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妈不会过得好!”祝定成将匕首往他心脏里,又深深插入几分:
“我家蓉蓉性格刚强,现在她一定了听见你的话,她会在地下将你和你妈碎尸万段!”
明明只是一句诅咒,但霍廉立马神色惊恐道:“不,不会的!我妈会好好的……噗……”
霍廉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祝定成:“你这么心疼你妈,可惜你也不过是她想嫁豪门和计谋失败的棋子而已,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你以为你替她复仇,但你不过是完成了你冰冷没有意义的一生的任务!她操控了你,而你愚蠢又恶毒,伤害了真心对你好的人!”
霍廉倒在地上,胸口和嘴里都在吐着鲜血。
他睁着眼,眼角有泪水在流。
不对,这个杀他的男人说得不对。
最爱他的只有他的母亲,因为那是生下他的人。
母亲每次见他,都要他一定复仇,是霍家那位夫人和她的孩子霸占了本该是她的一切。
仇恨,成为霍廉毕生承载在肩上的重担。
第230章 噩梦
霍廉努力这么多年,终究做成了他想做的一切,也完成了母亲的遗愿。
明明自己该释怀了,该满足了。
可此时,随着血液往身体外涌,身体和一颗心都是无法填补的空虚。
甚至霍廉感觉不到这几十年来,自己是否真实存在过。
霍廉看向霍老爷子。
那是他的父亲,是小时候将他双手托举起,笑着叫他宝贝儿子的人。
他看向霍宵。
那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四弟,孩童时仰着脸崇拜地喊他大哥,会花几天几夜做手工汽车模型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他再看向霍心瑜。
霍心瑜扑到他身上,哭着喊“大哥你糊涂”,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小时候的她可爱呆萌,最喜欢吵着他抱,贪玩的她每次跌倒了摔伤,都要爬进他的怀里,撅着小嘴委屈地喊“大哥替心瑜揉揉”。
这十几年来,霍廉从不会刻意想起他们的过往。
因为他们是仇人。
可他不曾想到,在死亡的最后一刻,脑海中扭曲着脸要他“一定复仇”的母亲的脸庞,逐渐模糊。
而父亲、二弟、三妹、老四,甚至那个在霍宅里名义上的他的母亲,他们与他的点点滴滴,越发清晰,像抽象的连环画,从他眼前闪过。
那位他霍宅名义上的母亲,曾抱他在怀里,亲他的额头,笑着对他说:“廉廉真可爱,妈妈想你一辈子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不沾世俗,不惹尘埃,干干净净,简单、幸福,平安……”
霍廉活了四十几年,却在临死这一刻,突然懂了两个母亲的不同。
一个母亲用爱绑架他的一生。
一个母亲一生只对他付出爱。
而他在二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里,悄悄将只想他“幸福平安”的母亲推下了悬崖。
罪孽深重的他,在这人生最后一刻,坚定的信仰崩塌。
突然无法分辨对与错。
霍廉无声地喊:
“妈……”
他也不知道,喊的是生母,还是养母。
霍廉最后一口气息缓缓落下。
霍心瑜无力地蹲瘫软坐在地上。
从看到大哥的惊喜,到知道始作俑者是他的震惊,再看亲眼见他死在眼前。
霍心瑜无法接受,甚至还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事情就突然发展成这样!
可现在最难受的会是她吗?不是。
霍心瑜僵硬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霍宵。
当年叶家在学术界声望极高,书香世家,满门高知。
与商界霍家门当户对。
霍宵与叶行泱的娃娃亲,本会成为一段佳话。
“老四……”霍老爷子缓缓跪下在霍宵面前,苍老的脸庞是无可挽回的愧疚和绝望,眼泪纵横:
“是我没有教好你的大哥,是我铸成大错,害你这十几年日夜煎熬,也毁了你的姻缘。”
早在霍廉面具落下的那瞬间,霍宵就清楚了所有。
他以为在这场变故中是受害人的大哥,原来是这场变故的谋划者。
他无比思念又深感愧疚的人,却是狰狞着毫不迟疑向他插刀的人。
霍廉借刀杀了叶家十几口人,又搅乱了霍家,做下一场声势浩大的局。
霍家、叶家、还有他的泱泱,全是牺牲品……
面对已老态尽显的父亲,霍宵神色恍惚地道:“爸,起来吧,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
是再无回转、绝无退路,也是霍宵对命运的无可奈何和轻嘲。
他转身,一步步往草地外走。
昏沉的头脑中,只有火车的呼号与轰鸣,又再一次从远方传来,像在给他指引着一条路。
“砰”——
在他身后响起一声枪响。
“爸!”霍心瑜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
“老爷子!快,快送医院!”
