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这片枯草地,他来得及在剧痛抵达前,抽出腰间的匕首,扎进汽车钱轮胎里,失控的车一路啸叫着坠进山谷。
他只听见砰的回响。
但愿他们还活着。孟时景真诚盼望,他没有带上任何手下的人,为的就是让更少人卷进这场纷争。
最不该的是,在最致命的时刻,相信徐厅长的情分。
孟时景艰难坐起,忍着剧痛检查伤口,没有太多皮外伤,但痛意强烈,大概是骨折了。
下一辆车寻来时,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力气应对。
他对着太阳,其实已经快寻不见日光,山里枝桠细密,寒意层层袭来。
孟时景眼皮有点儿沉重,他快要睡过去了。大脑像沉入深海,波浪起伏,他看见父亲和祖父的脸,随涟漪散开。
接着是林郁斐的脸,她在哭泣,她不知道她哭起来真的美极了。
孟时景心脏钝痛,想抬起手来,让她别哭了。她的哭声却越来越清晰,贴着他耳边似的。
汽车引擎声远远传来,大地在他掌心震动。孟时景辨别不出,这辆车是否要寻到他了。他再度叹了一口气,身体仿佛变轻,
如果这是终点,好像也还可以。
他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他努力了十几年,拥有了太多,不愿这样白白送人,送给那对从未爱过他的母子。
现在很好,他总算是将他所得的一切,都收回来了。
汽车越来越近,孟时景没有力气再藏,他默默数自己缓慢的心跳声,预备迎接他的结局。
忽然砰地一下,靠近的汽车撞上什么东西,林间飞鸟四散,振翅声在上空盘桓,另一辆汽车重新启动,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他听见无数个脚步声、呼喊声,似乎在念他的名字。
孟时景想应答,他拼尽全力应答,但声音小到忽略不计。
杂乱的声音里,蜿蜒流出一道细细的、颤抖的哭泣声,像温热的泉水灌入他体内。
孟时景认为他步入了幻觉,竟然听见林郁斐的声音。按他的计划,她绝不该出现在这里。
山林间彻底黑了,孟时景不知道这些若远若近的人,还有没有机会找到他。
他低低笑了一声,终点越来越近了,原来他没有被抛弃。
第一颗星星从云间出现,今夜没有月亮,昏黄的圆形光斑在林间晃动,滑过他的身体,又骤然滑回来。
忙乱的脚步声向同一个方向聚集,孟时景即将合上双眼,视野里晃过两枚亮晶晶的黄铜色,接着忽然坠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清晰的哭声,林郁斐的哭声在他耳畔。
孟时景心口一颤,费力睁开眼,只看见她的黑发。
“我来救你了,孟时景。”林郁斐颤抖着,和他的心脏同频。
“原来是你来了。”孟时景扯出一抹艰难的笑,控制不住地淌出眼泪。
他从未料想,他一心想保护的公主,竟然身骑白马,为他斩恶龙。
他从未料想,原来这不是终点,他的公主在千钧一发的悬崖,将他蛮力拽回人间。
力气又一点点回归他的身体,孟时景被抬上担架,回握住林郁斐的手。
救护车往山下驶,沿着山体盘旋,某个拐弯的路口,月亮出来了。
第18章 后记
林郁斐撑开店门口的遮阳伞,六月的阳光太迫人,她被烤得眯起眼睛,拿一张面巾纸吸汗。
孩童的脚步声从远处跑来,午后街道回响他们的震动,光在他们手中的风车上转圈,先抵达她的眼睛,尔后听见小孩高昂的欢闹声。
“记者又来啦!”他们正在喊。
林郁斐站起身,右手挡在额前远眺,电视台的车正缓缓驶来。
“孟老板,电视台来了,你先擦擦手呀。”林郁斐笑着回头,指节轻叩店内玻璃柜台。
柜台内窸窣一阵,孟时景微微抬头,半蹲的身子被掩住一大半,手扶着柜台边缘站起来。
“这么快。”他擦了擦手,将小臂长的机器人玩具放好,“这个还没修好呢。”
“多的是时间,慢慢修。”林郁斐靠过去,用手指帮他梳理额前碎发。
孟时景配合地低下头,任她定义黑发纹路的方向,像一只正被安抚的狼犬。
“哎呀,林老师,我们来得不巧了?”记者调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林郁斐噗嗤一声,还未回过头,已经笑出声。
助农店铺开张以后,被采访逐渐成为家常便饭,这是林郁斐以前不愿过的日子。
区政府有意让她成为新的名片,但过去的林郁斐抗拒消费父母,被采访意味着借父母的光环,反复给自己镀金身。
现在全然不同了,她需要曝光,越多的曝光保证她和孟时景的安全。再不讲情分的大人物,也被迫为孟时景编织一个干净的身份,否则会牵连他们自己。
记者看见柜台上的机器人,还未组装完整,好奇地问:“这是孟总团队开发的新品吗?”
“不是,这是邻居小孩的玩具,让我帮忙修一修。”孟时景将玩具挪开,从柜台最底部抽出一个大纸盒,“新品在这里,农业级无人机,火跃科技最新研发的产品。”
他将纸盒打开,慢条斯理组装好无人机。
滴地一声,摄像机开始工作。林郁斐不留痕迹往后去,带上没拼好的机器人和碎片,绕过柜台和人群,走进初夏的阳光里。
机器人的小主人是个穿碎花裙的女孩,咬着棒棒糖跳着走过来,两颗眼珠像最干净的茶色玻璃。
“他还能活过来吗?”小女孩问。
“当然啦。”林郁斐蹲下身子,与小女孩平视,“他还能再继续战斗,很多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