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视眼的安忘忧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二组的胡妮妮。
确定是人不是鬼，她才放下心来，稳住心神询问：“妮妮，你怎么这个点自己在公司啊？”
“我们组后天有个急的招投标需要出图，家里电脑带不动，只能在这里加班了，安姐，话说你怎么这个点来公司了？家里事办完了？你没事吧？”
一连串的问题跟炮仗一样炸向安忘忧，她疲倦的神经已经无法承受如此高强度的提问了，转问道：“只有你吗，你们组其他人呢？”
“他们有事，先回去了。”
“我去，又这么搞你。”
胡妮妮除了是安忘忧的同事，还有个身份是安忘忧的前室友，之前二人住在一起，后来因为胡妮妮谈恋爱了，就搬了出去，但当时两人相处的还不错，也就保持了友谊关系，平时约饭的时候也会听她吐槽几句。
“嗯呐，每次都这样，累活都给我，就欺负我没结婚没生孩子。”
“不想做，你就跟她说啊。”
“苏莉莉是听人话的人吗，再说她什么都不懂，不就是跟老板有特长才这么压榨我吗？真的是，劣币驱逐良币，怎么她升职，你还走了。”
安忘忧好像抓到了什么关键信息，打断她的吐槽，插嘴说：“等一下，你说她升职了？”
“对，通知应该后天出，她升副所长了。”
现在，安忘忧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裁了，或者说，导火索为什么现在点燃。
安忘忧早过了生气的年纪，过了三十之后，她早就跟一潭死水一样了，摆摆手说：“算了，她擅长的事情，我也办不到。”
“安姐，你还没说呢，你这个点来干嘛？”
“我来拿点东西，收拾一些回去。”
“喔喔，那我来帮你收。”
胡妮妮使劲挪动着椅子，没想到胖胖的身体卡在椅子上反而拉不出来，只好叼着中药袋向安忘忧求救说：“安姐，你能不能帮忙拉我一把。”
“妮妮，”安忘忧无奈的走到她身旁，拉着她的手使劲将她从椅子上拔出来说：“三年了，你的减肥计划好像越减越肥了。”
“我一直在喝中药，安姐，我又换了家三甲医院的减肥专家主任，这家应该不错。”
“有没有种可能，你需要的不是中药，而是锻炼和良好的饮食。”
“我知道，可是加班我就很焦虑，焦虑我就想吃东西，然后就成了这样，而且回家都是凌晨，我真的没做饭的心情了。”
安忘忧盯着她的中药袋，再想起她焦虑时暴食的样子，心病还须心药医，多说无益，顺势安慰几句就走到自己工位上，两个人打开手电筒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
房间安静的吓人，安忘忧想着人家帮忙，也不能这个气氛，找着话题聊天说：“对了，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还早呢。”
“都谈两年多了，他也没说表示表示？”
“不着急，他也忙。”
“他是干什么的来着？”
“运营。”
“那你们两忙到一起去了，平时你们还有时间见面吗？”
“我上一次见他，好像是半个月前了。”
“妮妮，说句不该说的，你就不怕他在外面乱搞？”
“不会的，”胡妮妮伸出手掌握紧说：“算命的说了，男人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两个人再次笑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题，不知不觉就收拾好了东西。
“妮妮，我送你吧，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安全。”
“安姐，没事，”胡妮妮举起手臂说：“哪个男的能动我，我男朋友今天回来，他说晚上接我。”
在安忘忧的记忆里，胡妮妮性格大大咧咧又热情搞笑，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倒是她的那个男朋友长得一脸晦气，贼眉鼠眼的跟在她身后，跟个小鸡仔一样，背后看14岁，前面看40岁，胡妮妮配他，简直是下嫁。
只是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提点提点就可以了，当事人都你情我愿，多说就过了。
搬着东西下楼，大哥已经在楼下抽烟了，看见她捧着大箱子就掐灭烟小跑到她身旁说：“给我吧。”
“久等了，不好意思。”
“没事，这个点也没活了。”
上车坐好，大哥没忍住开腔说：“妹子，怎么这个点过来收东西？”
“公司裁员，过来拿东西。”
“我也是上个月刚被裁，你哪个行业？”
“景观设计。”
“这不巧了，”大哥自嘲地笑说：“连行业都一样。”
“大哥你也是搞景观设计？”
“嗯，主要负责扩初和施工图。”
“那是，”没想到遇到个同行转行案例，安忘忧有些尴尬的接着话：“真的蛮巧。”
“我之前就在这栋楼的十八楼，送你过来，主要也是有点情怀，想起过去的事了。”
