说道:“嗯,很明亮。”
何初喃放松了整个身体,紧盯着那颗星星,眼神很温柔:“那是我妈妈。”
陈靳言朝她看去,眼底藏不住的诧异,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心疼。
他住到何家以来,确实从未见过何初喃的母亲,他以为是工作原因或是婚姻上有些问题,他们不住在一起,却没想到,她妈妈已经离开了。
陈靳言注视何初喃的时间太久,久到她都能明显感到视线的炽热。
她释怀地笑着:“我一直觉得,那些离开的人,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我们身边,生命中处处都有他们存在过的痕迹,还有我们永远铭记的,那些宝贵的记忆。”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陪伴我们。”
她转头望着陈靳言:“我妈妈是,你父母也是。”
她接着又指向那颗星星,说:“看,属于我妈妈的那颗星星旁边,有两颗星星靠得很近。”
“肯定是你父母在天上和我妈妈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们都不孤独啦。”
何初喃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站在陈靳言身前,她笑着说:“就像我们一样。”
就像我们一样,两个孤独的灵魂走到了一起,成为了朋友。
陈靳言看着她的眼睛,朋友吗?
他缓缓勾起唇角,轻轻点头。
嗯,朋友。
和何初喃成为朋友,是他生命中极其美好的体验。
夏夜里蝉鸣喧嚣,热汽喧腾。
花园中的一切都在见证着他们生命的连结。
这个夏夜里,他们第一次交心。
身后何怀川不知何时从公司回来,站在他们身后,静静看着。
他转头看着身边的吴阿姨,疑惑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吴阿姨也不清楚,好像就是最近的事情。
何怀川静静看着,片刻后,轻声笑着:“挺好的。”
吴阿姨也点头,是了,两个人好好相处,挺好的。
何怀川收回视线,转而摆弄着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他们先前弄得很细心,他没有什么好在打理的。
在公司忙得天旋地转,回到家里,看着这些花花草草,看着喃喃,就又恢复活力。
他满眸笑意,藏着浓浓的怀念。
夫人,喃喃又交了一个新的朋友,是我们年轻时见过的那个孩子。
夫人,公司事情繁忙,我常常顾不上喃喃,有些愧疚。
夫人,花园里你当年种下的花,如今开得极好,无论我走到哪里,总会惦记着。
夫人,我,很是思念你啊。
第9章 晚安,小怪
何初喃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过去挺久了,便对陈靳言说:“时间不早了,先回去吧。”
陈靳言应声,和她一起离开花园。
往前走着,何初喃看见了站在木兰旁的何怀川,她有些惊喜地笑着,快步走过去:“爸爸,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下。”
何怀川一身西装笔挺,年逾四十,却也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岁月磋磨,反倒增添了他身上成熟男人的韵味。他看着何初喃走来,也笑着说:“公司事情刚忙完,刚回来不久,看见你们都不在房间。就顺便来看看花。”
陈靳言也上前,谦谦有礼地问好:“何叔叔。”
何怀川点头:“嗯,靳言,看你们相处地还不错,我也放心了。”
他们两个人在花房里待了太久,眼下都有些燥热和疲惫,何怀川说道:“时间也不早了,都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吧,好好休息。”
何初喃点头,她确实也有些累了。
“对了,”何怀川骤然开口:“我提醒你一下啊,离开学还有不到两周,你没写完的作业赶紧写了。”
他看着身旁几乎与他齐平的陈靳言,“要是有什么不会的,也可以问一下靳言,开学后他和你一起去报名,不过比你高一届,直接读高三了,转学手续我也已经办好了。”
何怀川还记得陈靳言的成绩单,清一色的优秀,直接让他转学,接触高三学习,他也挺放心的,这孩子很懂事,很多事情不会麻烦别人。
陈靳言看着何怀川,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您,我的事情您费心了。”
何怀川拍了拍他的肩,“不用说这些,回去休息吧,开学要适应一个新环境了。”
何初喃缓缓朝家里走去,脚下步速很慢,有些低落,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作业没写完了,又要开始挑灯夜读、不眠不休了。
她突然想起身边的陈靳言,转过头去问他:“你是不是成绩特别特别好啊?”
