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等丁子恒说话，林晚橙就先小小地发起了牢骚。
电话那边吵吵闹闹的，林晚橙听不清楚。过了许久才传过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请问你是林晚橙小姐吗？”
林晚橙心里纳闷，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用丁先生的手机？他人呢？”
电话那头依旧嘈杂，林晚橙隐约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对方回答道：“我这边是交警队。丁先生刚刚出了一起车祸，肇事者酒后驾车连续撞了三辆车，丁先生的车是被撞得最严重的。现在几名受伤人员都已经被送到医院了，丁先生刚才还有意识，让我给你打个电话，说担心你会着急…”
林晚橙瞬间感到周围的空气都被抽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阿姨，我出去一下。你给丁小乔他们也打个电话，让他们都到第一医院。”林晚橙的心已经像沉入海底一般窒息，但还是努力用平静的口吻来吩咐家里的阿姨。
阿姨一脸疑惑，问道：“怎么了林小姐？出什么事了？”
林晚橙全身发冷，面色苍白。她赶紧火速换了鞋子，背过身去，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脸上的绝望和忐忑。
“丁先生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里。总之你让快点通知他们。我先出发了。”林晚橙匆匆撂下一句话，重重地关上了车门。司机载着林晚橙前往医院，一路堵车满眼红灯，这又增加了几分她的绝望。
林晚橙感到自己的手腕在不自觉多发抖。她慌张而无助地坐在汽车后座上，默默期待着丁子恒能平安。她不懂，一切进行得正是顺利，为什么忽然会出这种事？生活不是正朝着完美无缺的方向发展吗，为什么剧情忽然急转直下呢？既然命运已经馈赠了自己那么多丰厚的礼物，为什么不能慷慨到底，顺势给予自己完美的一生呢？
从郊区别墅开到市中心的医院，足足花了两个小时。等到林晚橙赶到医院，丁小乔以及其他一些丁家亲属已经围在ICU外了。大家表情凝重，聚在一起小声交流。丁小乔站在角落里，和一名律师模样的人低声谈论些什么。看见林晚橙到了，众人都立即警觉地互相对望了一眼。
“他的情况怎么样？”林晚橙努力控制着内心的崩溃问道。
众人只是沉默，并不回答林晚橙的话。林晚橙心里满是委屈而失望。她知道在丁家人眼里，自己目前的身份还是尴尬的。和丁子恒交往了六七年，大家对林晚橙的称谓依然是林小姐。作为“林小姐”这样一个外人，似乎是没资格参加家族内部讨论的。这也许就是“妻子”和“女朋友”之间的差别。在此之前，林晚橙一直默默接受这种变相的冷漠和忽略。然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林晚橙绝望地想，丁子恒原本已经打算和她结婚了，她即将成为他法律上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妻子，她即将能够坦荡地加入家族里一切讨论和决议。林晚橙感到自己离绚烂的光芒只差一步，然而就差那么一步，以前的一切就都成了梦幻泡影。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多年前在淡蓝铁塔之上，信誓旦旦地表示可以没有爱情，但要拥有不劳而获的生活。此刻她却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和丁子恒之间就快酝酿成爱情了，然而在快要得到的那一刻，一切就又消失殆尽。
“人走了，没救过来。”丁小乔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丁小乔这简短的一句话让林晚橙压抑在心里的巨大崩溃终于爆发了。这个男人明明在几个小时以前还对她说过那么温柔的话，现在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林晚橙瘫坐在ICU门口的长椅上，泣不成声。其他人都对林晚橙悲伤的哭声毫不在意，只是继续与律师紧锣密鼓地商量着。没有人相信这样一个女孩会与丁子恒产生什么真正的感情，伤心的原因大抵是丢失了长期饭票而已。大家都在为了遗产全力以赴，无暇顾及缩在一角的悲伤女孩。全场只有林晚橙一个人与丁子恒毫无血缘关系，但全场也只有她一个人在真心地为他流眼泪。
