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他邀请我下周再去沙龙见他。你觉得我该去吗？”
听完了林晚橙长篇大论的描述，何太太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丁子恒分明就是对林晚橙有好感，只是这好感能延伸到什么程度，目前还不好说。浅的话那就是约小女孩聊聊天，正好林晚橙和他去世的太太长得又相像，丁子恒借着这个机会追忆一把过去，约着一起吃几回饭也就结束了。深的话那就是年过半百的丁子恒忽然又被真爱的风吹过，突发奇想要跟林晚橙更进一步发展也是有可能的。何太太在心里自然希望林晚橙能和丁子恒有实质性的交往，毕竟林晚橙算是自己引荐给他的，丁子恒不得不记着她这个人情，因此日后在资源上必定也能被丁子恒多多照顾。
何太太没有直接给林晚橙建议，而是反问道：“晚橙，你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另一半呢？”
何太太的问题一下子把林晚橙给问住了。想了半天，只好回答道：“我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何太太这才笑道：“计划的和现实的总是有偏差。年轻的女孩总想要完美的情感关系，对方人品要好，能力要强，对自己要专一，最好还能帅一点有钱一点。一般的男孩子，有其中一项就怪不错了。我见过太多年轻时代的完美couple到了中年撕逼的事情了。你越是爱一个人，越是对他充满期待，等到他某一天离你的期待越来越远，你整个人就疯了。真爱破灭了心里总是会绝望的，不如一开始就调整心态。把爱的含量降低，多一些婚姻合伙人意识，降低感情期待，各取所需反而更好。”
何太太说得含蓄，林晚橙却也能明白一些。甜蜜爱人反目成仇的故事倒也不新鲜，自己的父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把爱看做是第一重要的东西，一旦发生变动就焦躁不安，一生仿佛就被一场看不见摸不着的爱情给困住了，林晚橙不愿意过母亲那样的生活。林晚橙想，也许何太太说得对，降低期待虽然没了惊喜和心动，但同时也免去了心碎的风险。
见林晚橙若有所思的样子，何太太继续说道：“咱们这关系，我也就实话实说了。若是丁先生年轻上十几岁，你也未必有这个机会。男人在年轻的时候，谁不喜欢花团锦簇的生活？现在年纪大了，可能忽然领悟到所谓人生的真谛，又想找一个身家清白过往单纯的女孩子来相伴。你虽然不是那种光彩照人的美女，但你可是名校毕业，学外语的说出去相当有面子，比那些什么小模特小主播又得体多了。有这个机会不容易，你好好把握，我话也就说到这里了。至于你去不去，最后的主意还是得你自己来定。”
林晚橙心里纠结。她想，若是丁子恒年轻个十几岁也好，自己或许接受起来也没那么困难。但何太太说得也有道理。在丁子恒风华正茂的三四十代，哪里会懂得欣赏她林晚橙这样寡淡如水的女孩呢？何太太看出林晚橙的犹豫却并不催促她，反而安慰道：“反正现在离沙龙活动也还有好几天，你不用着急做决定。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如果你想去，随时联系我，咱们到时候一起去。”
自从把何先生与小三的底牌摸了个透以后，何太太一下子就神清气爽起来，再也没有了以前那是不是愁云惨淡的面容。此刻的何太太信心满满，准备在事业上大干一番，因此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必须统统集中起来。她当然希望林晚橙能被丁子恒选中，但又不能显露出操之过急的样子。何太太懂得，人心是最宝贵的。钱可以买来一时的顺从，却买不来长久的真诚以待。何太太打算的是让林晚橙发自内心地感谢她，这样这个妹妹才会在丁子恒面前真心为她说话。
林晚橙从何太太那里回到宿舍，发现黄雁南一个人正在大汗淋漓地打包行李。见林晚橙回来了，黄雁南一边继续打包，一边匆忙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雁南，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还有两三个月宿舍才要求退舍吗？”林晚橙问道。
黄雁南费劲地把行李箱拉上拉链，累得气喘吁吁的。她索性坐在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上，喘着气说道：“正常退舍是还没到时间，但是到那时候再去租房子肯定手忙脚乱。我现在不是在一家电商企业实习吗？我领导说到时候能留用我。所以我就打算提前在公司附近租房，上下班也方便。现在每天上班得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真是太远了。”
“所以你已经租好了房子？”林晚橙又问。这将近一年来，她一直跟着何太太，要么就是给何太太上上课，要么就陪何太太逛街参加聚会，完全没有关心找工作的事。此时见黄雁南收拾东西，这才领悟到原来毕业真的就在眼前。
黄雁南这边正在收拾东西，束白也背着电脑从图书馆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几个寄行李用的大纸箱。林晚橙又问道：“束白，你也要搬东西吗？”
束白点点头，回答道：“嗯，我找到工作了，打算回我家那边的省会城市。东西太多了，我要先寄一部分回家。”
黄雁南凑上来，羡慕地问道：“束白，你去什么公司？我猜你去的公司肯定待遇很好，否则你怎么舍得放弃保研和外交部遴选呢？”
束白笑道：“也就那样吧，过得去。我不习惯在北方生活，所以还是考虑回南方去了。对了，紫葵的学校申得怎么样了？”
黄雁南回答道：“听她说是蛮顺利的，听到就快拿到offer了。而且她找了一个顶级富二代男朋友，关键还不是那种满脑肥肠的富二代，长得还挺帅的。所以你看人家保研没保上，照样春风得意。”
