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阿姨,我们少有来眉市,听说有几家店味道不错,我们等会儿自己点外卖。”吴月溪抬眸看去,敷衍回道。
叶蓉点头,不再多说。
晚餐祝肴也是在楼上吃的。
祝家在用晚餐后,祝定成才风尘仆仆地回了家,他看了眼沙发上的两人,并没多说话,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祝姗的房门紧闭。
叶蓉站在走廊尽头的菱形窗前,开了窗,在那里抽烟。
纤细的女士香烟,在叶蓉修长的手指间夹着,倒更显出她的雍容贵气。
“蓉蓉。”祝定成走了过去。
“定成,”叶蓉转过头,淡淡地扬唇问,“宁远那边的事安排好了?”
“嗯,已经跟他沟通好,四爷安排的记者,也已经在附近,有动静后随时进来。”祝定成搂着叶蓉的肩,语气温柔低沉:
“蓉蓉,你……还好吗?”
“如果这次四爷成功,让肴肴顺利进入宁家,我也算功成身退了……”叶蓉回眸,温婉的一双眼,有些红:
“这么多年,这孩子终于要去她该去的地方,也终于可以活成她以前张扬无畏的样子,真好。”
叶蓉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薄雾袅袅中,嗓音很哑:
“只是,这些年来为了不让她张扬引人注意,将她打压成截然相反的性子,哥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怎么会,”祝定成吻了下她的额头,“大哥对你最好,他必然知道你的苦心。”
“是啊,大哥对我最好……”叶蓉长长呼出一口气,憋回去泪意。
她从小最叛逆,几乎每天一顿小打,两天一顿毒打。
那时她还不叫叶蓉。
八岁时,常常半夜偷偷溜出去,和大院里其他孩子玩一整夜。
十岁时,不小心闯进爸妈的实验室,将实验室炸了,毁了他们整个研究院近一年的研究成果。
十二岁时,打架捅了别人一刀。
于是,爸妈狠心断绝关系,送到国外,读全寄宿学校,除了给钱,很少看她。
整个叶家仿佛都忘记了这个人。
只有大哥,每年都会去看她一次。
后来她看上了在国外漂泊一无所有的祝定成,结婚时,大哥来了,拿了一张五千万的卡,送到他们两人手上。
那时的祝定成还不叫这个名字。
那天在婚礼教堂,大哥笑着一脸欣慰站在她身边,将她的手交到祝定成的手中。
但她又何尝不知道。
那天在教堂外,叶家近二十口人,都从国外千里迢迢来了。
隔着教堂的一墙之隔,虔诚为她祝福。
她也知道,那次打架捅了一刀,若不是父母和她断绝关系,又赔了巨额的钱让对方签了谅解书,她就不会在国外学校,而是在牢里度过青春。
也知道父母送她走的那天,偷偷哭了好久。
后来,她和祝定成改了名字,换了身份证,悄悄回了眉市,只想离父母近一些。
可后来,再听到家里消息时……
是叶家已灭门。
十五岁的霍宵,将她小小的侄女带她的身边,这已经是叶家唯一的血脉。
她抱着泱泱痛哭。
泱泱却已经早流干了眼泪,面对姑姑,她只像一具冰冷的木偶,没有任何表情。
霍宵送他们出了国后,不能久留,他当天回了国。
泱泱连着几日,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直到某一个清晨,她哭着替泱泱洗脸。
泱泱面无表情地,说了第一句:
“姑姑,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叶蓉在那天,哭成一个泪人。
接下来半个月,泱泱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孩子,每天吃吃喝喝,甚至会笑。
可半个月后的一天。
泱泱自杀了。
她年纪还小,血管还薄,她站在厨房里,用锋利的菜刀划破了手腕,满身是血地站在那里。
叶蓉冲到门口时。
泱泱平静地说了一句:“姑姑,我想爸爸妈妈了,我想去见他们。”
说完,她就倒下了。
叶蓉将她送到医院,不眠不休守了一天。
当她支撑不住睡了一会儿被吵醒时,泱泱已不在病床上。
病房楼下传来惊呼。
她跑到窗边,看见泱泱躺在楼下的地上。
泱泱,刚刚从四楼跳了下去。
叶蓉冲下楼,无助痛哭地将泱泱抱在怀里。
泱泱在她怀里虚弱地轻声说:“姑姑,我亲眼听到他们最后的哭声,我亲眼看见他们在我面前死去,姑姑,你不要救我了好不好?我活着好累。”
霍宵从国内赶来时,泱泱已经出了抢救室。
霍宵十五岁,却已有叶蓉高。
他站在医院的走廊,瘦削的少年身板摇摇欲坠。
泱泱出了抢救室,从病床上悠悠醒来。
她看着形销骨立的霍宵,拉着他的手,说:“我刚刚做了个梦,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都来看我了,他们让我去陪他,你让我去陪他们,好不好。”
十五岁的霍宵说不出话,眼底充斥着血丝,最后化成泪,变成克制不住的哭声。
泱泱轻声道: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答应吗?”
