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正在倒数的红灯,许昙觉得一切都变得很乱。
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将她前不久的认知重组。
亮起绿灯的下一秒,她踩下油门。
方才觉得将要来临的雪从一望无际的灰蒙中纷扬而落,将视线遮挡。
雨刮器随即晃动,扫下挡风玻璃上的雪,在她心中来回默念的四个字,忽然随着前方变得清晰的路,开始让一切也都变得清晰。
车在简约奢华的深棕色大门附近停下,许昙扯下安全带推开车门,寒冷的风卷着冰凉的雪侵袭她的体温。
她呵出一口气,关上车门,裸露在外的指尖不断在出现细小水珠的屏幕上轻点。
足迹未加停歇地印在刚覆于地面的薄雪之上,又在一串地址出现在她的手机里时,缓缓停滞。
倏然涌现的记忆让黑色的文字在眼中朦胧扭曲。
眨下在眼眶里盛满的泪,许昙迈开步子,朝着突然就有了五官轮廓的影子奔跑。
不停颤动的唇抿紧,溢出一声笑。
难怪。
难怪在他们结婚的那一天,他会跟她说他已经吃不下了。
难怪不喜欢吃甜点的他,会突然说什么心情不好要买蛋糕。
难怪……
难怪那个小橘子会那么那么酸。
抹干脸上的泪,许昙走进那座她不久前才在视频里看见的电梯。
轿厢缓缓上升,最终停在数字十二。
一梯一户的楼道里,一条大红色的地毯笔直地铺到电梯门前,两侧同样大红色的爱心气球柱沿着地毯边缘整齐排列。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满目的绛色。
踩在地毯上,看着地毯中央她曾经在四方木盒最顶上看见的两只蝴蝶相向而飞的金色图案,许昙都有些恍惚。
她好像是站在这个普通寻常的楼道里,又好像是回到中秋夜那晚的求婚仪式之中。
一路走到尽头,许昙揉搓着自己的脸,告诉自己要笑。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眼眸随即温柔弯起,嘴角也扯出上扬的弧度。
激活门上的密码锁,指尖落下,绿色的圈环出现,门被打开。
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现代简约的设计里,夹杂着中式的古典气息。
米白色的墙环绕着浅色的柔光砖,胡桃木色的入户柜上是海棠纹的空窗,透过空窗,是左右对称、古朴雅正的客厅墙柜。
只是许昙的视线却直直落在入户柜上。
胡桃色的木桌上,几株肉粉偏黄的花苞插在六方紫砂盆里。
紫砂盆一旁深红色的心形礼盒上,如意边纹的正中央,烫金印上的图案与花苞的形状几乎一致。
轻轻触碰着花苞,尖锐的顶端质感柔软,外圈缠绕着的细长花托让这朵花的花名呼之欲出。
温柔的眸色缱绻,触碰花苞的手随即抚摸礼盒上的烫金图案,将图案上下的如意结扣解开。
掀开礼盒盒盖,馥郁的花香沁入鼻息。
盒内玻璃瓶上标志性的LOGO,与她前天拆开的礼盒上的LOGO,一模一样。
她好像又变成了一朵花。
一朵正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等待着今夜即将绽放的昙花。
这让她期待,让她快乐,也让她无比想念。
她无比想念前天晚上那个冰凉的吻。
也无比想念前天晚上落下那个吻的他。
可是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还在怀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的他,身上还有不属于他的味道。
许昙捧着香水吸了吸鼻子,继续往屋里走,想坐在客厅,等着本应该陪她一起出现的人。
可走到玄关与客厅的拐角,一个五足鼓凳上的六方紫砂盆被两面米白色的大墙所环抱,古朴的深褐色在其中格外显眼。
紫砂盆里插上的还是花苞,可是肉粉偏黄的花萼微微敞开,能够看见其中嫩白的花瓣。
而盆里细长的花茎中,所穿插的红色则更为显眼。
许昙抽出花茎里的红色,是一个绑上蝴蝶结的红色方形纸盒。
扯开蝴蝶结,小心地撕开最外层包装,许昙打开纸盒。
纸盒里,是用心形透明相框装裱的红色剪纸,而剪纸的图案,与微绽的花苞相似。
浓黑的睫羽缓缓落下又抬起,她快步走到屋内。