束白和黄雁南的交谈一下子让林晚橙陷入了恐慌。她感觉自己在慢悠悠地坐一趟长途火车，以为前路漫漫，没想到终点就在眼前。束白靠一直优异的成绩找到了心仪的工作，孟紫葵爱情学业双丰收，就连班里成绩垫底的黄雁南也顺利实习被留用，这下子好像整个宿舍只剩下自己前途未卜。林晚橙忽然懊悔起来，由于何太太慷慨大方的课时费，她一度沉浸在不劳而获的快乐里，完全没有考虑为自己的未来长久规划。她把自己的未来都押在何太太身上，但现在看来何太太自己还刚刚从温室中苏醒打算重出江湖，哪里又有时间和精力来给她安排一个正式得体的工作呢？想到这里，林晚橙不禁感到一阵烦躁。
“晚橙，你一定已经找到不错的工作了吧？你平时活动那么多，认识的人又多，工作肯定比我好找。”黄雁南望着林晚橙，语气里满是羡慕。
林晚橙一阵心虚，并不回答黄雁南的问题，而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这个宿舍是两个月以后必须退舍，是吧？”
黄雁南点点头，回答道：“对，楼下宿管办公室门口都已经贴了通知了。以前不用找房子，不知道租房原来这么麻烦。我上周每天去看房子，看了不下二十几个房子才最终选了一个过得去的。好的房子太贵，不贵的房子我看也没法住。我现在找的这个房子是跟其他三个女孩合租，老小区，外面看着破破烂烂的，就这还得三千块钱。我现在终于知道当学生的好处了。对了晚橙，你是留在燕北工作吧？那你可得尽快找房子了。”
“嗯…”林晚橙含糊地应答着。她之前完全没有料想过原来毕业和找工作会面临这么多复杂而繁琐的事项，她也从未像黄雁南那样为了实习而坐几个小时的地铁。林晚橙发现自己在无意中发现了一条捷径，并且已经习惯了这条捷径的舒适与便利。此时若是让她重回正常的大路上，她反而觉得吃力和辛苦了。要是自己和黄雁南一样，靠自己的这点能力找工作，很可能也就找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住合租的老房子，每天精打细算到了月底却也省不下什么钱。找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等到中年日子开始好一些，却又要担心男人出轨外遇的可能性。这种生活，林晚橙觉得窒息。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丁子恒也没那么难以接受，至少他精致考究的会所和爱马仕的包都是令人神往的。想到这里，她终于暗暗下定了决心。
林晚橙走到宿舍走廊的尽头，拿出手机，拨通了何太太的电话。她安慰自己，自己是幸运的，至少还有选择的权利。像黄雁南那样的许多女孩，甚至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晚橙，怎么啦？”何太太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柔美慵懒。
林晚橙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单坚决地说道：
“我决定好了。我会接受丁先生的。”
第45章 天灯
许多年后，当束白一个人走在霍知程花了毕生精力建起来的沉浸式艺术度假酒店时，她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脸上吹过的那种风。江南的三月温和湿润，是她从小到大习惯的感觉。束白走在霍知程的左边，听他侃侃而谈，讲自己精心琢磨的设计理念和对未来都磅礴构想。生意人，在获得了一定的资产高度之后，总是又向在艺术和文化上有所成就。霍知程也是如此。眼下他急于摆脱纯粹的商人身份，想要晋级成一个优雅的儒商。而这个花了大价钱打造的艺术型度假酒店，就是他期待已久的转型之作。
“很多人都看好我这个项目，圈内知名的投资大鳄丁子恒先生也是股东，投了很大一笔钱。等以后正式开业，各项宣传都启动起来，肯定会很不错。”霍知程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这种笑容十分难得，和他平时面对那些漂亮女孩陪伴时展露的笑容很不相同。束白想，也许霍知程真正爱的就是这种在事业上大展拳脚的感觉。而那些女孩，不过是他在工作的间隙放松心情的小甜点。甜点时光虽然愉快，但那和事业比起来毕竟肤浅。对于这样的霍知程，束白居然觉得更加迷人了。若他只是一个沉迷于男女关系的有钱人，束白必定是看不上眼的。正是因为他某种程度上的腹黑、冷漠与自我，才使束白被深深吸引。
整个酒店打造成了原生态村落的模样。流水、亭台、桥梁甚至水井的设计都是极其考究的。霍知程兴致勃勃地向束白介绍着自己花费心血打造起来的一砖一瓦：“你看，连这石头摆放的位置我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设计图定稿之前，我还请风水大师来帮我看过，确定都没有问题之后才动的工。整整花了三年时间，现在总算是快要完成了。除了合伙人有时候会和我一起来看看进展，其他人我都还没有带来参观过。束白，你是第一个看到它完整样子的人。”
霍知程前面的描述，束白不感兴趣，她对这建筑有什么别样的寓意并不在乎。但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心仿佛在一瞬间狠狠地颤动了一下。束白满怀激动地想，第一名只有一个，只要是第一名，就会被永远记住。她早已习惯了在不停的集体中担任第一名的角色，但在霍知程这里的第一名，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第一个？真的吗？”束白掩饰住心里的巨大喜悦问道。
霍知程点点头，回答道：“当然是。对了，今天外部工程彻底竣工了，晚上有庆祝活动，你和我一起参加。”
霍知程的邀请使束白激动万分，但她还是小声问道：“其他人呢？不参加吗？”
“其他人？你是指谁？”霍知程反问道。
束白低下头，有些心虚地回答道：“你的家人朋友之类的…比如你太太和孩子…”
