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轻松快乐的氛围没持续太久,孟时景把车往郊区开,去买点下厨必备的装备。
大型仓储所在的地方较为偏僻,汽车驶离主干道,拐进车流稀少的城市快速路。
前后视野通畅,孟时景发现一辆尾随的车辆,与他的行驶路线高度重合。
夕阳西下时,映着余晖的方向,亮得让人致盲。
孟时景微眯着眼,将车速降至安全区间,不动声色拐进更人迹罕至的乡道。
肉眼可见地三百米范围内,没有任何监控和行人,身后跟踪的汽车锲而不舍,且越来越近。
“斐斐,双手护住头。”孟时景突然说。
林郁斐不明就里,但他语气太严肃,她本能地立刻照做。
几秒钟后,汽车陡然转向,车内天旋地转,林郁斐惊吓得闭上了眼睛,却没想过采取其他躲避方式——她全然信任他。
金属与金属碰撞,爆发巨大嗡鸣。林郁斐的身体被安全带扯住,腰间猛地一耸,是撞击带来的震动。
她的双手仍然紧紧护着头部,直到孟时景解开她的安全带,将她抱下来揽进怀里。
“没事了。”他低声安慰,另一只手正拿着电话,“带人来清场。”
听到这句话时,林郁斐才想起来睁眼,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余米外,一辆车头被撞得完全变形的银色小轿车,挡风玻璃碎出巨大裂纹,安全气囊全部弹出,她看不清车内有几个人。
“为、为什么?”林郁斐抖着嗓子问。
“这辆车不是第一次跟踪我们了。”孟时景挂断电话,看向那辆几近报废的车,扯出一丝冷笑,“这只是一点惩罚。”
“等会儿莫诚来了,你跟着他回去。”他轻轻捏林郁斐的脸颊,目光沉沉落下,“不要随便出门。”
“什么意思?你呢?”林郁斐嗅到不安的气息。
她焦急的时候,眼圈会迅速泛红,然后是鼻头,再然后是嘴角。整张脸像蒸透的水晶虾饺,鲜嫩、水润的,一眨不眨盯着人看。
孟时景的指腹往上移,停留在她唇边,没有问她可不可以,忽然俯下身轻轻吻她。
“我会回来的。”他哑声说。
夜幕降临前,孟时景的车停在孟平乐家门口。
他从后座下来,踩着夕阳垂落的影子,那是一张斜斜拉伸的铁艺院门暗影,顶端尖角笔直朝他,像无数根利箭。
远处有脚步,焦急地赶来,地面逐渐开始震动,孟平乐强作镇定的脸从园圃里浮现。
孟时景来得兴师动众,十余辆汽车跟在身后,很显然准备大动干戈。
“你想干什么?!”孟平乐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事实上,到今天为止,孟平乐从未亲眼见过斗殴的场面。孟巍在养育小儿子的事情上很执着,致力于让孟平乐出淤泥而不染,孟时景手上的血污越多,孟巍就越期盼小儿子拥有高洁的人格。
得益于孟巍的教导,孟平乐成了外强中干的精致利己者。
铁门被强行撞开,手持钢棍的手下鱼贯而入,孟时景慢条斯理走在后面,紧盯着孟平乐的脸。
和他几分相似的脸,可以成为家人的脸。
孟时景嗤笑一声,在别墅起伏的惊叫声里,三两步按住孟平乐。
健身房练出肌肉,和真刀实枪打出来的肌肉,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孟平乐的四肢像脆化的枯木头,嘎吱一声,被孟时景折弯在地。
罗俪岚的哭声传出来,踹坏的大门微微晃动,露出石榴红裙的一角,孟平乐因母亲的哭声爆发出反抗意志,但掀不开压在身上的手掌。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孟时景缓缓开口说话,面有嘲讽,“真没想把你赶尽杀绝,可惜你不信,或者说你太贪了,你想要的超出你所能承受。”
屋内被砸得一地狼藉,孟时景将孟平乐提起来,按在一堆碎开的陶瓷碎片上。
“想要我全部的财产,是吗?”