宽敞明亮的屋子各处,她方才的视野盲区内,摆着很多六方状的紫砂盆,每一个盆中,都插着几株生长形态各异,但同属一脉的白花。
而离她最近的那一盆,又比拐角的那几株稍微绽开了些,露出了更多的嫩白。
同样的,每一个盆的周围,也都有一抹亮眼的红。
依然是绑上蝴蝶结的红色方形纸盒,纸盒里依然是心形的透明相框,相框里的装裱的却不是剪纸,而是叶雕。
叶雕上的图案,就像它一旁的花株一样,比剪纸上微绽的花苞又绽开了一些。
拿着一瓶香水,和两个心形的透明相框,许昙又接着往下拆。
仍旧是一个心形的透明相框,可这一次,是花苞更绽开一些的叶脉画。
剪纸,叶雕,然后是叶脉画……
像是意识到什么,许昙的呼吸加快。
抱着三个透明的相框和香水继续前走,将紫砂盆周围的红色一一拆开。
第四个是竹编扇、第五个是柳编球、第六个是草编蝴蝶、第七个是宫灯……
嘴角的上扬的弧度渐渐难以维持,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地撇着。
每一个手工制品的出现,全都是按照她账号创建之初到现在的顺序。
就像包装或者手工制品上的图案,就像一旁六方紫砂盆里的花株,原本只是花苞的昙花,随着时间,撑开花萼,舒展出它圆润饱满的白色花瓣。
数到十五,一旁紫砂盆里的花株舒展到将要半开的姿态,而她的手里,也出现了一朵在扎染之后,被捆束成同样姿态的花。
带他扎染的那天,他那么熟练的捆扎手法,她竟然还真信了他只是随便看了几个视频。
胸腔随着突然加深的呼吸缓慢起伏。
咽下喉中的酸涩,许昙把手中捆束成花的棉布和先前拆开的手工制品一起,放在原本装着很多糖果和巧克力的黑胡桃小推车里。
她推着小推车,继续拆开下一个红色盒子,客厅里就快被红色的包装纸所淹没。
站在一片红纸铺就的红色海洋里,许昙觉得自己好像一叶快要溺亡的扁舟,胸口好像被什么堵得很死,不顺畅的呼吸让她很难受。
以至于拆到第二十二个时,她已经无法看清在古法香牌上雕刻出的花形。
香牌的深褐色在眼中模糊成浓墨重彩的一团,沉重又深刻。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明明总是那样轻飘飘地瞥向她,为什么却可以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一站,还就是这么多年。
她想不通,也不敢去深想,只能不停地用纸擦着眼睛和鼻子。
眼眶很酸涩,鼻翼也在发疼,她觉得她现在一定很丑很狼狈。
可是那瓶香水的初心,一定不是想看到现在这样的她。
张口呼吸着,拼命压下汹涌不息的情绪,想让自己冷静地,去拆开最后一件礼物。
最后一件礼物旁的昙花半开未开,却已经可以预见不久之后将要绽放的美丽。
许昙的手伸向眼前的红色,拆开,两个毛绒绒的小橘子一大一小,被绑在簪子的最顶端。
小橘子的果瓣被修剪地很好,弯出很完美的弧度,比他最开始做出的那个,要好看很多很多。
可是,最开始的那个,他在制作时所抱着的心情,一定和这个很不一样。
那句简短的、她曾经没当回事的、还能让她心平气和地安慰着他的话,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她的直播间里打出来的?
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很伤心?
是不是在想,他这么多年的喜欢是不是很不值得。
拿着手中的簪子,许昙什么也看不清了,可是她脑海里的画面却很清晰。
清晰地出现那天推开她门的人。
也清晰地出现那天他面上倦怠的眉眼。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脸上淌落,无助的呜咽声难以止息。
宽阔的客厅里,她缩成小小一团,把头埋进颤抖的肩膀里,将簪子抓得很紧。
回忆不停地在抽丝剥茧,玄关却忽然传来动静。
许昙抬起头,眨落在眼里蓄满的泪,看着回忆里推开她门的身影,与此刻出现在她视野里的身影,渐渐重叠。
修长的身影踩上一地赤红,踩过快要将她溺毙的红色深海,蹲在她身前,吻向她眼尾的泪。
柔软带着凉意,他的嗓音低缓又温柔:“怎么哭了?是不是做得不太好,把你给丑哭了?”