丁小乔聊得差不多了，走过去拍了拍林晚橙的肩膀，说道：“遗产继承的事项我们在和律师讨论。伯伯身体一向好，没有立过遗嘱，现在就走法定继承的程序。这些事情，我们家都会妥善处理好的。”
林晚橙马上懂得了丁小乔的意思。走法定继承，那么她这个“林小姐”作为一名没有任何血缘和姻亲关系的女朋友，自然是没有任何继承权的。
“好的，我知道了。”林晚橙忍住眼泪，用尽全力才挤出这么几个字。
“那么…”丁小乔望了一眼还在小声抽泣的林晚橙，停顿了几秒钟，继而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么林小姐什么时候搬走？”
第76章 原点
丁家给了林晚橙一星期的时间收拾东西搬离房子。林晚橙无心收拾，只用了两三天就把东西整理好了。太多的物件她都不打算带走，怕触景伤情。而且，她心里还憋着一股气。丁子恒过世之后自己被丁家人如此对待，林晚橙心里的确气愤，但又无可奈何。如果自己是丁子恒堂堂正正的妻子，那么现在她有的是底气和他们叫板到底。
林晚橙不禁又想起了丁小乔给自己下最后通牒的样子，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又骄傲的笑意。她明白在丁小乔眼里，自己就是丁子恒身边的寄生虫。他们自以为看透了林晚橙的目的，以最坏的心去揣测她。丁家的产业，毫不夸张地说都是丁子恒一个人带起来的。丁子恒发达以后，顺便又惠及了其他人，其中还不乏有直接伸手问丁子恒要钱的情况存在。想到这里，林晚橙感到极度的不服。真要说是寄生虫，其他那些丁家人才更符合。毕竟和丁子恒在一起这些年，除了他自愿给的，自己从未主动要过。
林晚橙坐在安静的房间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在脑子里迅速搜索着所有熟人的名字，渴望能够找到一个能够帮上忙的对象。想来想去，她想到了何太太。何太太和自己相识多年，还是把自己引荐给丁子恒的领路人。为了促成何太太与丁子恒的合作，自己也是出了不少主意尽了不少心的。何太太一直表现得非常热情体贴，逢年过节都会给林晚橙送礼物，在外人面前更是以林晚橙的姐姐自居。林晚橙想，现在丁子恒出了事自己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何太太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的。
主意已定，林晚橙拨通了何太太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但对方却并没有接。林晚橙看了看时间，时间还早，应该还没有睡觉。也许是没听见来电，林晚橙又等了二十分钟，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拨了
第2回 。
电话又很快接通了，但传来的依旧是漫长的等待音乐。林晚橙焦虑地等待着，直到她快要放弃的那一秒，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何太太慵懒的声音：“喂？晚橙，这么晚了什么事？我都躺下了。”
林晚橙看了看时间，不过是晚上八点半，远远算不上“这么晚了”。她犹豫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道：“不好意思姐姐，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怎么了？哎呀哈利，不要咬拖鞋啦！你怎么那么不听话！”电话那边传来何太太逗弄小狗的嬉笑声。丁先生过世的消息，圈子里早就第一时间传遍了，何太太不可能不知道。此刻林晚橙心情沉重，何太太却云淡风轻，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付林晚橙的电话，一边笑盈盈地逗着新买的小斗牛犬。
林晚橙感到自己脸颊发烫，但还是继续说道：“丁小乔让我一周之内搬出去，我打算自己先租房子住，机会合适的话我再买套小公寓。但现在时间太紧了，真的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想问一下，姐姐那边有空的房子可以给我借住一段时间吗？房租我会付给你，我也会尽快去找找合适的房子的。等找到了我就搬出来。时间太紧张了，我还来不及去找房子…”