“十八楼啊，是不是xx公司？”
“怎么，你们公司也跟我们公司合作过？”
她知道那家建筑公司，她回岛前楼底下还在拉横幅说讨薪的事。
“不是，我看到讨薪的横幅了。”
“这不巧了，那天就是我去拉的横幅，咱俩还挺有缘分。”
想起自己的遭遇，安忘忧多问了一句：“大哥，那你们要到了吗？”
“去劳动仲裁，说民工工资优先调解，我们这些白领需要等，真的搞笑，我背着房贷，每个月都不如民工工资高，上班受气，连讨薪都矮人一等。”
说完，大哥叹了口气，安忘忧也叹了口气，两个人陷入沉默，再没人开腔了。
第3章 想做中国迪士尼，痴人说梦
第二天去办离职的时候，安忘忧专门画了个妆，收拾好出门还喷了香水，地铁上疯狂脑补公司里如何斗智斗勇，没想到进门HR直接摊牌说：“老板说之前公司一个项目资金你中间抽了提成，他就不告你了，按你辞退算，也算感谢你干了这么多年。”
安忘忧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戏，拔高声音反问说：“不是，Helen，你说话是不经大脑吗，我收了什么钱？”
“之前宁夏的一个项目，发票对不上，你自己不记得吗？”
安忘忧依稀记得当时好像是有这么一个项目，因为专家想要回扣，明明是围标的项目却中途反水，没办法她只能让甲方给专家塞了点红包，只是那笔钱没法开发票，财务的意思，为了冲账只能自己找发票贴，怎么就成了自己吃回扣了？
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解释说：“那个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李总也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同意的事，现在你空口白牙的跟我说什么，你让李宇出来跟我说。”
“证据，安工，我们讲证据。”
当时事情紧急，一百万的项目随时可能黄，哪还有留证据的心思，直接就打电话给了老板，加上台下的操作，谁会留证据？
知道对方的目的，她也懒得再扯下去，打断说：“别装了，你们现在搞些七七八八的事，翻旧账，不就是不想给赔偿金。”
“安工，你冷静点，我们就事论事。”
“我们可以就事论事，但不是无事生非。”
安忘忧简直要被她气死，脏话都在嘴边了，又忍了下去。
她想过一万种可能，却没想到公司能这么没下限，直接拎着包就出门，临走还放狠话说：“本来好聚好散，你们这么搞，那我们就看看谁有耐性，劳动局见吧。”
推门离开，转头看见工位上自己组的那几个人都低着头装没听见，反而是胡妮妮站起身，又被安忘忧的眼神压了回去，胡妮妮是隔壁组的人，站起来就是在表态，很容易被她的领导穿小鞋，她不能害了她。
心里暗叹也算是昨晚就收拾好了东西，今天可以直接拎着包走，丝毫没有丢掉任何气势，不然现在去工位收拾，才真的是如坐针毡。
只是看着一个个假装忙碌的人，又想起了曾经是他们中一员的自己，只能说在面临倒闭的公司里，每个人都坚持浪费人力，人人有责。
休息了两天，到劳动局填完单子就在家等仲裁通知，微信陆续接到多条老板的60s语音，话里话外都是好聚好散。
发的多了，她也懒得回，直接全选删除，求一个耳根子清净。
对于失业的问题，安忘忧为自己定下了一周找工作计划，但投了N家企业，两周都是已读未回复，偶有几个只是要她发份简历，后续就不了了之了。
裸辞过三次的人第一次心发慌起来，甚至为了面试买了招聘软件的会员，但依然没有任何HR的电话，于是工作的投递范畴从设计扩大到了策划，再扩大到了运营，甚至前台。
大龄未婚未育，不止是县城大姨心中的坎，也是各大HR心中的坎。
第三周，决心靠学习平静的安忘忧，第二十次合上手里的《百年孤独》叹气，自我安慰说失业的时候看这种书，越看越孤独，还是先缓缓。
躺在懒人沙发上拿起手机关闭学习模式，反复点亮手机，音量是满格，来电设置的是铃声模式，手机不响，可能真的不是手机的问题。
呜呜呜，手机发出震动，安忘忧连忙放下指甲钳，接起未接来电，对面甜甜的女生开始介绍：“喂，您好，是安忘忧女士吗？”
“我是。”
“您好，我是xx咨询公司的人事，想邀请您下午来公司面试，可以吗？”
“下午？”
“你是不方便吗？”
“没，没有，我可以。”
“那就约好了，3点，不见不散。”
“好。”
看了眼地址，还好不是很远，可以简单收拾下自己。
匆匆赶到大楼时，刚好提前了十分钟，前台将她带到会议室填资料。
不一会，就进来个男人坐到她对面。
“你好。”
“您好。”
“之前在xx公司呆过？”
“是的。”
“那家公司，做效果图可是一绝，怎么会选择转行呢？”
“大市场都不好了，公司优秀也拧不过大环境。”
“说的也是，既然要转策划了，那就随便聊聊，你怎么看做IP这件事？”
“未来做IP是大势所趋，景区有它的记忆点就是靠客群情感消费粘度增强，低频次的消费只有靠服务特色拉动增长。”
“说的有道理，之前做过策划？”