不是的,许昙想说。
做得很好,特别的好,她很喜欢。
可是眼泪哽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一个字,好不容易看清的脸又被再次汇聚在眼眶里的泪所朦胧,许昙只能用力地擦着眼睛,使劲摇头。
“觉得丑也没事的。”
稳住拼命晃动的脑袋,江祈扯下她粗暴地擦着眼睛的手,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反正那些,都只是陪衬。”
再次清晰的视线中,许昙抽泣着,看见一个红色小盒子,替代了那支绒簪,出现在她的手心。
心形的红色小盒子上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像一颗赤忱纯粹的心被她抓在手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还有,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天,他其实没有必要给她准备这么多的礼物。
可是打开盒子,不停抽泣的声音却在看见灿烂盛放的花时戛然而止。
一瓶香水,二十三个手工制品,和最后一朵用花丝工艺制成的花……
那株在胡桃色木桌上待放的花苞,在她的视线里,在她二十五岁的这一天,在她手心的第二十五个礼盒中,一点一点,绽放出了它最美的模样。
花苞不是她,却又是她。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鼻子被堵得很死,她闻不到任何气味。闻不到那让她熟悉又着迷的柠香,也闻不到那瓶香水所散发出的,让她愉悦又期待的味道。
可是她依然很愉悦。
愉悦她经过了二十四年的岁月,长大成了她喜欢的模样。
也依然很期待。
期待着往后的日子里她会越来越好。
就像手心里用金丝精心留下的美丽,昙花不再一现,也拥有了持久永恒的能力。
可是比起这份美丽,她好像更珍惜那些还不是那么美丽的时候。
那些被他说是陪衬品的礼物,是见证她缓慢成长的六年,更是他站在她身后,无声支持的六年。
哭声仅仅停止了短暂的一秒,大颗大颗的眼泪就再次滚落。
她很想笑着告诉江祈,她有多喜欢他今天为她准备的一切。
但是她笑不出来。
情绪就像不受控制的野马,在她的心里横冲直撞。
突然号啕的哭声让江祈无措。
他亲向许昙哭到红肿的唇,又亲向不断从她眼睛里淌出的泪,最后发现他只能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
轻缓的力道拍了很久,许昙也渐渐止住声音。
刚吸鼻子,就有一只手抽出一张纸,帮她醒了醒,又在周围轻轻擦了擦。
揉成一团的纸堆积成一个小山,许昙的鼻子还是堵得很厉害,鼻翼也很红,还会刺痛发干。
“不哭了?”
“嗯。”
就连音节也糊得厉害。
“怎么哭得这么凶,这些……是让你有压力了么?”
他的尾音很轻,似乎有点紧张,许昙连忙摇头,咽了咽。
“不是的。”她努力平稳的声音还是带了些哽咽,“我只是太喜欢了,也……太意外了,然后一想到我今天早上还在凶你……”
后边的话她说不出来了,抽泣的声音去而复返,江祈刚放下的手再次抬起,动作缓慢而有力。
“拍得还挺有模有样的,要不是我是当事人,我都信了。”
他的语调松散,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让响起的抽泣声渐渐消失。
拍在后背的手随即抬起,捧上又挂留几道泪痕的脸:“没有什么脚踏两条船,从始至终,都是只有你一个人。”
方才松散的语调变得认真,他眉眼间的神色也是,看着在眼中再次模糊的深褐色,许昙握紧手中的红盒,用力点头。
平日总是带点倔的眼里,今日却反反复复蓄满着泪,江祈很少看见她会这样,有些难受地擦去她面上的印痕:“没有边界感这件事,是我没做好……”
“最近和方家合作的项目昨晚在会议上突然发现问题,延长了会议时间。”
“可是后来,园艺师已经将花送到楼下,会都还没开完,就把车给了助理,让他先来这边处理。”
“之后开完会,助理还在这边,想着顺路,同行的还有其他人,当时没有考虑太多,让你难过了……”
他一字一句在解释,可是许昙并没有觉得这些是她所以为的没有边界感。
她摇着头,缓慢地吐字,“你这么忙,昨晚还回来得这么晚,当时,肯定是想赶时间的。”
即使带着很浓的哭腔,她还是在努力地让他听明白,理解的话语中带着宽慰,江祈后面想说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