何太太伸了个懒腰，反问道：“你跟了丁先生这么多年，他没有给你买个房子吗？晚橙，你这个小可怜，要我说你可真是太笨了。你难道当时想和他过一辈子么？他比你大那么多，你就该早做打算。多要钱多要房多要礼物，就当为自己后半辈子积蓄了。你不会以为像这样精明的老头子会真心真意和你处对象，会真的想和你结婚吧？”
林晚橙屏住了呼吸，她在心里默默地反抗着。谁说丁子恒不是真心爱她呢？谁说丁子恒没有想要和她结婚呢？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她和丁子恒就快要修成正果了。到时候她在朋友圈把结婚证一晒，就足以堵住这些人的嘴。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林晚橙只好忍气吞声地说道：“姐姐，我是真的很着急。你那边可以帮帮我吗？”
何太太夸张地叹了口气，反而向林晚橙诉起苦来：“你不做生意，不知道我们生意人的难处。看着好像每天都在挣钱，其实借出去的钱更多。今天这个借，明天那个借，搞得我每天努力工作就像是为了给大家服务似的。晚橙，我最近正在建新的工厂，手头也不宽裕。不过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先给你想想办法吧。到时候再联系你。我得先睡了，最近实在是太忙太累了。”
何太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晚橙脸皮薄，也就不再往下说了。她正要挂掉电话，何太太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匆匆地嘱咐道：“对了，以后你还是叫我何太太吧，不要叫我姐姐了。我和丁小乔马上要合作一个医美项目，这几天已经谈好了。你这姐姐场姐姐短地叫着，我怕丁小乔多心，以为我和你之间有什么私下的联系呢。”
何太太的话让林晚橙的心瞬间降至冰点。丁子恒还在世时，林晚橙是何太太口中亲亲热热喊出来的“妹妹”；丁子恒不在了，林晚橙就成了她极力想摆脱的对象。毕竟现在合作伙伴变成了丁小乔，丁小乔又一向看不惯林晚橙，此时要是还和林晚橙保持昔日情谊那就太因小失大了。何太太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事业蒸蒸日上，家庭又和谐美满。在与小三的战斗中靠着儿子哈哈扳回了一局。在何太太看来，林晚橙的确在当年自己的低谷时期帮过自己一把。只是这么多年来，自己也是尽心尽力地送她礼物，还给她牵线搭桥认识了丁子恒，已经算是很讲义气了。只不过林晚橙实在是太没脑子，白白做了丁子恒这么多年的女朋友，竟然什么都没捞着。
被何太太拒绝之后，林晚橙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丁子恒的产业基本都由丁小乔和她的父母接手了，唯有那个林晚橙一直工作着的翻译公司无人过问。大抵是嫌翻译公司规模太小利润又低，他们看不上眼。林晚橙默默打定主意，准备第二天按时上班，下班后立即联系中介看房子。等找到房子，再去把椰椰接过来。林晚橙在心里告诉自己，此时已是最差的情况，不管再发生什么事也不会比现在更糟，所以不如从容面对。她自己还是有一些积蓄，能够支撑一些时日。林晚橙心里安定了许多，她站了起来，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继续收拾起了东西。
林晚橙对自己的东西不怎么在意，只简单地装了两个行李箱。相反，原本为椰椰准备的东西，林晚橙无比上心。她联系了搬家公司。让他们第二天一早来帮自己收拾那个粉色的温馨房间。房间才布置起来没多久，一下子又要搬掉，林晚橙感到又绝望又荒谬。她蹲在地上，把搭好的地垫和围栏一块一块地拆下来。一边拆，一边又回想着那天丁子恒临出门前幸福而羞涩的笑脸。一切转瞬即逝，犹如她许下的愿望，只实现了相当短暂的时间。
“林小姐，有人找您。”阿姨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说道。
林晚橙有些惊讶，想象不出还会有谁在这个时间点来拜访自己。她无精打采地走下楼，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笔直地站在客厅里。
“妈妈！”林晚橙不禁喊出了声：“你怎么来了？”
林岚看着林晚橙，平静地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就专门来看看你。”