“不行了!老爷子已经不行了!”
“老爷子!”
霍老爷子没有任何征兆的开枪自杀,众人惊慌哀恸的声音此起彼伏,哭声凄厉。
霍宵脚步没停,反而更快。
他朝前走,朝火车来的方向,眼眶发沉发酸,猩红吓人。
火车已在几步远外。
霍宵闭上眼。
平静地迈步向铁轨上……
“霍宵!”
祝肴颤抖的声音响起。
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拽住霍宵往后拉,两人跌倒在地。
“呜”——
火车在这瞬间呼啸而过。
祝肴吓得手脚都发软,大声吼道:“霍宵!如果我晚一秒,你就死了!”
“泱泱……”霍宵眼底一片猩红,语调却平静:
“没关系的,我们现在是在梦里,这梦太苦了,泱泱,你以前也很苦,我们在梦里‘死’去,就能在现实里活下来,你别怕,我陪着一起。”
祝肴张唇,怔得嗓音在抖:“你是失忆,还是失心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祝肴,不是你的泱泱……”
“你当然是我的泱泱,我怎么可能会认不清我的泱泱。”
霍宵高大颀长的身躯蹲到祝肴身前,凝视着眼前他深爱的人,声线磁性悠长:
“哦,不对,泱泱已经有了另一个人陪伴,我已将你交给了他。”
“你在梦里现在很快乐,只有我一个人痛苦而已。”
“在这梦里,我失去了大哥,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十五年,还失去了你……”
“那我一个人走就好了,别怪我丢下你,不是我要丢下你,是这梦境已经崩塌了,压得我喘不过气。”
霍宵的话,祝肴听不明白。
可她清晰看见了霍宵眼中对生的厌倦。
和对死亡的极度渴望。
“霍宵,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你别冲动,你有什么想不开?”祝肴拽住霍宵的手腕,才反应那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赶紧从衣服里掏出那串佛珠,抖着手替霍宵戴上,声线紧绷着道:“这、这是你的佛珠!你总有其他什么信仰的,总还有放不下的事。”
霍宵低头,眸光凝视着佛珠。
这是对他十几年的桎梏,是勒住他脖子让他十几年无法呼吸的枷锁。
霍宵将佛珠取了下来,握在手中,苍凉地苦笑一声:
“泱泱,我的信仰是你,放不下的,还是你。”
“但我懦弱,我无能,我撑不住了……”
这三年假装失忆、假装正常人,比那十二年更耗费他的心力。
今日才知一切努力注定成空,他的一切煎熬不过是大哥复仇下不值一提的收获之一。
这个噩梦好可怕。
这个噩梦,也困住他太久了。
此刻的心脏连跳动都缓慢,血液也僵硬,头脑昏昏沉沉,他感觉得到噬骨焚心的痛,但又不知这痛是从哪处来,又在往身体哪处去。
他此时试图想回忆起这个噩梦的起源,但转眼眼前已成空茫一片。
只有小时候泱泱巧笑嫣然的画面。
如梦如幻,真假难辨……
另一条轨道上,火车急速而来。
霍宵起身,将佛珠紧紧攥在手里,最后看了一眼祝肴,眸光平静道:
“泱泱,”
“以后你要万事如意,喜乐安宁。”
“以后我想化为风雨,化为尘土……”
祝肴早在刚才吓得手脚发软,此时连站都站不起来。
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霍宵再次淡然往前,踏上冰冷的轨道,面朝呼号而来的火车……
泱泱。
以后我化为风雨,化为尘土……
落在你身边,落在你眼前。
以另一种方式在这吞噬我血肉的梦境中,静谧而长久地陪伴你。
我亲手替你和时搴铺了十几年的路,终于在此刻,踏上我早想走的路。
请你恭喜我。
一如你和时搴大婚那晚,我在某一个瞬间,也曾真挚地恭喜你们。
只可惜,你早已记不清那门娃娃亲。
你也永远不会再想起,你长大后,本该是我霍宵的枕边妻。
第231章 资格
祝肴被劫匪从松涧苑绑走,丢在距离霍宵他们不远的草丛里,当劫匪对他举枪时,恰好王亦赶到,将她护下。
她本来要随王亦走,但听到霍老爷子那边有枪响,王亦赶紧也跟着过去。
她一个人在原地,发现独自一人朝这边走的霍宵……
朝这边狂奔过来的路上,她都不敢相信,霍宵是真的在寻死。
可现在她坐在地上,看着霍宵义无反顾,甚至满怀憧憬地走向死亡。
火车的灯光明亮到刺眼。
在这灯光直接的照耀下,霍宵的身影都被虚化,与灯光相融。
在火车撞来的一瞬间。
沈时搴朝霍宵扑了过去。
两人的身影同时在祝肴的眼前消失。
“呜”——
火车狂奔而过。
“沈时搴!”祝肴心脏骤停,大声哭喊。
当火车尾箱驶过,对面两个人完好无损地在对面,祝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已经三年没哭过了!
