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也没再客气，自然地在餐桌上坐下。
一碗热腾腾的粥很快放在她面前。
还在吃着早餐思考今天的安排时，许昙就看见江祈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起。
是江景铭的电话。
“在哪？”
沉厚的男声从电话里清晰传来。
江祈喝下勺子里的粥，不急不缓道：“在家。”
“我不是让你今天来公司的吗？”
江祈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我说了，我不去。”
“不去？那你想做什么？让江家白养你吗？”
“你也像你哥一样存心气我是吗？”
“男人成了家也该立业了吧？你不来为公司做点事还以为自己能折腾出什么水花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我告诉你江祈，我今天要是看不到你的人，你以后别想花江家一分钱！”
江祈始终沉默，直到沉厚的男声不再响起。
“说完了？挂了。”
然后很干脆地，摁下关机键。
可能是没意识到她也能听见江景铭的声音，江祈自然地抬头看她。
“今天有什么安排？”
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刚才的电话并未接通过。
“我打算去布料市场买点布料。”
许昙也装作没听见的模样，自然地回答他。
“嗯，我陪你。”
江祈说。
-
今天是周一，在布料市场采购的人不少。
许昙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买白胚布。
白胚布没有染过色，也没有绣过花纹，能让她更自由地还原自己的设计。
但是每一家白胚布的质感都不太一样，许昙不得不把每一家都逛一遍，对比布料的材质和做工。
这家摊子围着的人多，许昙伸手去够白胚布没够着，江祈伸手帮她。
“是这个吗？”
“对。”
许昙接过白胚布摸了摸，又听江祈问。
“你是买回去自己染色吗？”
“嗯。”
“扎染？”
“是会用到……你也了解过扎染吗？”
从江祈口中听到这两个字许昙有些意外。
“嗯。”
江祈停了停，补充：“不过不算很了解。”
“你要是有兴趣，一会我可以带你去我的工作室里体验一下扎染。”
她之前拍摄过扎染的视频，工作室里都还留有扎染会用到的工具。
“好。”
听江祈应下，许昙很开心。
虽然他对扎染不算很了解，但他最起码愿意尝试着去接触。
逛完布料市场，许昙淘到不少材质的白胚布，时间接近中午，两个人便先吃了午饭再去工作室。
去工作室的路上阳光有些刺眼，可透过车窗，却看见穿着白衬衫、深蓝短裤的少年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好像路过赫森了，要一起逛逛吗？”
许昙问。
赫森是他们都就读过的国际学校。
正在开车的江祈偏头看了一眼，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停下。
赫森管理严格，未提前预约不能进校，两个人撑着伞，绕着学校体育场外的围栏走。
篮球砸在塑胶地面上，急促的“咚咚”声随着鞋底摩挲地面的声音传来，少年青涩稚嫩的脸勾起许昙不少回忆。
她当时有体育课会同江祈他们班撞上，有一次刚好看见他们班在和其他班打篮球比赛，便趁老师让他们自由活动时，溜进他们班，借着找许玫的名义偷偷看他。
两班队伍的比分咬得很紧，最后是他的一个三分球终结了这场比赛。
站在球场中央的少年擦着汗，毫不客气地承着众人的夸奖，笑得张扬。
“你现在还打篮球吗？”许昙问。
江祈看着奔跑在篮球场上的少年，敛下眉眼，有些怀念，“不打了。”
许昙点点头，视线又落在远处的主席台上。
这个主席台的位置并不好，他们班那时候在台下站的位置也并不好，每次抬头看主席台的时候，都能看见太阳。
灼热的光几乎让她睁不开眼。
可他站在上面。
以年级第一的身份，自信地发表着演讲。
她当年会喜欢江祈，大概是因为人总会被别人身上自己所没有的特质吸引。
比如他的肆意坦荡，比如他的无畏轻狂。
在“忆夏”酒吧里，她听见了一些关于他的事。
比如他在全球游戏开发大赛上获了奖。
比如他所开发的游戏在南加州大学的游戏博览会上获得了游戏开发公司的赏识。
看江祈在国外越来越好，许昙很为他高兴。
可她也听见了江景铭对他说的话。
江景铭说，他没对江祈有什么指望。
他也不觉得江祈能折腾出什么水花。
虽然那天江祈说他在国外开的公司黄了，但是她觉得江祈还是可以东山再起。
创业本来就是一条很艰辛的路。