林晚橙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林岚的一瞬间她的眼泪一下子蓄满了眼眶。以前林晚橙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要比母亲的成功得多，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妈妈，我很快就要搬出去了…”林晚橙小声说道，眼睛也不敢直视林岚。
林岚却没有任何责备，反而拍了拍林晚橙的肩膀，安慰道：“你就安心上班，我给你去看房子。我还有点积蓄，再加上平时你给我的钱，我都放着呢，足够咱们三个花。”
“咱们三个？”林晚橙抬起头，不明白母亲指的另一个人是谁。
林岚也望着林晚橙，出乎意料地露出一个罕见的温柔笑容：“你不是上次跟我说还要养椰椰吗？你、我、椰椰，这不就是三个人吗？以后你上班，我就帮你照顾椰椰。我和你就像以前一样，还住一起。”
眼前的林岚温和又冷静，完全不再是林晚橙印象中那个为了彻夜不归的父亲而大发脾气的悍妇形象。有无数次，她在心里对母亲嗤之以鼻，但没想到最后留在自己身边的也还是母亲。林晚橙感到自己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原点。她轻轻地抱住了林岚，眼泪打湿了母亲身上那件穿久了的棕色羊毛衫。
“妈妈，真的对不起。还有…林晚橙把头靠在母亲肩膀上，第一次如此真诚地表白道：“谢谢你。”
第77章 最后礼物
林岚雷厉风行，仅仅两天就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并麻利地收拾妥当。林晚橙买好了机票，准备和母亲一起去接椰椰。林岚曾经对林晚橙的生活抱有极大的不满。作为一名保守而传统的母亲，林岚无法接受女儿选择了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男人，更无法接受女儿无名无份地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在林岚看来，有没有钱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堂堂正正”四个字。因此在林晚橙与丁子恒同居之后，林岚极少和林晚橙联络。她知道林晚橙无比倔强，因此只好用冷漠这种方式默默做抵抗。但在经历巨大的变故后，林岚反而和林晚橙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两个人假装过去的七年什么也不曾发生，绝口不提丁子恒与丁家的事。
林岚蹲在不怎么宽敞的客厅里，仔仔细细地把为椰椰准备的东西重新清洁整理了一遍。望着母亲的身影，林晚橙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妈妈，我想去参加他的追悼会。”
“丁家通知让你去了吗？”林岚没有回头，一边整理着椰椰的被褥一边问道。
林晚橙小声回答道：“没有。但是我想去。”
林晚橙知道过去的几年中母亲一直对她这种身份耿耿于怀，因此现在也颇有一些心虚。虽然自己大可以瞒着林岚偷偷参加，但现在母亲成了自己最坚实的依靠，因此无论如何也要告诉她。
林岚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回答道：“你想去就去吧。只是不管他们怎么对待你，你都别放在心上就好了。”
林晚橙本来已经做好母亲不让自己去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林岚会答应得如此干脆。母亲和自己总有共同之处，而这点共同之处足以让她产生一点恻隐之心。林晚橙感激地望了母亲一眼，转过身走出了家门。她套着厚厚的羽绒服，朝最近的地铁站走去。很多年前，她记得自己也是在一个冬日，穿过拥挤的人群坐地铁去实习。在满车厢人挤人的空隙里，林晚橙气喘吁吁。当时她就暗暗许下愿望，以后再也不想过这种挤地铁坐公交的生活。她的愿望的确成真了，自己的确过了几年无忧无虑地生活。然而兜兜转转，现在又过回了坐地铁的生活。当时年轻的自己又怎么会知道，所有容易得来的东西都不持久，所有的幸福也总有意外。在淡蓝铁塔上许下的愿望，无非是拿自己的青春所做的交易。因为是交易，所以不可能只赚不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