沈时搴气愤地咬牙,“小叔!你……”
沈时搴不及指责,霍宵已经晕了过去。
-
医院的病房里。
医生一脸无奈:“病人当年车祸时腿部的旧伤复发,现在发炎感染,引发高烧。”
“只是高烧,为什么还不醒?”沈时搴冷静问道。
“病人身体长期营养不良,睡眠缺失,还有严重的癔症性精神障碍,现在病人的身体和精神已经是空虚的状态,各项器官都已经在长年累月的精神压抑下因躯体化发展导致功能衰竭,今天只是爆发显现而已,再加上病人现在几乎没有求生意志,所以……”
“所以”两个字的话,医生没说。
祝肴听在耳里,只觉得荒谬。
营养不良?
睡眠缺失?
严重的癔症性精神障碍?
精神疾病躯体化?
各项器官功能衰竭?
这怎么可能是霍宵!
“医生,你一定搞错了,”祝肴一字字道:
“医生,我们是霍宵的家属,你说的不可能是霍宵,霍宵你应当知道的,霍家的那位霍四爷,他生活优渥,吃穿不缺,凡事都顺他心意……”
“你说的营养不良,睡眠缺失,还有什么……严重的癔症性精神障碍,这不可能是他,是你们医院搞错了……以前新闻里,你们医生就是会出错的……”
祝肴还想据理力争,还想告诉医生,是他们弄错了病人。
可她声音完全哽咽住。
到最后,她哭得肩膀颤抖,再说不出一个字。
沈时搴将祝肴抱在怀里,嗓音压抑着道:“医生,我小叔以前出过一场严重的车祸,医生也说他可能活不下去了,但我小叔还是坚持过来了。”
“这位家属,我知道。”医生稳重而声音低沉,“当年这位病人情况危急,出车祸后抢救时的会诊,我也参加了,后续情况我也清楚,那时已经是一次奇迹,而那次奇迹,是因为病人的求生意志太强,而现在……不一样了。”
祝肴哭着抬头,“医生,你们总有办法,对不对?”
医生低下头,沉默着摇了摇。
将霍老爷子的遗体送回霍宅的霍心瑜,此时才赶来。
在距离几人几步远的位置,她呆呆地站着,整个人也像没有了灵魂。
营养不良,睡眠缺失,癔症性精神障碍,躯体化,功能衰竭……
三年前,老四身体还能扛过那一场车祸。
可这三年里,假装失忆的老四,只会比以前更煎熬。
睡眠不是不足,是缺失……
老四的每个晚上又是怎么熬过去的,是睁着眼到天明,然后又笑着假装一切正常地和她说“姐,早上好”吗?
癔症性精神障碍,以前只是轻微。
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有时只需要一瞬间,他就会觉得自己入了梦,又想挣扎着脱离。
“姑姑。”沈时搴发现霍心瑜,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又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在来的路上,沈时搴因为霍老爷子去世,已经精神摇摇欲坠,但没等他缓过来,又听见医生说小叔可能也撑不下去。
他恨自己发现祝肴不在太晚了,找到这郊外也来晚了。
才让事态发展到如今不可控制的局面。
霍心瑜眼神无光地走了过来,眼眶红着,“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这三年来没有发现老四的异常,让他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扛。”
沈时搴咬着牙,“小叔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因为祝肴?可他们才一年,怎么可能?还是因为宁泱泱?宁泱泱怎么没有消息了?是不是因为她,小叔才成了现在这样,如果是,那我将宁泱泱找回来,会不会小叔又会有求生意识?就像上一次车祸那样化险为夷。”
霍心瑜看了一眼在靠在沈时搴怀里哭着的祝肴。
霍心瑜眼神涣散地喃喃道:“泱泱找不回来了,回不来了……”
她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
已成为另一个男人孩子的母亲。
她是老四护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珍宝,却已经睡在他人床榻。
老四也许原本愿意装失忆,就这么在自我的折磨中守在有祝肴的世界里。
但是今天真相揭开,他和祝肴的阴差阳错,全是因为最崇拜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