陈靳言父母都是那么厉害的教授,养出的孩子一定是那种超级学霸。
看陈靳言那种斯文败类、谦谦有礼的气质,就很像会读书的。
陈靳言缓缓点头,谦虚道:“还可以。”
如果常年年级第一,数场竞赛获奖,算成绩好的话,那他成绩确实还可以。
何初喃安了心,盘算着自己剩下的那些枯燥的物理、数学题,眼下都有了救星。
如此想着,她心情好了不少,脚步轻快,回到自己房间门口,朝身边的陈靳言摆了摆手:“晚安。”
陈靳言一手握住门把手,另一手还抓着那只叫小怪的大头娃娃,闻言朝她看去,轻声道:“晚安。”
说罢,他们各自回了房间。
何初喃迅速奔向浴室洗了个澡,他们各自房间里都有单独的浴室,并不需要相让,感觉身上那种粘腻的闷热感散去,何初喃躺在床上,困倦逐渐来袭。
睡过去的前一秒,她心里只有两个念头。
一个是明天真的真的要开始写作业了。
另一个是和陈靳言交朋友,真的挺不错的。
运作的中央空调偶尔发出声响,何初喃无声中陷入沉睡,墨黑的发丝披散在云锦软枕上,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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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陈靳言,披着浴袍,发丝还滴着水,浴袍的领口开得异常低,伴随他弯腰的动作,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他坐在床边,伸出手指,戳着小怪柔软的脸颊。
嘴角带着淡淡的、温柔的笑意。
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陈靳言打开来看,收到了一条信息。
——最近状态怎么样?
陈靳言放下手中的小怪,垂眸打字:还不错。
那边回复的消息很快:方便的话,明天能来趟医院吗,我需要定期评估你的心理状态。
陈靳言思考了片刻,才回道:好。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他放下了手机,又拿起手边的小怪端详起来。
它乱糟糟的头发实在是飞得没边了。
陈靳言盯着它看了会,找出今天何初喃递给他的头绳,给小怪扎了两个朝天辫。
现在看起来顺眼多了。
陈靳言满意地把它放在床头柜处,关上房间内的大灯,床头却留了一盏微弱的灯。
他偏过头看着小怪,片刻后轻轻阖上眼睛。
晚安,小怪。
晚安,何初喃。
第10章 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最近一段时间,还会出现自残、自虐倾向吗?”
“很少。”
“还有自杀行为的实施,或者是自杀意念的形成吗?”
“……没有。”
“依旧恐惧黑暗环境、在黑暗中出现幻觉吗?”
“……会。”
身前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性带着口罩,低着头不断记录,笔尖在纸张上划出“沙沙”的声音。片刻后,她抬起头,取下口罩,眼眸中带着笑意:“好了,今天的问话到此结束。”
对面的陈靳言缓缓睁开眼眸,坐直了身体。
他声音很轻:“谢谢苏阿姨。”
苏梦是陈靳言父母多年好友,几乎从小看着陈靳言长大,是一名心理医生,陈靳言父母去世后,他心理状态出了很大问题,一直是苏梦在接手治疗。
苏梦合上笔,放下手上的病历本,给陈靳言倒了一杯温水。
不经意地观察着陈靳言的细微表情和动作,片刻后,她收回眼神。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陈靳言却依旧长衣长裤,似乎感受不到热气蒸熏,犹豫了片刻,苏梦还是开口:“我并没有对你刚才的陈述有任何质疑、不信任的意思,只是想单纯关心一下你的身体状态,方便的话,可以脱掉你的上衣吗?拒绝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提出这个请求。”
陈靳言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指尖,自上而下解开了衬衣的扣子,大片白皙的胸膛袒露,他脱掉了衬衣,
陈靳言看起来高挑精瘦,身上却有一层薄肌,紧绷的腰腹显露出美观的肌肉线条,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手臂上大大小小的、新旧交错的划痕。
还有表带遮挡的、落在他手腕处,极深的一道疤痕。
他亲手划下去的那天,该有多么绝望和孤独。
才能这样置自己于死地。
苏梦不是第一次见他手臂疤痕,却还是皱起眉,不忍看下去。
要不是那天她想去看一下陈靳言的状况,他就已经死在浴缸里了。
整个浴缸的水已经被他的血液浸透,一片血红。
苏梦不敢去想。
她尽力藏住自己的难过和担忧,缓缓扯出笑意:“有些伤口恢复的还不错,也没有最近新增的伤疤,看来你最近心理状态比较平稳,在新的地方住的还习惯吗?”