看不见尽头的路，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别人的否定。
“江祈。”
许昙想了想，还是开口和他说了一声抱歉。
江祈微拧着眉，有些莫名。
“怎么突然和我道歉？”
“其实你爸爸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江祈愣了愣。
“不止有今天早上的，还有我在你家吃早餐的那天……我也听见了。”
回想了片刻，江祈轻笑。
“没事。”
语气里丝毫没有因为这些不好的事被她听见而感到不好意思。
“就是，我想说，你很优秀，真的很优秀。”
“一次失败也没什么的，我之前失败的次数都不知道比你多了多少。”
“我在大学的时候就开过一家汉服店来着，结果没过多久就开不下去了。”
紧张起来，许昙感觉自己语言系统好像突然紊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可是江祈一直安静地等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之后在经济上，可能你会得不到家里的支持，但是我这里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钱……”
不用把钱砸进流水线后，她需要用到钱的地方也不多了。
“你要是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就当我投资入股了。”
说着，许昙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随口说说，拿出手机就想给他转。
“许昙。”
江祈叫着她的名字，喉结缓慢滚动。
拿出手机的动作被压下，许昙抬头看他。
炽烈的阳光映在他眼底，眼眸里是诱人的琥珀色。
“如果可以，我想亲你。”
“让我亲一下，就当你入股了，好不好？”
第11章
江祈低垂着眼眸，视线落在那双色泽鲜艳的唇瓣上，微微俯下身，向她靠近。
许昙拿着手机的手忽然就不稳了，差点松开让手机掉在地上。
宽大的太阳伞罩在头顶上方，隔绝了烈日的照射。
可球与地面激烈的撞击声，随着他的靠近，一声接一声，在许昙的耳边逐渐放大。
在快承受不住的那一刻，许昙抵上了江祈的胸膛，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人太多了……”
江祈停下动作，看着许昙因偏过头而彻底暴露在他眼前的耳尖。
她挽着乌发，耳尖火焰一般的红色衬得她的脖颈更加白皙。
“行。”
低笑了声，江祈直起身。
亲密的距离瞬间被拉开，许昙低下头缓了缓，发现手心里出了不少汗。
想着江祈可能暂时还不太需要她的帮助，许昙把手机放好，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手里的汗。
太要命了，许昙想。
突然就想亲她什么的……
原来他也是个很容易就被打动的人。
酷暑里的风蒸着热气，两人没逛多久，又回到车上，继续往许昙工作室的方向开。
工作室大概有一百来平，被许昙划分成办公区、置物区、拍摄区、制作区还有休息区。
江祈进来后将工作室的门关上，目光往干净整洁的四周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拿着遥控器开空调的许昙身上。
“这里平时就你一个人么？”
“没别人了？”
许昙摁开空调，“嗯”了一声。
空调里的风机转动，呼呼吹出冷风，难以忽视的热量却与脚步声一起向她贴近。
刚刚的问题突然变得别有深意。
但站在身后的人很快离开，自然的语气再次响起。
“这些布帮你放哪儿？”
许昙转身放下遥控器。
“先放地上就行，你可以先在椅子上坐会儿。”
沉甸甸的黑色袋子缓缓落在瓷砖上，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块棉麻白布放在桌子上，利落地裁出几块方形布，又接了盆水放在制作区，去置物架上找用来扎染的染剂。
刚把染剂兑水，在染盆里调成深浅恰到好处的靛蓝色并端出，就见她刚刚裁出的白布有些被放进了清水盆里，有些被捆扎好放到桌上。
许昙把染盆放在一旁，呆愣愣地看着拿橡皮筋捆方巾的江祈。
“你之前……是已经体验过了吗？”
他捆得很好，橡皮筋绕了很多圈，捆得很紧，避免了染色时染料的渗透，能让最终染出的图案层次分明。
并且每一个方巾的捆法都不一样，一点也不像是对扎染不算很了解的人。
江祈把捆好的方巾接连放进刚端来的染盆中，轻描淡写道：
“刚刚随便看了几个视频。”
“那你的动手能力还挺强的。”
在他旁边坐下，许昙看他流畅的捆扎手法，声调微扬地感叹。