束白毕竟还是与霍太太有过一次交流，这个模特出身的漂亮女人始终还是有着霍知程正派夫人的头衔。其他女孩，束白并不放在眼里，但霍太太可不一样。束白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个虚名，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在意。
“他们不来。”霍知程言简意赅地说道：“我的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因为我不喜欢家人介入我的工作里。另外…”
霍知程停顿了一下，看了束白一眼，继续说道：“我和她的确有孩子，但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关系，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所以如果以后她继续因为各种理由找你，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霍知程的这句话让束白听得束白心头一震。事实上她早已从坊间传闻中听说过霍知程和太太之间的关系，但霍知程特意在自己面前强调这一点，似乎又别有用意。
束白低下头不再说话，霍知程觉得有些尴尬，便继续刚才的话题补充道：“束白，今晚只是个小小的庆祝活动，还没正式挂牌营业，所以先内部自我范围庆祝一下。其他人等以后仔正式通知，今晚都是咱们自己人。”
霍知程把束白归为了“自己人”的范畴，这让她心里的快乐又增加了许多。夜色降临，工程庆功活动准时开始。那几年束白老家很流行放天灯，大大小小闪着火光的红色天灯飞满天空是很浪漫又壮观的。天灯又叫做孔明灯，传说是诸葛亮为了向外传递信息而发明的，类似于信号灯的作用，但后来渐渐就变成了祈福祝贺的小物件。当天的活动现场也摆满了许多精致的天灯，准备等活动的尾声就点火放飞。庆祝活动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快结束的时候主持人在台上邀请霍知程亲自放飞其中一盏最大的天灯。霍知程笑盈盈地向大家点头问好，不紧不慢地接过火柴和喜庆的大红蜡烛准备点火。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继而忽然朝人群中的束白喊道：“束白，你过来吧。我们一起放。”
束白起初还站在原地发愣。霍知程向她挥了挥手，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束白，你快过来。到我这儿来。”
恍惚间束白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那个夜晚。在拥挤的颁奖台上，在那么多衣着靓丽的获奖者里，霍知程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喊着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亮，为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开辟了一条路。从那时候开始，她便沿着这条路义无反顾地走去。霍知程是她少女时代的起点，她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勇敢，足够忍耐，他也必定会在终点等待。
束白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霍知程身边。天灯已经被支起来，霍知程拿着蜡烛，对束白柔声说道：“来，你跟我一起点。这个酒店建成，你是我的大功臣。记住，按照传统习惯，放天灯的时候，是要许愿的。如果能顺利飞起来，愿望就会实现。现在你好好许个愿望吧。”
束白不好意思地接过霍知程递过来的蜡烛，小心翼翼地对准天灯的灯芯。霍知程忽然靠近了束白，用手轻轻盖住了束白握住蜡烛的手，和她一起点燃了灯芯。
束白的大脑在那一瞬间陷入了停摆的状态。那手指上的温度来得猝不及防，她毫无防备。他就那样站在她的身后，他的手就那样和她的指尖握在一起。束白这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到目前为止，她离他最近的一次。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这一刻的时间可以无限拉长，越慢越好。
天灯缓缓升起，霍知程缓缓放开束白的手，抬起头来看暗夜里星星点点的灯光。白天里冷冰冰的景色在夜色和灯光的映衬下。一下子温柔了起来。这一点小小的光亮似乎点燃了束白心里的希望。虽然她曾千百次地告诫自己，不可以自杀式表白，但在此时氛围的衬托下，束白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话刚说出口，束白就后悔了。她当然知道霍知程不可能给自己任何积极的回应，这个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但话已经说出口了，束白只好等待着霍知程委婉的拒绝。
霍知程缓缓地转过头来，脸上还是带着笑意，柔声问道：“嗯？你说什么？”
束白赶紧摇摇头，掩饰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说天灯好漂亮，我很喜欢。”
霍知程没有听见，这实在是万幸。束白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感到有点难过。霍知程离自己那么近，应该不可能听不见。他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概率也是不想让两个人尴尬。霍知程愿意与霍太太构筑表面上的夫妻关系，愿意与曹曦月陈嘉怡那样年轻漂亮的女孩觥筹交错享受人生，但却并不愿意接受她束白一点点真诚而笨拙的爱。想到这里，束白竟然觉得悲伤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