“你以前是事事都会答应我的,你也变了。”
“没关系,你们可以救我一次两次上百次,但我可以自杀一百零一次。”
“我可以失败无数次,但我也只需要成功一次。”
霍宵眼眶红得吓人。
那天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喝过一口水,也没有吃下一粒饭。
只坐在泱泱的病床边,静静看着她。
像时间都在两人间静止。
当晚霍宵又回了国。
叶蓉和祝定成轮流守着泱泱,半步不敢离开,姗姗也在放在她奶奶家。
一个月后,霍宵又来了。
他又瘦了一圈,但身量却更高了,眼窝深深凹陷,周身透着散不尽的倦意。
他带来了一颗药。
一颗能让人忘记所有记忆的药。
第208章 平淡
那天,泱泱十二岁。
再醒来时,她是祝肴,是一个生长激素变异,需要吃生长抑制剂量的七岁小朋友。
但这里是荷兰,全世界平均身高第一的国度。
周围的人不会觉得她身高有问题,祝肴也并没觉得自己很特别。
叶蓉思绪收回。
她抬手摸了一把脸,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可怜的泱泱,可怜的侄女。
她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在必须回到眉市后,从众多小姑娘里,挑出了各方面最好的吴意嘉。
她和眉市吴家亲近,制造诸多机会,让泱泱和吴意嘉成了朋友。
那时的泱泱,和吴意嘉在一起时,很快乐。
“祝总,祝夫人。”谢名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谢特助。”祝定成转身,微微诧异,“楼下肴肴他们的朋友还在,你没碰见他们?”
“你说宋少,和吴小姐?”谢名目光朝楼下看了眼,“用了麻醉枪,三个小时内不会醒。”
叶蓉背过身,再擦了下泪,颤抖唇瓣深深吸了口烟,情绪已经平复下来。
她侧眸看向谢名,“谢特助,肴肴在姗姗的房间里。”
说完,叶蓉的目光落到谢名的身后:“你身后的这几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以前没带过他们在身边,今天的事,他们做更合适。”谢名回答。
“那你们去找肴肴,我和宁远一起,看着那边的事。”祝定成说着便去找宁远。
叶蓉与谢名往祝姗房里走。
快到门口时,她问谢名:“听四爷的意思,肴肴不会自愿跟你们走,你今天要怎么带走她?”
谢名平静回答:“特殊时刻只能用些特殊手段,我先将祝小姐带走,四爷见到祝小姐后,会再好好跟祝小姐谈谈。”
“好,”叶蓉说,“那以后,肴肴就交给你们了,要辛苦你们了。”
“祝夫人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
叶蓉与谢名走在前方。
其他一行人跟在两人的身后。
叶蓉手正握在门把手上,里边已经传来祝姗的声音,“姐!你快走,我没有出车祸,我妈有事在算计你!”
叶蓉心里一悸。
还不等她打开门,谢名已从身后“砰”一声将门踹开。
叶蓉诧异回头看向谢名。
谢名一身黑衣,眉目冷漠,他看向里边一脸震惊的祝姗和祝肴,朝后招了招手,冰冷地开口:
“把她们都绑上。”
祝肴蹭得起身,“谢名,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
谢名身后的人,已经全冲上前,将祝肴和祝姗双手双脚绑住。
“绑!”叶蓉瞬间拧紧了眉,“谢特助,这就是你说的特殊手段?四爷知道吗?”
“我为什么要四爷知道!”谢名神色淡漠,眼底是沉沉的黑:
“我本就只听从霍老爷子的话。”
“我为什么要四爷知道?”
叶蓉心神俱震。
谢名,在霍宵身边多年最得信任的人,竟然是霍老爷安插的人!
“定……”叶蓉想高喊祝定成的名字,但才发出一个音,就被另一个男人捂住嘴。
“将她也绑了!”谢名话语间压迫感十足,在手下迅速绑上叶蓉的时候,继续吩咐:
“你,去找祝定成,让他们那边放火。”
“你,去通知记者。”
“剩下的人,带上祝肴走!”