“景观设计也需要策划的板块，之前我也在策划部门待过一阵子。国外的熊本熊就是靠着人设带火了一个县，并且全国现在对于这方面的意识都比较匮乏，更别说迪士尼了，它的成功就说明了这个模式是可行的、可用的，有效的。”
“我没想到，XX出来的，居然还有理想主义者。”
“不是理想主义，旅游项目是需要它的特色的，毕竟客群是花了门票钱的。”
男人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笑着说：“你说的很对，但是现在全国也没几个做IP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您说。”
“因为中国人没有耐心，没有那个等待的耐心，碎片化的时代，你做一件很浪费时间还不能快速赚取钱的事情，就是傻逼。”
“不好意思，我并不同意……”
“没事，你可以不同意，能做方案就行。”
简单的跟自己沟通后，安忘忧能感觉到他对自己还是挺满意的，但是自己的诉求与三观明显跟这个总监有些出入，她相信中国可以做出自己的迪士尼。
因为她做设计、策划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迪士尼。
那一年因为妹妹年纪小，她奶奶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参加夏令营，于是她有幸陪同去了一次香港的迪士尼。
那是第一次，她看到有一个地方可以做的跟梦里的世界一样。
她羡慕国外的人能将IP做的那么成熟，给现实的人造出一个与世隔离的梦，让人忘记烦恼，能在现实世界给别人打造一个世界观，让所有人都可以来释放，来快乐的地方，那时候的她最喜欢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中国那么多璀璨的文化，却没有一个这样如梦般的乐园。
她喜欢让别人感受到她的创意，认可她的创意，传播自己爱与感动的理念。
但眼前的男人说的也对，她永远不可能做出中国的迪士尼，她不配，想法很天真，但是落地需要多方，需要钱，她没遇到这样的人，所以她永远做不出她的梦，她所谓的梦想，是被阉割的，跟她做的方案一模一样。
正当她纠结着，不一会又进来一个女人。
安忘忧盯着对面转笔的女人，从进门她就一直用余光不停打量自己，哪怕交流到现在，那种探寻的眼神也没有弱下去半分，以至于她假装看手机点开镜子软件多次，确认自己的妆容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微笑着反盯HR的眼睛，会议室里心理战僵持了半分钟，HR败下阵来主动打破沉寂：“我们总监对您挺满意的，安小姐，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了。”
“安小姐我挺好奇您在XX公司已经做到项目负责人了，为什么会大幅降薪，差不多砍了近一半薪资选择跳槽换行业。”
安忘忧愣了一秒笑笑说：“因为我比较看重公司的未来，当时公司给我的空间比较狭窄，所以我很看好贵司的发展。”
“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的盟友很重要，看来安小姐与我们公司企业文化很契合，但应该不是你选择的主要原因吧。”
“景观行业不景气，我选择换赛道，这个无可厚非吧。”
“我对您的工作能力是认为很ok的，但是有一件事需要跟您确认下。”
女人顿了顿，隐晦的说：“不好意思，请问你近期有结婚打算吗？”
脸上挂着笑的人早已习惯了这些问题，熟练的回答：“没有，我也没有男友。”
“那，能问一下为什么没有谈朋友吗？”
忍着脾气的人面具裂开缝，却还是保持涵养的回答：“对于工作我也希望能有更好的一个提升，想最后再往上冲一波。”
听到安忘忧官方的回答，人事显然舒了口气，低下三个度的音量，低声询问：“我们公司也想好好培养几个骨干人才，那您能签一个三年不结婚的保证书吗？”
她可以聊聊降薪的事情，但是让她签保证书就有点侮辱人了，最后一点十六年教育的涵养被摩擦干净，安忘忧起身拎起身旁的包，机械的伸手：“今天谢谢了。”
“安小姐？”
“这么说吧，我可以为公司割了子宫，那贵公司能接受我未婚未育入职吗？”
HR愣在原地，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没想到安忘忧直接就起身推开了办公室门不熟练的踏着那双高跟鞋哒哒哒的离开。
“叮！”关上电梯的数据，安忘忧才深深舒口气，真的是面试多了，什么幺蛾子都能遇见。
下楼时看见有两个夹着简历的男生站在电梯门口，估摸着是跟自己竞争同一个岗位，不过20出头的年纪，谁能想到自己30多了还在跟这些小家伙比拼，拼不过岁月还拼不过年轻，真的是完美的失败范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