江祈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唇边的弧度轻扬。
等所有浸了水的方形布都被江祈拧干并捆扎好放进染盆里，许昙拿出手机设置了一个三十分钟的闹钟。
工作室里摆了不少她之前做过的手工艺品，等待染色的时间里，许昙带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转了转，让他看看要是有还想体验的手工艺可以今天一起试试。
走着，江祈突然在许昙搭建的小型摄影棚处停下。
“你平时就是在这拍摄的么？”
“对，平时做的成品……”
许昙解释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我会拍东西？”
这个迷你摄影棚是她自制的，看起来只是一个空盒子，而且只能拍小物件，但他一眼就知道这是她拍摄的地方。
可她今天明明只是跟他大概提了一下，她目前还是打算重新做回服装方面的工作。
江祈身侧的指节动了动，又很快面不改色地说：“猜的。”
许昙松了口气。
“那你猜的还挺准。”
“我之前是会在这拍摄一些做好的东西放在网上。”
“放网上？是有账号么？”
说着，江祈拿出手机，一副要搜她账号的模样。
许昙赶紧拦住他。
“是以前，现在已经不做了。”
她的马甲必须捂死了跟她一块进坟墓。
要是让江祈知道她晚上在直播间里宝宝宝宝的叫，她脚趾都能给他抠出座迪士尼。
幸亏新苑华府的隔音效果好，不然她就是大晚上从工作室开一个小时的车回家，也不会在家里直播。
江祈也没多问，把手机又放回口袋。
许昙连忙把他往展示架的方向带，试图转移掉这个话题。
把展示架上的手工艺品给江祈介绍了一遍之后，手机闹钟响起，染盆里的方形布已经染色完成。
两人将方形布取出，清洗干净后将捆扎的皮筋取下，挂在阳台上晾干。
靛蓝色的方形布被夹子固定在晾绳上，未被染上色的白布交织成清晰的图案，忽然就让许昙来了灵感。
“你先坐会儿，我好像有点设计思路了，要是觉得困，可以去休息间里睡会儿。”
“嗯，你忙。”
许昙坐到桌前，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在数位板上勾勒线条。
江祈跟着她从阳台走进室内，却在不远处站定。
桌子被放在靠近窗的小角落里，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打进，一团光卷着尘埃落在她身侧，娴静的侧脸藏进光里，朦朦胧胧。
江祈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走到展示架前，把目光落在一件件被精心制作出的作品上。
获得灵感的人沉浸在创作中，电容笔摩挲在数位板上，丝毫未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等放下笔时，才发现窗外鲜亮的绿叶已经染上了橘调。
许昙倒吸一口凉气。
把江祈带来工作室，结果一下午她都把他晾在那……
起身往工作室里张望，就见江祈坐在沙发里，姿态随性地翻着手里的书，可纸张被翻开的声音却几不可闻。
许昙缓缓挪步到他身侧，还未走进，就见江祈抬头看她。
“忙完了？”
“嗯。”许昙点点头，有些羞愧，“今天本来还说再带你体验一下其他的手工艺的，但是我画着画着就忘记时间了……”
“没事，下次再体验也一样。”
江祈平淡的语气让许昙更愧疚了。
“今天你看到的手工艺品里有喜欢的么？有的话我送你。”
“倒是有一个。”
江祈合上书，交叠的长腿分开，倾身站起。
跟着他走到展示架前，许昙沿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朵牡丹花型的绒花。
“可以呀。”
许昙没有犹豫，抬手就要打开展示架把这朵牡丹花取出来，手腕却在半空中被禁锢在温热的掌心里。
“我想要你另外做一朵。”
肌肤倏然相贴，纤长的手指往里缩了缩。
许昙故作镇定：“行，也是牡丹花么？还是想要其他的花型？”
“昙花。”他说。
“我想要一朵昙花。”
紧贴着她手腕的掌心骤然变得滚烫，许昙在那刹那抬头看他。
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沉着一个愕然的她。
许昙的脑海里顿时混沌一片。
可很快，禁锢着她手腕的掌心松开，疏淡的眼里只有清浅的笑，方才那一刻深重的眸色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许昙放下手，收起乱七八糟的心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