碎片不规则的尖角往肉里扎,孟平乐浑身一震,左手臂血红一片。痛觉陡然袭来时,大脑是全然空白的,迟滞几秒后,他才痛苦地哀嚎出来。
“我13岁驱赶钉子户的时候,被几个农民用泡菜缸砸过,两个手臂缝了15针,赚了7000块。”
他又将孟平乐提起来,血迹随他们一路蜿蜒,到客厅的果盘前。孟时景拿起一把水果刀,沾着芒果的淡黄色汁液,他划开孟平乐小腿处,布料裂出一道齐整的口子,鲜血缓慢渗出。
“这是15岁,当那位厅长的打手,小腿被砍伤那次,赚了10万。”
孟平乐没有言语,他在极度的痛感里双眼失焦,失血让他面色苍白。
孟时景直起身,面对一个毫不反抗的对手,似乎有些乏了。转身那一刻,脚踝忽然被扯住,孟平乐攥着一块破瓷片,要朝他小腿扎去。
孟时景回身将他踹开,眼里有了愠怒,俯身将孟平乐拽起,抱摔在地上。
鲜血混着碎瓷片残渣,孟平乐没有松手,沿着坠落方向,在孟时景小臂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尔后他闷声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就这点能耐。”孟时景轻嘲他,随意看了眼淌血的伤口。
比起以往,这点出血量有些小儿科。
他站在这座房子中央,看见墙壁悬挂一张全家福,照片里是一家三口。
坦白来说,孟时景从未想过,他与孟平乐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只是有点不服,不愿把财产拱手让人,想过最刻薄的结局,也仅仅是让孟平乐领生活费过活。
但孟平乐不这么想。
林郁斐迟迟没有入睡,她被莫诚带回孟时景的房子,这里更安全。
厨房里煲了一锅骨汤,林郁斐在餐吧坐着,目光无意识跟随游荡的水蒸气,被院里传来的刹车声惊醒。
她匆忙走出去,心慌得压不住,如同桌边被她不慎打翻的圣女果,胡乱滚了一地。
大门口雾气浓重,她看见孟时景从车上下来,身影比夜色更淡一层,透过浓雾散射的廊光,像一张融化晕散的蜡像。
林郁斐迎上去,风钻进她敞开的薄衫,她的心实在慌乱,不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起码不是件小事。
“怎么还没睡?”孟时景低声问,伸手将她的薄衫拢好。
接着他很快收回手,没有再碰她,步伐往里走得很快,似乎刻意想离她远些。
林郁斐闻见一缕淡淡的气味,不太寻常的气味。她暂时分辨不出,跟了几步,停在前厅喊他,“孟时景,你……”
她想起厨房的骨汤,于是问,“你要喝汤吗?”
孟时景应声停下,目光留在她脸上,却没打算靠近她。
“我先去洗个澡。”他声音很淡,背过身稳步上楼,每一步都缓缓的。
林郁斐没做多想,走进厨房想寻一些主食佐汤,打开保鲜层翻找厨房阿姨包好的饺子。
冰箱塞得满,一袋鲜肉被抽出来,密封袋里裹着血水。林郁斐将肉拾起,放回冰箱的一瞬,忽然觉得这气味似曾相识。
她怔了一瞬,大脑似乎被猛地撞了一下,想起这是方才孟时景身上的气味,淡淡的血腥味。
他受伤了。
林郁斐浑身发冷,踉跄两步往卧室跑去。
房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湿润的沐浴香氛里,夹杂着突兀的铁锈味,是被水汽冲散的血。
她顾不得其他,立刻打开浴室的磨花玻璃门,钻入潮热迷雾里。孟时景的身形融进水雾,林郁斐看见模糊轮廓,修长的男性背影,她焦急寻找有无受伤痕迹。
淋浴没有停下,孟时景察觉开门动静,惊讶地转回身,让林郁斐看见他左小臂一道蜿蜒的伤口。
她的脚停在浴室门口,没有往前一步,反而扭头跑开了。
孟时景眯了眯眼,关上淋浴,随手扯来浴巾擦拭身体。
毛巾碰到伤口,血液其实已经开始凝固,又被热水冲开,此刻传来密密麻麻的痒痛,很不值一提的痛感。
只是回来时,身上沾着别人的污血,孟时景不想带着这些脏东西碰她,所以急着第一时间去洗澡。
他刚在腰间裹上浴巾,听见哒哒的脚步声,林郁斐重新跑上来,拎着一盒家庭医疗箱。
薄衫外套又散开了,她跑得有些冒汗,从脸颊直到锁骨,都漫起漂亮的淡粉色。
林郁斐走到孟时景面前,几乎已经要哭了,抖着手翻出清创消毒的双氧水,握住孟时景的手腕,伤口将他手臂的青蛇腰斩了。
“可能会有点疼。”她闷声说,声音听起来仿佛哭过一场。
“嗯。”孟时景沉声答,尽管他并不会觉得痛。
双氧水浇到伤口上,发出滋滋声响,听得林郁斐眼皮直跳,把头埋得更低。
“怎么了?”孟时景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露出蓄满泪水的眼睛。
他被这双盛满悲伤的眼睛震住,像闯入一潭幽深的井水,无限往下沉溺。
心下第一反应却是,还好当初没用苦肉计,不舍得看她这样哭泣。
“没事,不疼。”他轻轻摩挲,帮林郁斐拭泪,“替我绑纱布,好吗?”
林郁斐不吭声,在医药箱里翻找包扎材料,眼泪连续不断往下砸。
“别哭了。”他仅有一只自由活动的手,擦不尽她的眼泪。
孟时景微微皱起眉头,目光暗了些许,等待左手纱布绑好,便将林郁斐单手抱起,往床边走去。
他坐在床沿,将林郁斐按进怀里。房内没有第三人,二人呼吸交叠里,混着林郁斐哽咽的哭泣声。
光线暗得近乎凝固,孟时景按在她后腰的手重了几分。
林郁斐对气氛的微妙变化毫无知觉,她提心吊胆查看包扎处,怕再有鲜血渗出来,俯身低着头,压在孟时景的臂弯,留下一块雪白光滑的后颈。
她没留意,孟时景手臂肌肉忽然跳了跳,浑身紧绷几分,连呼吸也变粗糙。
“斐斐……”孟时景哑声喊她,滚烫手掌沿她的腰线往上移,“在干什么?”