谢名说完,转身往外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砰”——
身后响起一声枪响。
谢名回头,只见一名手下拿着枪,正对着祝肴。
祝肴却毫发无伤。
但在那一瞬间挡在祝肴身前的叶蓉,脸色苍白,胸口在淌血。
时间仿佛刹那静止。
祝姗疯狂地嘶吼出声,可口中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被浑身绑住的祝肴,眼睁睁看着叶蓉在身前倒下。
叶蓉张了张唇,发出虚弱的声音。
祝肴嘴贴着胶布,喉咙里发不出声音,脑袋又开始剧烈疼痛,快要炸裂似的,让她无法承受。
怎么可能!
妈妈明明最不喜欢她,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挡在她身前。
“哐当”——
谢名一脚将手下手中的枪踢下,冰冷道:“老爷子要的是活人!你怎么能擅自动手。”
男人不服气,却也不敢吱声。
他原本是霍家老大房里的手下,早想亲手杀了祝家最后的一个女儿。
“着火了!”
“着火了!火势好大!”
祝家突然爆发出佣人们的惊呼。
“走!”谢名一声令下。
众人押着祝肴快步离开。
祝家电路彻底断开,陷入一片黑暗。
但走廊尽头另一间房里火势汹涌,火光照亮了整层二楼的走廊。
走廊的火光将叶蓉一张脸惨白的脸映得通红。
她大口大口吐出鲜血,颤颤巍巍拿出手机。
不是打救护车。
也不是找祝定成。
是打给了霍宵。
电话接通,叶蓉满嘴鲜血,话音虚弱不清,“谢名是霍老爷子的人,他带、带走了泱泱……”
手机无力地从她的手里脱落。
也许是因为并不需要将祝姗带走,那群人没将祝姗绑多紧。
“妈!”祝姗挣脱开身上的束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高呼,冲过来跪在地上。
正赶来的祝定成听见女儿的这声高呼,匆忙冲进来。
祝定成目眦欲裂,冲过去将叶蓉抱在怀里,捂住她流血的胸口,哭喊道:“蓉蓉!蓉蓉!”
叶蓉拽住祝定成的手臂:“定成,别、别哭,我只是要去见我哥他们去了……”
叶蓉两颊流着泪,口中吐着血,神色却安详。
霍老爷子不会罢休,她早做好了用性命护泱泱周全的准备。
也早料到她有出事的一天。
就算不是为泱泱死,也会在取霍老爷子的命时死。
但没关系,她死也没关系,这么多年她与泱泱保持着距离,泱泱不会对她有依赖。
在她死后,泱泱不会再感受以前的失亲之痛。
只会觉得死的,不过是一个从小冷落她的、没有感情的妈妈。
失去亲人的锥心之痛,泱泱绝不能再承受第二次了。
但她唯独觉得对不起霍宵。
她做事冲动,九年前,雇人杀霍老爷子,被霍老爷子发现她的踪迹,开始查他们的蛛丝马迹。
逼得霍宵不得不将他们又接回眉市,放在他眼前。
这几年来,她在仇恨中夜夜难眠,暗自找人动手十几次,却没有一次成功。
反将自己一点点暴露。
让霍宵处处被动。
她知道不该这么做,可她忍不了,灭门之恨,她忍不了……
现在她已经马上要走了,要去见哥哥他们了,叶家只剩下泱泱。
仇也好,恨也好,她不想这些成为泱泱的枷锁。
祝定成和祝姗哭得撕心裂肺。
门外火光冲天,走廊里佣人们步伐惊慌嘈杂。
一片喧嚣中,叶蓉抬手虚弱地抚摸着祝姗泪流满面的脸,平静地向丈夫留下了最后两句话:
“定成,四爷一定能救回泱泱,之后你要照顾好两个孩子。”
“定成,不要让泱泱报仇,让她平平淡淡过、过好这一生……”
第209章 新闻
此时,房间里祝姗的哭喊声震耳欲聋。
而在楼下,救护车已经赶到别墅外。
祝家的一个佣人匆匆背着一个女人出了别墅。
几名记者赶紧拍照。
佣人大声哭喊道:“让开,我们家祝肴小姐严重烧伤,要赶紧送医院!”
祝肴。
是今日霸占了所有新闻版面的沈家太太。
是闪婚京圈太子爷的那位人物。
“咔咔”几张照片拍下。
有的记者才刚拍下照片,已经开始拟新闻稿。
照片里,佣人背上的人虽然已面目不清,但五官轮廓也好,身量也好,几乎一眼就能断定是沈太太。
佣人背着那人上救护车,迅速关上了救护车的门。