陈靳言缓缓穿上衬衫,扣到了最上方一颗扣子,回答道:“挺好的。”
“看起来你和他们相处得还不错。”苏梦盯着他的眼睛,解释道:“你的心理状态平稳了不少。”
“有……认识什么新的人吗?”
陈靳言看着桌面上一盆长势喜人的多肉,眼神柔和了些,微微点头。
苏梦落座在他对面,“那,可以和我介绍一下TA吗?”
陈靳言收回落在多肉上的眼神,垂下眼睛,想了想何初喃,才缓缓开口:“她是何叔叔的女儿,很活泼,也很爱说话,乐于助人,偶尔会有些小闹腾,会送我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只丑丑的娃娃,他偶尔还需要给它扎头发。
陈靳言沉默了一会,接着说:“我们是朋友。”
片刻后,他又重复了一遍:“嗯,我们是朋友。”
苏梦自始至终看着陈靳言的表情,他自己一定不知道,提起他的新环境,提起那个新出现的女孩时,他表情柔和很多,那些消极的情绪暂时排遣出他的身体内部,像是进入了另一个舒适的、给他足够安全感的空间里。
她真心实意地为陈靳言高兴,笑着说:“阿姨很高兴见到你能接纳新的人,真的,很为你高兴。”
“我觉得你应该多和她接触,你生命中需要有这样温暖的、正向的存在,把你从泥泞中拽出来,阿姨很难做到的事情,看样子,有别人可以做到。”
陈靳言缓缓点头:“谢谢您。”
苏梦稍稍放下了心,提醒道:“药物分量可以减半,但不建议停药,等你情况更稳定些再说,定时取药,不要忘了。”
她送陈靳言离开了医院大楼,见到他安全上了出租车,才放心回去。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她翻看着病情记录本,无声叹了口气。
苏梦是不婚主义者,研究了太多年的心理学,她几乎看透了人性,很难与另一个人产生心里共鸣,这么多年,不恋爱,不结婚,没有孩子,专心于自己的医学事业。
她几乎把陈靳言当作自己的孩子。
陈靳言父母不在了,她比任何人都担心他的心理状态,见到他那些日子的绝望痛苦,她比任何人都揪心。
视线落在病历本上,大片空白页面上唯一的那个名字。
何初喃。
这是苏梦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名字在未来的许多年里,对陈靳言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第11章 溢出爱的港湾
陈靳言靠在车窗上,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C城和A市从景观上来看区别不大,都是省内比较繁华的城市,他生命的前些年从未踏足过这座城市,只是孤身在这样一座城市里,他却没有太孤独的感觉。
是何家给他的温暖。
陈靳言淡淡想。
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他不擅长和陌生人相处,却也还是应着声,下车后很有礼节地对司机说:“谢谢您。”
陈靳言往别墅区内走,他手上有何怀川给的门禁卡,可以直接进入,身旁突然传来声音:“陈先生……陈靳言先生。”
直到听见陈靳言三个字,他才确定陈先生喊得是他。
他转身看去,是门卫处的安保人员,看起来年岁不大,带着很质朴的笑意。
他们应该没有打过照面,陈靳言想。
他来到何家以来,进出都是坐着何怀川的私家车,这里的安保人员没有理由认识他。
那个年轻的安保人员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着说:“是昨天何先生给我们的资料,这里的人已经都认识您了,以后您进出这里都不需要门禁卡了,我们会直接放行。”
“哦,还有何小姐昨天也和我们说了,以后我们不会再让那对夫妻进来,请您放心。”
陈靳言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觉得今天天气好像刚刚好,徐徐吹来的风也平衡了喧热,阳光并不燥热,却惠泽了世界万物,照亮人间。
他失去了自己的家,失去了亲人。
却在另一个家庭中被接纳、被重视、被关怀。
他并不孤独。
陈靳言垂下眉眼,轻轻笑着,他轻声向安保人员道谢:“谢谢你。”
他朝着何家走去。
这世上没有人不渴望爱。
而何家却是一个充满温暖的、溢出爱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