“我看看你伤口有没有出血。”林郁斐仔仔细细检查着,没有抬头看他。
孟时景默了两秒,忽然轻笑一声,带着林郁斐的手往下,声音绷得很紧,“那你要不要看看,我别的地方?”
林郁斐的哭声被噎住,眼泪还没来得及停,怔愣着从眼眶滚落。
“你……”林郁斐刚开了口,声音被猝然堵住。
孟时景汹涌地吻她,气势猛烈迅速吞没她的呼吸。
抽泣声被掐断,二人交叠的呼吸声紊乱搅动。
即使意识快消散,林郁斐仍挣扎着,断断续续说出来,“孟时景……你、你的左手,不能……”
“嗯?”孟时景截断她最后一个词,却还使坏问她,“不能怎么?”
林郁斐晕晕乎乎,她说不出话来。
“宝贝,不能怎么?”孟时景故意追问,声音粗哑得令人颤抖。
“不能……用力……”林郁斐瓮声说出来。
孟时景翻身压住她,迷恋她,像挤入真空世界,氧气不重要,心跳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取悦她、拥有她。
孟时景舒服得有些失神,黏黏糊糊吻住林郁斐,他喜欢缠吻着拥有她。
心脏忽然被塞满,胜过生理快感,他具像化感受到爱的存在。
好像触及她的心脏,用他的眼睛或手。想看她心脏跳动,在他们四目相对时,想看看她的心脏是否也被塞满。
“斐斐。”孟时景亲昵念她的名字,“我爱你。”
第17章 公主骑白马,公主斩恶龙
这天晚上,风和平常一样,但落叶的声音变得清晰,深秋踮着它的脚步,簌簌踏过来。
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诞生之初,人们并不会意识到。
孟时景只觉得,他今夜说了很多话,是一次有效的聊天,他把自己的内心一层层剖开,像一朵逐渐凋谢的花,花瓣坠落,他却变得轻盈了。
他真实的内里并不丑陋,这是他通过林郁斐的眼神,得出的结论。
“从我第一次选择救你,这件事就已经变质了,我没有把你放在工具的位置上。那会儿想的更多的是,孟平乐那么烂的人,真是不太配你。”
林郁斐闷声笑了下,她把脸埋在孟时景怀里,笑声震动很轻,贴着他的肋骨传上来。
卧室留着一盏小夜灯,事物轮廓朦胧不清,孟时景垂首往下看,林郁斐躺在他怀里,在他挑选的床品上,他们此刻才算重新在一起了。
林郁斐轻轻拽着他的睡衣领口,呼吸变浅。
落叶声不同于落雨,干燥而粗糙,林郁斐快要睡着了,她想在新一天来临前,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我想辞职,那里是一个很无趣的地方。”
孟时景静了片刻,低声答她,“好,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他想,也许他们可以拥有一家自己的小店。
但在此之前,他有急需解决的问题。
天亮后林郁斐按时走了,孟时景果然接到一通电话。
教训孟平乐的动静太大,惊动了社区公安,自然也惊动了徐厅长。
孟时景已经很久不去徐家,近几年来,大家都试图努力回避从前发迹的蛮荒史,但从前手下的人出了事,按理说还得徐厅长负责。
房子还是那间房子,省委宿舍大院里,水泥花砖墙砌成的六层楼,上个世纪的陈旧产物。
徐厅长喜欢扮演清贫,穿一件暗蓝色单层行政夹克,招呼孟时景坐下喝茶。
上位者不开口,孟时景更无法开口,他又开始沉默地饮茶。好像每一次与徐厅长对坐着,都要先经历一番沉默的饮茶。
“茶还可以?”徐厅长问。
他正洗一泡新茶,茶汤淋在蟾蜍茶宠上,孟时景看见石头蟾蜍从深褐色变成清亮的彩色。
“茶很好。”孟时景淡声答。
徐厅长便说:“嗯,等会儿带一盒回去,给你妻子也尝尝。”
孟时景的手顿了顿,缓缓放下茶杯,欲言又止。
“怎么?”徐厅长漫不经心抬头看他,“她不喜欢喝茶?”
“不是她的问题。”孟时景刚咽下一口茶水,但声音干涩。
“那你说说,是谁的问题?”对面轻声笑了。
孟时景默默良久。
“我会解决的。”他抬头,与面前的上位者对视。
“你预备怎么解决?”
“我知道时至今日,过去的故事,已经成为负担和定时炸弹。”孟时景深吸口气,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拔出来,“我会让这些黑历史,成为您最新的政绩。”
来的路上,孟时景已经想好,将他手中的灰色产业,作为维稳的政绩,献给徐厅长。这些政绩里,当然包括孟平乐继承的那部分,也包括从前在他手下,后来转而跟随孟平乐的人。
他知道这样很残忍,是断尾求生的行径。他也知道人性不可靠,奉献断尾后,若徐厅长反悔,想要彻底将他封口,他将没有任何可抗衡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